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很安靜, 除了咀嚼食物的聲音,就是陳謙和小鈴鐺小聲的笑鬧聲,孫寶靈的一巴掌, 讓食堂徹底安靜了下來。
被打的侍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青石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骨頭與石頭的碰撞, 聽着就覺得疼的厲害, 然而侍女全然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她一下一下的磕頭向孫寶靈求饒,嘴裡不斷重複一句:“小姐饒命, 奴婢再也不敢了……”
孫寶靈顯然沒有想到這個侍女會如此不配合,她更加生氣, 擡腳揣向侍女, 但是另一個侍女卻跪着撲了過來抱着孫寶靈的腿, 慌張的爲同伴求情:“小姐息怒,青然昨日已經受了十鞭, 今日的十五鞭她恐怕受不住,小姐,求您緩一緩,等青然身體好些再罰她不遲,青然若是病了, 就沒有人照顧她的弟弟, 求求小姐了。”
她急着爲青然求情, 慌慌張張的就撲了過來, 確實阻擋住了孫寶靈踢過來的腳, 可是她沒掌握好分寸,更沒有想到孫寶靈一隻腳是站不穩的, 再加上孫寶靈怒極用力想要甩開侍女,踩在地上的那隻腳,移動的過程中,踩在了被她打翻了的白米粥上,腳下打滑,眼看要摔倒,摟着她的腿的侍女下意識的伸手去拉孫寶靈……
她要是拽孫寶靈的腰帶或者手臂向上拽孫寶靈的衣襟,最不濟她鬆開抱住孫寶靈腿的手,孫寶靈也許還不會摔的那麼慘,可惜這個侍女伸手拉的,是孫寶靈的另一條腿,孫寶靈的雙腿被固定住,尖叫着仰面“咚”的一聲,後腦勺現在木桌邊緣撞了一下,腦袋和木桌的邊緣摩擦着,掉了下去,在這個過程中,腦袋又磕了一下桌腿,最後重重的掉在青石板上,“咚”的第三聲重物撞擊聲,孫寶靈的尖叫驟止,世界安靜了……
所有看到完整經過的人,都睜大了眼睛,大家一時愣住,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來去看一看孫寶靈到底怎麼樣了,直到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的侍女,和臉色慘白名叫青然的侍女尖叫着喊着:“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小姐——”
另外兩個侍女也被嚇傻了,楞楞的看着青然和闖禍的侍女抱着不知死活的孫寶靈大喊着“小姐”,寺院裡的小和尚們也顧不得吃飯,放下飯碗,一個小和尚趕緊去給師叔講,還有一個年紀大些的年輕和尚,指揮者侍女們先把孫寶靈給移到廂房,大夫麼,寺院是藏龍臥虎的地方啊。
不過片刻,食堂里居然只剩下了陳謙小鈴鐺以及衣着樸素的中年男子。
陳謙忍了忍,“撲哧”一聲哈哈笑起來,使勁揉了揉小鈴鐺的腦袋,嘿嘿笑道:“這下可不怕她欺負你了!”報應啊,陳謙在心中愉快的感嘆,默默的感謝靈驗的佛祖,又趕緊對小鈴鐺道,“快吃,不要浪費,會被佛祖懲罰的。”
小鈴鐺咬一口饅頭,嚼了嚼,就着粥嚥下去,舔舔嘴巴,她覺得饅頭很甜,粥煮的也很香,桌子底下的腳歡快的晃了晃,鈴兒叮噹響。
“這小姑娘可愛的緊,有誰會捨得欺負她?”中年男人坐在隔壁卓澤,看着這一對小孩,覺得有趣的緊,聲音裡帶着一點好奇,看小鈴鐺的時候,眼裡透出喜歡來,忍不住半是感嘆半是詢問的開口和陳謙搭話。
聽到有人說起自己的,小鈴鐺擡頭,對着中年男人笑了笑,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對自己笑,中年男人很是有些驚喜的樣子,也趕緊對小鈴鐺笑了笑。
陳謙就覺得這個人挺莫名其妙的,不過在寺院裡的陳謙,比在外面的世子要平和很多,他對中年人禮貌性的笑了一下,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低頭吃飯,不再理會他。
那人彷彿還對他們生出興趣來,被陳謙這麼冷淡的對待,也不尷尬,臉皮挺厚的繼續搭話:“我方纔聽到鈴鐺的響聲,是這小姑娘身上的嗎?”
