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姬深膳後召了司御女侍寢,其他陪同用膳的幾人便都在姬深放下茶碗後知趣告退,顏充華與戴世婦在行宮的住處相近,兩人一般都是一起走的,戴氏因見何氏出了殿門就頻頻望向了牧碧微,便在幾人分開前冷笑了一聲,故意揚聲道:“牧青衣你可要小心一點,有的人說話做事一派賢德,其實心裡卻往往正轉着最最惡毒的主意呢!”
何氏還沒怎麼樣,許是受了歐陽十九稟告之事影響歐陽氏今晚顯得格外沉默,眉宇之間不時掠過焦灼,此刻大約是被戴氏那有些尖利的冷笑聲所刺激,忽然擡起頭來厲聲呵斥道:“聒噪!”
戴氏敢於挑釁比自己位份高的容華何氏,但對出身望族又是太后甥女的歐陽氏到底心存忌憚,被她呵斥了一聲,立刻忍氣噤了聲,不想歐陽氏卻還是不放過她,上前一步逼到戴氏跟前,大聲道:“堂堂世婦不思婦德,反而成日裡指桑罵槐猶如村婦!本宮看你這個世婦的頭銜很可以改上一改!”
見她緊追不放,戴氏雖然畏懼歐陽氏的家族及她與太后的關係,但到底覺得被衆人看到這一幕面上無光,忍不住強辯了一句:“凝華娘娘請恕罪,但妾身說的並不是娘娘啊!”
她這麼一解釋,何氏反而笑了,果然歐陽氏怒道:“你是在說本宮自己心虛麼?!”
“妾身不敢!”戴氏雖然知道何氏一直奉承着歐陽氏,卻也知道歐陽氏性格驕傲,沒想到她會這樣爲何氏出頭,因此情急之下說錯了話,這會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委屈道,“是妾身不會說話,求娘娘寬恕!”
歐陽氏二話不說,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摑到了戴氏臉上!
啪!
這一聲清脆叫衆人都呆了一呆,連何氏也不例外,卻見邵氏臉色平靜,彷彿對眼前這一幕絲毫不意外,只是遞過了一方乾淨的帕子給歐陽氏,口中勸說道:“若要動手何必勞動娘娘親自而爲?沒得髒了娘娘的手,往後還是奴婢來吧。”
歐陽氏厭惡的掃了一眼捂臉呆滯的戴氏,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也不還給邵氏,就那麼丟到腳下,冷哼道:“這是本宮以凝華之位教導你往後說話做事該有世婦應有的分寸!你可服麼!”
戴氏眼中含着淚,身子顫抖,牧碧微站在不遠處靜靜望着她,正當她要忍着羞辱向歐陽氏請罪時,卻見戴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也不管一旁被嚇得傻了似的貼身宮女了,直接向着自己的住處跑了過去,居然連告退都省了!
牧碧微一怔,歐陽氏亦是大怒:“好大膽的賤婢!本宮許她走了麼!”
邵氏不屑的說道:“娘娘何必與這起子小門小戶出來的東西計較?回頭聖駕還都,娘娘稟了太后,免了她世婦之銜便是!”
“凝華娘娘息怒!戴世婦並非故意在娘娘跟前失禮,卻是她……她……”顏充華和戴氏雖然不是一個宮裡的,但也不知道兩人是從前就有了交情,還是在行宮這幾日住的近結下來的情誼,顏氏一向都是怯生生的,這會竟然壯着膽子開口爲戴氏求起情來,只是她不開這個口,歐陽氏聽了邵氏的話就要走了,聽顏氏這麼一說,頓時雙眉重豎——偏生顏氏出身黎庶,本就不是口齒伶俐的人,如今雖然是聽出歐陽氏有春狩結束後降戴氏位份之意,心中大急,希望可以替戴氏說幾句情,但此刻說了一句,理由一時間卻也想不出來,竟卡在了“她”這裡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
歐陽氏雙目如同冷電,掃向顏氏,森然道:“她並非故意失禮,那是故意什麼?顏氏你來給本宮說一說清楚!”
顏氏囁喏片刻,臉色慢慢漲紅,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凝華娘娘既然身子不好,就很該在屋子裡待着,免得火氣越來越大,傷着了自己。”冷不防一個聲音越衆而出,歐陽氏聽了,眉頭一皺,頭也不回道:“本宮與顏充華說話,豈有區區一介青衣插嘴的份?”
“此處距離正殿不遠,陛下雖然未必就安置了,但聽着喧譁也不成件事,奴婢身爲陛下近侍,理當提醒娘娘。”牧碧微慢條斯理道,她可不是顏充華,出言爲人求情,卻連說辭都沒想好,當下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見歐陽氏猛然轉過頭來,眉心攢動着怒氣,她卻夷然不懼的迎了上去,冷笑道,“雖然陛下這幾日只召凝華娘娘侍寢了一次,但這回春狩好歹也是帶了娘娘來壓陣的,娘娘大人有大量,又何必非要與司御女過不去?”
“你!!!”歐陽氏才被她藉着此地距離正殿不遠的藉口壓住了,正思索着如何回話,冷不防聽見了這麼一句,等她會過意來,臉色一紅復一白,險些沒暈過去!
