她在一片混沌之中沉沉浮浮, 無法控制自己。
她聽得見,看得見,甚至感覺的到有人輕輕撫摸着她, 用溫柔耐心的聲音和她說話, 她還能聽見自己做出迴應的聲音,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做夢一般, 混混沌沌的,像是清醒着,又沒有完全清醒。
然後, 她看見了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感覺清晰起來, 她聽見自己在大聲的喊:“爹爹!爹爹!”那樣的恐慌無助, 她害怕的大哭起來, 眼前明明滅滅,耳邊吵吵鬧鬧,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聲音都沉寂下來。
她陷入一個悠長的夢境裡。
許多許多的面孔,出現了,又消失,各種各樣的畫面, 浮光掠影一般, 沒有在她空白的記憶裡留下一筆或濃或淡的痕跡。
開始有一個讓人安心的味道始終伴隨着她, 後來這種讓她安心的氣息又多了一個。
叫什麼?她試圖從一片空白中挖掘出那個名字。
不過有人一直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着什麼, 被打擾了, 沒辦法想起來,她不高興的皺皺眉, 想說,哎,你別說話好不好?
真的安靜了下來,她又有些懷念那個聲音。
空氣裡飄着一縷淡淡的香味,甜絲絲的,有什麼東西拂在臉上,癢癢的,連累心裡也癢癢的不得安生,她氣急,覺得自己應該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有了這個念頭,她緊接着就感覺到了眼皮子上的光亮,從周身傳來的溫暖氣息。
剛開始有些刺眼,她閉着眼睛躺了一會兒,才慢慢的睜開眼。
偏偏腦袋,視線從上方的帳鼎移到牀尾的窗戶,兩扇窗戶全部打開,斜斜的金紅色光線照了進來,落在她的身上。
她透過窗戶,能看到對面房子的屋頂,綠色的藤蔓植物一直蔓延、伸展,整堵牆都是充滿生機的綠色,還有一些攀過了屋檐,爬到了屋頂上。
那堵牆下有人在來回走動,明豔的顏色,是些年輕的女子。
出去看一看。
她這麼想着,支撐着軟綿綿的身體坐起來——比起剛剛醒來那會兒,軟的像一灘泥一樣的身體,現在棉花一樣軟已經好了很多了。
掀開被子,微微感覺到了一絲的涼意,她低頭,看自己一身白色的衣裙,摸了摸,涼涼的,軟軟的,很舒服的感覺,不過她不喜歡白色的。
腳踩在地板上,涼絲絲的,她找了找,沒有鞋子,這樣光着腳也不是很冷,相反,不穿鞋子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開心。
打開門,院子裡滿眼的綠色,下午的陽光很溫暖舒適,出來看看是對的,外面比房間裡舒服,那種甜絲絲的香味,好像更加濃了一些。
有人看見了她,驚叫起來,然後更多的人注意到了她,一個個都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驚叫的,跑掉了一些人,還有人過來跟她說話。
“小鈴鐺,你怎麼不穿鞋子?!”一個很漂亮的姑娘高興的有些語無倫次了,問了鞋子又問“你好了啊?”,說“馬上告訴世子和葉姑娘”,又是笑又是皺眉。
她覺得很莫名其妙,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對方好像很熟悉她的樣子。
小鈴鐺?自己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着。
她繞過漂亮的姑娘,從稀奇的看着她的其他人中間傳過去,循着甜絲絲的香味,到了那堵爬滿了綠色藤蔓植物的牆下,沿着石子小徑,穿過月供門……
香味的來源……
好多樹,每棵樹上都開滿了小小的,白色的花朵,甜絲絲的味道,香味馥郁誘人,不知道能不能嘗一嘗。
她好奇的想着,就真的走過去摘下一朵來,往嘴巴里塞。
一直跟着她的漂亮姑娘“呀”了一聲,“小鈴鐺,不能吃的!”
對方捉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的把花從她手裡拿過來,她歪歪頭看着她,彷彿在問:“爲什麼呀,明明好甜的。”
對方笑嘻嘻的說道:“小鈴鐺,梨花不好吃,等到梨花落了,梨子成熟了,我摘梨子給你吃哦。”
她覺得得問一問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很熟悉姑娘,張張嘴巴,發出一種有些嘶啞生澀的聲音,緩慢的問道:“你是誰?”
那女孩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彎彎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嘴角撇直了,要哭不哭的樣子,看着還蠻可憐的。
“小鈴鐺,小青你都不記得啦!”