小鈴鐺對“鈴鐺”倆字挺敏感的,動了動她的腳丫子,於是腳脖子上的鈴鐺又響了起來,感覺就像小鈴鐺特地給陌生的中年男人聽一半。
中年男人果然開心起來,他不理會不搭理自己的陳謙,轉而把注意力放在小鈴鐺身上,溫和的說道:“我有個小女兒,她也有一個鈴鐺,聲音和你腳上的一模一樣,我聽到你腳上的鈴鐺聲音,還以爲是我的女兒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鈴鐺乾淨好奇的臉蛋上,眼裡瀰漫着淡淡的悲傷,語氣懷念。
陳謙耳朵動了動,他不動聲色的打量中年男人,方纔沒有注意到,這人衣着雖然樸素的很,可是神態氣質並不是一個普通百姓會有的。
他從頭到尾,身上沒有任何“低調的貴人”那種不起眼但是不平凡的飾物,腰間的玉佩成色較差,幾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個,他的手骨節分明,乾淨白皙,這也絕不是一個生活困窘的人該有的雙手,他雙手放鬆,自然的擺在膝蓋上,陳謙注意到他手心裡的繭子,這是常年拿刀的手,這人也許還是一個練家子。
再觀他的相貌,棱角分明,眼窩較深,很英俊,兩道劍眉斜飛入鬢,眉頭是舒展開的,可仔細看,疏朗之中,偶爾會流露出憂傷與疲憊,彷彿多年的愁緒,解不開、散不盡,他兩頰有些消瘦,但眼神堅毅而沉着,能推測的出,他曾經有過很好的家世,因爲一些原因,落魄了,變故發生的時間也許不長,因爲他看着並沒有在物質上吃很多苦頭的樣子,變故發生的時間也許很長,他過的不錯,也許是有人一直在接濟他。
總的來說,這是個很味道的男人,比自己老爹要有味道的多,陳謙不厚道的想着。
“你想看一看呀?”小鈴鐺問。
“什麼?”男人有些不解。
小鈴鐺擡起右腿,繡花鞋俏皮的左右搖擺,鈴鐺聲音陣陣響。
男人盯着小鈴鐺腳脖子上的金色鈴鐺,眼神動了動,他微微傾身,湊近了一些想看的更清楚,而鈴鐺的主人卻突然把腳給移開,重新躲在了桌子下面,男人看不清楚,疑惑的擡起頭,眼裡有些微的着急。
小鈴鐺一臉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不能給你看。”她突然想起來,葉琛囑咐過,鈴鐺不要隨便給別人看,她平時記得很清楚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就給忘記了,答應給人家看,現在又反悔,小鈴鐺內疚的看着對方。
那人愣了愣,眼神時不時的瞥向小鈴鐺的腳脖子,欲言又止,有些急切,還有些怯懦,這多少讓陳謙覺得奇怪,不知道其中有什麼蹊蹺,只是隱隱約約的覺得,這個人也許認識小鈴鐺的鈴鐺,或者他見過相似的,認錯了也不一定。
情況未明之前,陳謙還是很謹慎的,飯吃完了,沒有必要再呆下去,他拉着小鈴鐺,在男人戀戀不捨的目光中,果斷的帶着小鈴鐺回去了。
等不見了兩人的身影,男人才悵然的坐下來,愣愣的出身,眼神鬱郁的,陷入了回憶中,臉上的表情,似悲又似喜。
“婉容,你說,她是不是我們的孩子……”他喃喃自語,“婉容,她和你真像……”他顫動的眼神悲傷而苦澀,攜帶者無盡的思念,他眼裡還有着強烈的渴望,然而他有多少渴望,就有多少痛苦的茫然,多少糾結的掙扎,“婉容……”
他喃喃的重複這個名字,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