歐陽氏即使被去了昭訓之位,她的凝華也是這回隨駕裡頭位份最高的,出身也是最尊貴的,所以牧碧微說她是姬深帶來的妃嬪裡壓陣的人物絲毫不爲過,可牧碧微接下來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堂堂下嬪凝華,居然淪落到了與一介御女爭寵的地步?
更何況司御女若此刻在這裡倒也罷了,可偏生司御女不在——司御女如今正在正殿裡頭服侍着姬深呢!牧碧微這番話彷彿在說歐陽氏方纔掌摑戴氏、如今呵斥顏氏,無非是明知道此地距離正殿不遠,若有喧譁正殿那裡也是聽的到的,這是歐陽氏嫉妒司御女侍寢而不是自己,所以故意給司御女添堵呢!
歐陽氏一直自詡出身不凡又位份尊貴,看左昭儀之外的宮妃那都是把眼睛長到額角上去的,如今被牧碧微這麼一說委實比當衆一掌摑到她臉上去還要難受,見她臉色忽紅忽白,邵氏心中一沉,扶住了歐陽氏的手臂,暗掐她一把示意她冷靜下來,自己望向了牧碧微森然道:“牧青衣既然知道自己是陛下近侍,那麼方纔戴世婦率先出聲喧譁,牧青衣爲何不出面阻止?等到娘娘出言訓斥了戴世婦,牧青衣如今卻來說風涼話嗎?”
牧碧微心想這邵氏年長還要陪嫁進宮,果然比歐陽氏高明許多,壓根就不接自己的話茬,只管記對她有利的說辭,她若無其事的道:“邵青衣說的很有道理,實際上方纔奴婢正要出言提醒戴世婦呢,不想凝華娘娘就搶先代奴婢出了聲,說起來,奴婢還沒有謝過凝華娘娘。”
說着對歐陽氏微微欠身一禮,但面上表情卻是掩不住嘲諷——生怕歐陽氏看不出來自己鄙夷她連個青衣的職權也要越了去!
歐陽氏氣得全身發抖,用力掙開邵氏的手,一個箭步衝到牧碧微跟前,高高的揚起了手——
“歐陽姐姐!”何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按住歐陽氏的手,笑着道,“姐姐的花釵歪了,邵青衣幫着扶正就是,邵青衣若無暇,還有妹妹在呢,哪裡就要姐姐親自出手了?”一邊說一邊似真似假的替歐陽氏整了整鬢邊一支牡丹花釵。
邵氏卻是深知歐陽氏經姜順華一事,寵愛更加衰弱,姬深明明對承光殿也沒有太多看拂與照顧,卻遲遲不答應將她的位份升回去就是個明顯的信號,自然不敢讓歐陽氏在這裡把事情鬧大,她聽何氏話裡有話,正要藉此下臺,沉聲道:“容華娘娘說的極是,凝華娘娘,這些子小事何勞娘娘費心?咱們先回去罷!”
何氏柔聲道:“我看啊歐陽姐姐像是昨兒沒睡好的樣子,這也難怪,行宮到底比不得鄴城裡姐姐住慣的宮室,何況這兒的宮室又都是空了好幾個月沒人住的,不如這樣,邵青衣你先陪姐姐回去,回頭我叫桃枝送些安神香去點了……姐姐放心就是!”
聽出何氏話中的安撫與許諾,歐陽氏又被邵氏一個勁的扯袖子使眼色,她又迸了半晌,才恨恨的去了,臨行前怨毒的看了眼牧碧微,對何氏道:“你可要替本宮料理好!”語氣裡難掩居高臨下,而何氏卻笑容不變,微笑着保證道:“娘娘儘管放心就是!”
等邵氏陪着歐陽氏離開,牧碧微略歪了頭看向何氏,卻見後者也轉首望了過來,此時暮色已經降臨,行宮裡的宮人提着燈依次點着迴廊上的宮燈,見到兩人彷彿對峙的局面,腳下步伐都不知不覺加快,點完了附近所有的宮燈,那宮人立刻溜之大吉,生怕被波及池魚,燈火幽幽中,何氏忽然笑了一笑,先開口道:“本宮勸走凝華,留在這裡,是想單獨謝一謝牧青衣方纔的提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在容華娘娘心中,當真以爲只是一句提醒嗎?”
“即使不只是提醒但也起到了提醒之效,總是要謝的。”何氏平靜的說道,絲毫不以她的態度爲怪,緩緩道,“除此之外,本宮也是想與青衣暫時聯一回手。”
“容華娘娘真會說笑。”牧碧微嗤笑了一聲。
何氏卻意味深長道:“牧青衣又何必坐地起價?你既然提醒在前,想來也有此意,本宮與青衣不過暫時合作,價格開的太高,本宮承受不住,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也是你我的損失!”
“正因爲很可能就這麼一回的買賣,所以纔要開個高價。”牧碧微見她直截了當,也不作拒絕之態,換了悠然之色道,“反正不見得有下次了!何況容華富貴,又何必在乎這些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