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呀, 你這是做什麼?”陳和扶着額頭,哭笑不得,“你這是有了媳婦兒, 連兄弟都不要了, 說走就走啊?”
他站起來, 從書桌後繞出來, 他的管家氣定神閒的坐着, 品着香茗,姿態從容而優雅,脣邊噙着一抹微笑, 擡眼看着自家王爺。
“王爺說笑了,溫良爲了王爺, 袖子可是斷了十幾年, 好不容易纔恢復了清譽, 王爺莫要亂說讓人誤會,若是溫良娶不着媳婦兒, 那隻好委屈王爺自斷袖子,和兄弟有難同當罷。”
他脣邊始終帶笑,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眼眸似溫潤的墨玉,望着陳和, 只把陳和脊背看的寒毛倒豎, 心驚肉跳。
溫良大笑起來, 陳和搖頭苦笑。
笑夠了, 溫良神色平靜下來, 他和陳和最初本來就是一起患過難的好兄弟,後來在陳和府上做管家, 也始終保持着自由身,來去自由的,兩人的關係,一如既往親密無間。
“跟着你十六年,我也想出去走走。”他沒有多做解釋,“世子的心思,王爺是知道的,小鈴鐺王爺也看到了,世子將來封王封侯,爲他打理後宅的女子,不是小鈴鐺這樣的女孩。”
陳和脣邊也掛着淡淡的笑,眉頭卻是微微蹙着的,他沉聲說道:“本王一把年紀了,也要和你一起做這棒打鴛鴦的惡人……小鈴鐺若是……”
若是什麼?
“若是有王妃一半,你我都不用如此煩惱了。”溫良接口,挑眉笑道,“王妃的能幹,衆所周知,真的不用王爺你一再重複。”
他脊背微微放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着,溫潤端莊的模樣一下子顯得慵懶起來,他半睜着眼,嘴角笑容懶散,
“王爺可以使小鈴鐺成爲世子唯一的妻子,而王爺和王妃有生之年,可保世子家宅安寧,無後顧之憂,一心放在建功立業之上,但是王爺畢竟不是世子,世子妃該做的事情,王妃也有許多無法代勞的……倒是有幾個辦法,一是世子主外又兼內,第二麼,請求皇上給世子一個逍遙王爺的封號,也可保其一生富貴無憂。”
他擡眼一笑,“只是,不好的名聲是免不了的……無所事事、紈絝子弟、沉溺兒女之情、廝混內宅後院,皇家的子弟如此無能……”
他話到此處,陳和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笑容:“謙兒即使不在意外人的說話,也不會甘心一生如此無所建業、碌碌庸庸,而本王亦不會容許你所言之事發生。”
“所以說,若是普通百姓家,便沒有了諸般煩惱顧慮……王爺,葉琛看得清楚,沒有兩全的法子,世子生來就是世子,做不得普通人的。”他話盡於此,語氣一轉,笑道,“過一段短時間,溫良還會回京的,王爺千萬不要牽掛。”
陳和索性也不去想,聽了溫良最有一句,翻翻眼皮,淡淡道:“放心,本王一定不會牽掛你的……哦,何時出發,要不要本王送行?”
“哎”溫良嘆口氣,“王爺這麼急着趕在下走啊,這個月纔剛剛開始,好歹要領了最後一次月俸,把各項事宜處理好了,在下做事,一向有始有終,王爺過河拆橋還早了些,在下對王府還有用處呢。”
陳和彷彿又看到十幾年前,那個囂張無謂,不可一世的少年,他笑起來,真的有些不捨,不過他是不會把這點捨不得說出來,以免被自己壞心眼的管家嘲笑。
“莫要讓謙兒知道了,瞞着吧。”
“我正有此意。”若是陳謙知道,小鈴鐺只怕走不了了。
溫良想着,產生了一種拆人姻緣的心虛感,尤其是想到小鈴鐺紅紅的兔子眼,這種罪惡感更加重了。
若陳謙願意捨棄現在的身份……
他沒有想下去,少年輕狂,桀驁不馴,等到青年、壯年,成熟穩重,慢慢地看清了世事,不知道還會不會如同現在這樣,堅持着昔日的意氣風發,不後悔有棱有角的少年心性帶來的磕磕絆絆。
十六歲,人生纔剛剛開始,畢竟太過於年少多變。
陳謙不好哄,小鈴鐺好哄的很,只要讓小鈴鐺忘記要離開王府的事情,陳謙也不會發現任何不妥。
而陳謙除了小鈴鐺,還有公事要忙。
鄭暉、禮部、孫家,還有刑部——陳毓對刑部發難,時日不遠了,陳謙忙着收集孫堂的罪行,孫堂做事縝密謹慎,陳謙雖然知道孫堂不乾淨,甚至做過很多罪大惡極的事情,可是真正能夠指正孫堂的證據卻收集不到。
