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這話裡的意思曾才人如何聽不出?可姬深卻沒覺得曾才人受了羞辱,反而笑着道:“你倒是有口福,不必多等。”
曾才人勉強笑了一笑,嬌聲道:“陛下,可是奴婢想瞧牧青衣親手做呢,未知陛下可準?”
“才人這話說的可就欠妥了。”牧碧微正色道,“方纔奴婢沒來之前,是才人在伺候陛下用膳的吧?可奴婢瞧這案上的菜餚幾乎都未動,反而連酒都冷透了,想是陛下到這會都沒用幾口,因此奴婢才一來就急着去叫人另傳一桌上來,免得餓着了陛下,損傷了御體,才人擔當不起,奴婢更擔當不起!雲霞糕做起來何等費時費力?才人莫非要陛下在這裡挨着餓麼?”
曾才人是嘉福宮的人,嘉福宮主位顏充華,也不是出身高貴之人,不過曾才人卻不一樣,她的出身,與何氏相若,嚴格說起來,還比何氏高一些,這是因爲,曾家祖上在前魏時做過一方縣令,到了本朝因緣巧合繼續混了個官身,本朝子孫又很有幾個爭氣的,曾氏的伯父便是清都郡之郡丞,乃從五品下與朝中諸臣雖然不能比,可也算正經的官家女郎了。
進宮之後,聽說了孫貴嬪、唐隆徽等人的出身後自然免不了心存嫉妒,後來又見出身還不及自己的何氏晉升極快,曾氏心裡頭越發的不服,如今又見牧碧微出身比自己高,可也就是個青衣,自然不免想着踩她幾腳來出出氣。
只是她在宮裡既不是得寵的,也不是位高的,家勢也就是那麼回事,左昭儀和孫貴嬪兩邊都看不上,又不像何氏雖然說起出身來祖上數多幾代是卑賤的商賈,可那錢財卻是着實的,因此打點不了太多,只知道這牧青衣乃堂堂三品大員嫡女,卻因爲入宮時受了左右丞相和高太后的阻攔,是個在位份上沒前途的,只能做了個末等的女官。
卻不知道牧碧微進宮不幾日,手底下已經讓孫貴嬪都吃過了虧。
如此她一開口爲難就被堵了回來,又是當着姬深的面,不免又是羞愧又是惱怒,脫口道:“着你做雲霞糕又關陛下用膳什麼事?”
她說這話的意思,自然是說姬深這邊不缺伺候他用膳之人,只是牧碧微反應極快,立刻道:“曾才人是不想在這裡陪伴陛下了嗎?”
曾氏臉色頓時一變——姬深雖然不喜操心,也不是聽不出來她們方纔的脣槍舌戰,便覺有點掃興,冷冷的道:“你們兩個若是不耐煩在這裡伺候朕,不妨都退了下去叫旁人來!”
牧碧微立刻躬身請罪,曾氏見狀,咬了咬牙,也只得從姬深懷裡退出來告罪。
因了這麼一回事,姬深也沒了繼續用午膳的心情,徑自起身理了理衣袍,到外頭傳了帝輦揚長而去——看方向卻是往景福宮去了!
剩下曾氏與牧碧微彼此怒視。
“曾才人真是好本事,難得被陛下想起來,不想還沒到晚上侍寢呢,就把陛下氣得拂袖而去了,真難爲顏充華這個主位了!”牧碧微一向先聲奪人,這會見曾才人怒氣衝衝的轉過了頭來,便冷笑着搶道。
她本以爲曾氏聽了這話縱然沒氣到與自己撕打起來,總也會大怒出言,不想曾氏直勾勾的看了她片刻,卻幽幽道:“你我鷸蚌相爭,不過是便宜了旁的人,虧你也好意思在這裡高興?”
牧碧微怔了一怔,心想這曾氏倒與自己想的不一樣——又聽她繼續道:“聞說景福宮的那一位,與你有仇,如今陛下怨着你我去了那邊,還不知道她會怎麼說你,你居然也還有心情在這兒與我吵架嗎?”
見牧碧微神色驚異的望着自己,曾氏又哼了一聲,一理裙裾,轉身去了。
“聽起來何氏在這宮裡頭人緣可也好不到哪裡去啊?”牧碧微如何聽不出這曾氏語氣裡對定興殿的怨懟嫉妒之情,甚至還蓋過了對自己的怨恨。
曾氏走後,因姬深一怒而去,牧碧微在原地站了片刻,挽袂方纔雖然沒跟着她進暖閣裡伺候,但也看到了姬深氣沖沖的出去,這會大氣也不敢出,怯生生的跟在了她身後幾步處,牧碧微自覺無趣,正要折回風荷院去,卻見不遠處一人匆匆而來,那身形頗有些眼熟。
她眯起眼看了一看,認出是祈年殿的宛英,不由眼珠轉了一轉,舉步也向那邊走了過去。
到了近前,卻聽宛英正問着宣室殿裡的小內侍:“陛下可在?”
“陛下如今忙得緊,哪有功夫見你?”那小內侍還沒回答,牧碧微卻從他身後閃了出來,笑吟吟的接話道。
那小內侍也知道牧碧微進宮來很受姬深喜歡,如今見她接了話,便不敢出聲。
“是你?”牧碧微認出宛英來,宛英自也認識她,見她出來回答,心頭便是一沉,沉聲道,“貴嬪娘娘還懷着身子呢!牧青衣阻攔奴婢覲見陛下,若是耽誤了娘娘出了大事你可擔當得起?”說着立刻叱那內侍,“還不進去稟告?!”