她偏偏腦袋,往這個自稱小青的姑娘身後看,一個和這裡的所有人打扮都不一樣的人,站在月洞之下,看着她出神,臉上的神情,彷彿很害怕,很悲傷一般。
他個子很高,比她醒來後見過所有人的個子都要高,淡青外衣鑲着紫邊,胸襟衣襬邊緣金絲滾出繁複的花紋,尊貴不可侵犯少年。
雖然有些不一樣,但是她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搞錯。
於是,她揚起醒來後的第一個笑容,聲音艱澀語調輕快歡喜的喊:“謙謙。”
一瞬間,對面的少年怔愣住,那種奇怪的表情,好像是非常開心,又不敢表現出來,被猶疑死死的壓制住,怯懦的樣子,像是一個飽受虐待的孩子看到天上掉下來餡兒餅,他是多麼想不管不顧的撲過去把餡兒餅通通撿起來,藏到懷裡去。
她很開心見到了他,但是他怎麼還愣着一動不動,她有些不滿,走過去,喊:“謙謙……”
一把被抱在了懷裡,她愣愣的眨眨眼,有些被嚇到了,肩窩除了熱乎乎的氣息,好像還有什麼別的打溼了她的衣服,一滴一滴,燙燙的感覺。
“小鈴鐺。”他悶聲喊道,聲音嘶啞。
莫名的,她察覺到了他的委屈、他的擔憂、他的悲傷,以及種種酸楚過後,不可抑制噴涌而出的喜悅,失而復得後的珍視。
“別哭了,謙謙,我肚子餓了。”她雖然很想讓少年再發泄一會兒,不過她真的覺得很餓很餓,餓得可以吞下房子那麼大食物,她拍拍少年的後背,“乖。”
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葉琛和溫良,看到的就是這麼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陳謙出神的看着小鈴鐺吃東西,真的不一樣了,感覺和從前完全不一樣,小鈴鐺真的好了嗎?
“你也想吃?”小鈴鐺夾了一個小包子,在陳謙眼前晃了晃,看了看同樣目不轉睛盯着她看的葉琛和溫良,眨眨眼,“葉葉,你也要吃嗎?”她不知道溫良的名字,眼睛和他對視,表示詢問。
三人默契的搖搖頭,表示不餓,小鈴鐺低頭繼續吃,全然不受影響。
很多地方和從前還是一樣的,比如無視人的本事。陳謙想。
“小鈴鐺。”葉琛看小鈴鐺吃的差不多,纔開口問她,“你還記得多少事情?”
這也是陳謙想知道的事情,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小鈴鐺。
小鈴鐺又喝了一口粥,才覺得滿意,擦擦嘴巴,看着葉琛認真的回答:“葉葉和謙謙。”
“還有呢?弟弟、小青、木木……”這些都是當初的小鈴鐺熟悉的人,葉琛沒有想到小鈴鐺回昏迷那樣長的時間,一年零五個月,她幾乎以爲小鈴鐺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鈴鐺仰頭想了想,腦子裡大多數都是空白,還有一小部分是極爲淺淡的,就算是努力回憶,也沒有印象,不過葉葉和謙謙,是想都不用想,她就能記起來的。
搖搖頭,小鈴鐺道:“不記得了,葉葉,我困了,好累。”說完,她還很應景的打了個哈欠,覺的自己身體又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她對着陳謙張開雙臂:“謙謙,抱。”那樣的自然。
昏睡也並沒有使對面的少女停止生長,她蒼白、瘦削,但是身姿線條初顯,變化在不知不覺中,發生在這個少女身上。
十六歲的少年,已經是成人了,他此刻突然在少女身上,發現了一些從前未曾察覺到的奇妙,吃飽喝足的少女,蒼白的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神情酣甜,黑漆清亮的眼睛裡,乾乾淨淨,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喜歡和依賴。
十四歲還不知羞怯爲何物、毫無顧忌的沾女孩便宜的少年,到了十六歲的今天,面對女孩的“投懷送抱”,莫名的羞澀,紅了雙頰。
等不到迴應,小鈴鐺有些不滿蹙眉,再次催促:“謙謙,抱,好累的。”
而另一對成年的伴侶,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驚訝錯愕之後,忍俊不禁,促狹揶揄的看着少年該怎麼辦。
陳謙侷促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訥訥的喊:“小鈴鐺,這樣不好。”
“撲哧——”葉琛噴笑,隨即有幾分嘲諷的樣子,看了眼陳謙,那樣子好像在說——你小世子還知道什麼叫害羞?
她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對陳謙的鄙視。
被看透了的感覺,以前的所作所爲彷彿早已無所遁形曝露於陽光之下,而他這個傻瓜還一無所知自欺欺人。
陳謙羞羞澀澀的看着迷惑的小鈴鐺,臉紅的要滴出血來。
“我來抱你吧,小鈴鐺。”葉琛笑着摸摸小鈴鐺的腦袋,打橫抱起女孩,雖然已經十六,不過小鈴鐺的身體還是輕的嚇人,葉琛注意鍛鍊身體,體質健康良好,抱起一個幾十斤重的小丫頭毫無壓力。
葉琛在女孩額頭吻了一下,輕聲道:“睡吧。”
小鈴鐺摟着葉琛的脖子,在她臉上落下一個輕輕的親吻,然後閉上了眼睛,進入夢鄉。
陳謙隱晦的用妒忌的眼神偷偷看了葉琛一眼,作爲一個大夫,葉琛是敏感的,極快的捕捉到了少年的眼神,然後毫不客氣的肆意用眼神嘲笑了一番,那種眼神,是對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鬼最具有挑釁意味的不屑。
陳謙怒,又無可奈何,不管怎麼樣,小鈴鐺醒過來了,而且忘記了誰也沒有忘記他陳謙(這孩子選擇性的忽略了葉琛),陳謙非常非常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