和孫堂有關聯的鄭家,隨着鄭略病情的加重,越來越像是一個早就準備好了的替死鬼。
陳謙有時候在想,若是孫堂和他的那些子女一個樣子,他也就不用再爲孫堂煩惱了。
老奸巨猾的父親,生出來的兒女,一個蠢過一個。
孫杰眼高於頂,自命不凡,手段生澀稚嫩,看人不清,若不是又孫堂時時關注提醒這個兒子,陳謙早就藉助孫杰辦成了不少“好事”。
孫寶靈更是一個被寵壞的小丫頭,孫堂心思用在朝堂上,對女兒的教養關心不夠,兩個女兒,也就孫藝朦更加聰明一些,可惜陳謙使人把孫藝朦被拍賣過的事情偷偷透露了一些,進宮必定不成,想要嫁個好人家原本也是困難的很,可惜他那個十六王叔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居然就這麼納了孫藝朦爲側王妃。
果然後宅更加熱鬧了。
陳謙無所謂,但是陳文治倒是高興的很,他還記得小時候自己這位十六王叔對自己做過什麼事情,看他倒黴,陳文治總是無比開心的。
爲此,陳文治在聽說了十六王叔府上“惡犬鬧事”(其實是女人之間的戰爭)導致茶碗瓷器古董花瓶碎了一大半後,特意好心挑選了一套上等的茶具送到陳玘府上,說是作爲侄兒孝敬給王叔的,請務必收下等等。
陳謙對弟弟這種幼稚的舉動表示默許,只是在陳文治出門時提醒他多帶幾個侍衛:“我怕……敲你悶棍。”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裡陳玘是絕沒有膽子動現在的陳文治,不過套麻袋、僱人揍他一頓什麼的還是有可能的……
對於哥哥的分析,陳文治低頭無語,哥哥會不會把陳玘想的太蠢了?
雖說如此,還是聽話的多帶了一些人。
另一邊,對刑部的動作終於開始,皇帝微服出訪民間,以一個早已經安排好的冤獄爲由,突擊檢查刑部——進出大牢收受賄賂、獄卒賭博吃酒、死牢中一半都是不至死的犯人,真該砍頭的死囚卻因爲和某個刑部官員關係匪淺,使了偷天換日的計策,逍遙法外……
即使早就知道刑部不乾淨,但是親眼看到如此不堪的場面,陳毓的震怒無法述說,他心裡的最後一點仁慈也被徹骨的痛恨和怒火覆蓋,動用雷霆手段,凡是有牽扯的,必然要株連全族,該殺該剮的,絕不心慈手軟,若是有人求情,一併發落。
即使底子乾淨的孫堂,也受了責罰。
刑部大清洗,震動朝野,一時間,人人自危,不過好在陳毓只發作了刑部,之後有獎勵了一批有功有勞的官員,鐵血與懷柔並存,軟硬兼施,帝王的手段強悍而不令人恐懼,足以震懾蠢蠢欲動的人心。
鄭家……
鄭略在事發當日,以死謝罪,鄭家大廈分崩離析,貶謫的、入獄的、砍殺的,一個個都無法免除。
陳謙遵守了對何玉成的諾言,爲鄭暉求情,又有鄭暉的岳丈尚書令趙珅,鄭暉的中書舍人之位雖然沒有保住,但也沒有向其他鄭氏族人一般悲慘,在清水衙門翰林院裡擔任沒有品級的小小翰林。
這對於他來講,或許已經是最好的下場。
但是鄭暉卻無法接受,他沒有到翰林院當職,一封辭章遞交上去,鄭暉打算離開京城。
全族獲罪,斷然沒有他鄭暉一人安好平安的道理,作爲鄭家的長孫,不能保全族人,眼睜睜看着祖父自盡,他還有何顏面留在京城,做他的清水翰林?
“你要到哪裡去?”陳謙問他,有些不贊同道,“你尚且年輕,有才有幹,留在京城,遲早有重新出頭的那日,因着這麼一個不着邊際的理由,竟然就灰心喪氣的離開麼?”
鄭暉笑了,道:“世子,你可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鄭家幾代爲官,直到先祖雖不至位高權重,但是人脈關係四通八達,影響力甚大,鄭家一倒,這張大網好比就是缺了最重要的一塊,無論如何也翻不起大浪來……”
“世子,我重新出頭的那日,無論願與不願,這張網勢必會被修復——因爲我是鄭家的子弟,鄭家的長孫,誰都明白這個道理,皇上也一樣。”
所以鄭暉即使有大展宏圖的才幹,他大展宏圖的機會也會被毫不留情的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