“宛英,貴嬪娘娘若有什麼事,你不去太醫院請太醫,卻先跑到宣室殿來,這分明就是故意謀害貴嬪娘娘!”牧碧微口才一向不錯,論到問罪哪裡會怕了宛英,她撫了撫鬢角笑着道,“若是貴嬪娘娘無事,那你就是在咒娘娘了!可憐的貴嬪娘娘啊,我瞧她待身邊人一向不錯,怎的宛英你如此惡毒?”
宛英急着求見姬深,卻見她打定了主意夾纏不清,氣得雙手攥拳,怒道:“牧青衣好利的一張嘴!只是若貴嬪娘娘出了事,你擔當的起,旁人擔當得起麼!”
那被夾在中間的內侍被她拿眼睛剜着心頭有苦說不出,權衡再三,覺得孫貴嬪不但一直盛寵,如今還有了身子到底不一樣,便小聲道:“宛英,陛下不在這兒!”
宛英一愣,隨即輕蔑的掃了眼牧碧微,冷笑道:“我道牧青衣今兒做什麼主動過來尋釁呢?原來是被陛下拋下了?也是,青衣這樣橫行的時候究竟不會很多,總是逞一時威風爲快吧!”
“陛下如今去了景福宮定興殿裡探望何容華,你若有那個能耐,就去請人罷。”見姬深不在宣室殿的消息已經被那內侍說了出來,牧碧微也擺了擺手,不懷好意的笑道。
“真是笑話!何容華又怎麼樣,莫非還敢罔故皇嗣麼!”宛英冷笑了一聲,恨恨而去。
那內侍見牧碧微轉向了自己,滿臉苦色道:“牧青衣,奴婢不是有意要拆你臺,實在是皇嗣之事關係重大,奴婢……奴婢擔當不起啊!”
牧碧微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似笑非笑的撣了撣衣襟,彷彿漫不經心的道:“我知道。”她話是這麼說,卻還是背起雙手,又睨了他一眼,直看得那內侍心驚膽戰,才施施然的帶了一直沒敢吭聲的挽袂向風荷院方向走了去。
見她身影消失在宮道上,先前那內侍才鬆了口氣,看了看左右無人,低聲暗罵了幾句,這才悻悻的繼續當差。
只是他沒想到,牧碧微才走到了無人處,打發了挽袂,自己腳下步伐卻一轉,壓根沒往風荷院去,而是順着一條僻靜的宮道溜到了冀闕宮的一處角門,趁着守門的小內侍不留神出了門——景福宮因是何容華如今的住處,她自然是特特留意過在什麼地方的。
這會便抄了近路在一處少人經過的地方躲在樹後等着宛英,站定之後,因見路那邊還無人過來,牧碧微伸手摸了摸身上,心道宛英這樣的大宮女忽然跑過來尋姬深做主,孫貴嬪那邊雖然不至於真的有事,但恐怕也有番說辭,還是莫要露了行藏的好。
這麼想着就沒必要拿身上的東西了,她隨手就着附近積雪捏起了雪團來,捏了十個不到時,卻見不遠處宛英腳步匆匆,面上兀自帶了慍怒之色,果然是要到景福宮去了。
宛英正盤算着到了景福宮要怎麼勸說姬深,又想着何容華雖然與孫貴嬪這邊一向不對付,可比起牧碧微在祈年殿的所作所爲,失去了唯一同母弟弟的何容華更對牧家人恨之入骨呢,到時候藉着此事未必不能臨時與何容華聯一回手……她正思索着屆時該如何說服何氏,冷不防斜裡一團白影撲了過來!
啪嗒!
宛英下意識的一躲,她究竟年輕,雖然冬日不免穿的臃腫些,可因反應及時,到底堪堪躲了過去——低頭一看,卻見一灘雪泥摔在了身邊不遠處。
“這宛英莫不是學過歌舞?身段忒靈巧。”樹後牧碧微掂了掂手裡的一對雪球,有點失望,隨即不等那邊宛英看過來,雙手連揮,這次卻是用上了從前牧碧川教導過的暗器手法,四顆雪球飛旋而出!
宛英雖然步伐靈活,這回卻是隻躲過了一顆雪球,其中兩顆砸在了身上也罷了——有一顆因她向雪球飛來處扭頭觀察何人如此促狹,恰恰砸中了她的鼻樑!
牧碧微將雪球捏得極爲緊實,宛英本又是個美貌佳人,在孫貴嬪面前的得意人兒,素來嬌慣不下許多失了寵的宮妃的,這一記吃痛,又在鼻樑上,頓時覺得鼻樑一酸,眼淚止不住的淌了下來……她就地捂着鼻子痛叫道:“是哪個促狹的敢動祈年殿的人?我回頭告訴了貴嬪娘娘,看不打斷你們的腿!”
宛英罵了幾聲不見四周有人出來,她跟着孫氏也是養了一副潑辣性.子的,雖然覺得鼻上還痛着,但見這情況,也一跺腳,捂着痛處快步跑到方纔記得的雪球飛來處去找人,不想樹後卻是一片雜亂的腳印,又是雪又是泥的早已看不清楚了,再看附近一行腳印到了另一條宮道上——宮道上的雪都是掃過了的,卻是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了。
“這裡離着晏呢宮近,崔列榮那個沒用的廢物!必是她管束不住宮人,小宮女小內侍們趁機躲懶,跑了出來在這兒打雪仗,誤傷了我也不停下與我賠禮!真真是晦氣!”宛英雖然如此猜測卻到底尋不到證據,只得在原地痛罵了幾句,恨恨的揉着鼻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