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的確快急瘋了!
當年她進宮不久,隨駕西極行宮,在離恨香上差點連命都栽了,對這種香的氣息那是再記得沒有——如今姬恊衣上分明染的就是離恨香!
她抱着姬恊還沒來得及叫太醫,偏殿裡卻先響起幾聲沉悶的重物墜地聲,夾雜着瓷器破碎與幾聲尖叫,雖然殿上衆人都在說說笑笑並不安靜,但因爲沒傳歌舞,從高太后到侍者都聽得清楚,皆是大吃一驚!
安氏立刻帶人過去看,沒多久就打發人來報,說是偏殿裡的人竟都昏了過去!
高太后、姬深可是看着樓巡將姬悅、皇子們都帶過去的,聽到這個消息險些沒跟着暈倒!太后緊緊抓住姬深的手,顫巍巍的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后娘娘請勿擔憂,安賢人說皇子和郎君們看着不像是出事,彷彿是……”侍者小聲道,“彷彿是誤點了助眠的香。”
“太后!”牧碧微定了定神,揚聲道,“恊郎方纔多吃了些凍飲,妾身怕他不適,才叫了他回來詢問,不想他就昏睡了過去,妾身倒是聞出他身上染的是離恨香,這……”
高太后頓時暗鬆了口氣:“真是離恨香?”
離恨香只要不碰黃櫨,那的確是一等一的助眠香料——雖然有牧碧微的佐證,但涉及到皇嗣,太后到底叫了任仰寬等幾名太醫過來挨個診斷,一羣晚輩昏倒在偏殿,倒下時還打碎了好幾件陳設,沒發現也還罷了,既然發現了,自然都要移到榻上去。
和頤殿裡頓時忙成了一片,太后不錯眼的看了這個又看着那個,雖然知道離恨香不打緊,但沒個確切的答案到底懸着心,這回昏倒的可是所有的皇嗣!連姬深都無暇多顧。宣寧長公主與廣陵王妃更是急得團團轉,何氏與牧碧微算是冷靜矜持些的,也都摟了姬惟、姬恊沉着臉不說話。原本的主角同昌公主就這麼被公然的冷落到一邊。
好在太醫們看罷,都道昏迷的郎君們沒什麼事,不過是昏睡了過去,任仰寬親自驗了偏殿裡燒的的確是離恨香——原本應該是瑞龍腦的,但樓巡給弟弟們說故事的時候,姬惟嫌瑞龍腦太過濃郁,着人換種香來,那換香的侍者本想取濯衣香來,偏倉促出錯,取成了離恨香。
宮裡只有偏僻的地方纔種了幾株黃櫨,聽了任仰寬的診斷,衆人也都安了心,看着一排昏睡的郎君們都是哭笑不得,既然從樓巡到姬惟都昏睡不醒,這家宴自然也沒辦法繼續下去了,高太后這會纔想起來這次家宴爲的是同昌公主,意思意思的安撫了她幾句,罰了取錯香的宮人半年俸祿,就讓人都散了。
家宴草草結束。
牧碧微親自替西平和新泰繫好披風,叮囑送她們的宮人小心伺候,目送兩個養女被簇擁遠去,這才抱着姬恊登輦。
回到澄練殿,見姬恊睡得深沉,將他放到榻上,又嚴厲叮囑了挽裳和成娘子,不許任何人到附近摘花弄草,謹防將黃櫨混了進來。
牧碧微梳洗畢,深覺疲憊,就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還沒起身,阿善卻驚慌失措的衝進了寢殿,搖醒她匆匆一句:“女郎!太后不好了!”
牧碧微足足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待阿善再說了幾遍,她才驚訝道:“怎麼會?!”
雖然知道曲家有意對太后下手,可高太后這出事也出的也太突然點!
她飛快的回想着昨晚與曲家有關的一干人的舉止所爲……廣陵王世子的確是舉止有異的,問題是衆人散的時候,太后還好端端的啊!
就算是離恨香,中的也是樓巡、姬悅等人,聽說他們昏迷,太后和姬深都沒有去偏殿的,還是牧碧微說出離恨香、太醫又到了纔到安置他們的榻邊看了看……就算是離恨香裡有什麼……先害到的也該是當時在偏殿裡的人……
牧碧微悚然一驚:“恊郎呢?”
“恊郎還在睡着……”阿善說了半句,就被牧碧微斷然打斷:“去叫醒他!快!”
阿善見她神色鄭重,不敢怠慢,留下一句:“任太醫如今正在和頤殿……陛下震怒得很!”就去叫姬恊。
因爲牧碧微催促得緊,她自己才匆匆穿好衣裙,就見姬恊被阿善抱了進來,衣裳很顯然是匆忙之間套上的,衣襟都沒拉好,因爲被強行叫醒,姬恊還在一個勁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叫了聲母妃,懵懂道:“母妃尋兒臣?這麼早?”
“你可覺得有哪裡不好?”牧碧微摟他進懷,輕聲慢語的問。
姬恊聞言頓時一個激靈,人也清醒了許多,一臉堅決道:“兒臣好得很!”他和絕大多數小孩子一樣的憎恨吃藥,只要能抗得住的不適那是打死都不承認的。
這一點牧碧微也清楚,耐着性.子哄了他半天,姬恊都堅稱自己無事,阿善看得急不過,催促道:“女郎,和頤殿……”
牧碧微這纔想起來真正的大事,又見姬恊雖然一臉防備,但看起來的確是沒什麼事情的,嘆着氣放下他道:“叫成娘子帶他下去梳洗。”
阿善接話道:“女郎,咱們要不要將衣料先備下來?”
“你先下去罷。”眼看姬恊又要問東問西,牧碧微如今可沒空應付他,直接喚進成娘子帶了他出去,這纔對阿善道,“先不必,看看情況再說罷,任仰寬不是號稱回春妙手嗎?如今就備下來,叫人知道了……”
阿善抿了抿嘴:“奴婢知道了。”
換了樸素些又不能太樸素的衣裙,摘去幾件豔麗的釵環,牧碧微帶着同樣更衣過的姬恊趕到和頤殿時,姬深正在殿上大發雷霆!
“一羣蠢貨!怎麼伺候的太后?”姬深怒不可遏,命卓衡,“拖下去杖斃了!”
卓衡半點聲都不敢出——直接揮了揮手——何氏捏着帕子,身邊是一臉憂愁之色的姬惟,她賢良淑德的端坐着,怔怔望着不遠處,彷彿正在爲太后擔心,牧碧微進來,姬深看了眼,免了禮,也沒心思說什麼。
姬恊還不懂得看眼色,正要說話,卻被牧碧微用力掐了把,疑惑的住了口。
殿中寂靜了片刻,西平和新泰聯袂而至,看見姬深神色不豫,何氏、牧碧微神色鄭重,姬惟憂愁、姬恊迷惑,都吃了一驚,禮畢,西平就直接問姬深:“父皇,兒臣和妹妹聽說皇祖母……?”
“只是有些不適,你們莫要擔心。”姬深點了點頭,隨口敷衍道,“既然來了就等任仰寬出來了一起聽罷。”
西平還要再問,被新泰暗拉了一把,也就道:“是。”
衆人沉默的等待着,任仰寬半晌都沒有出來,倒是焦氏等妃子陸續到了,大高妃不作聲,小高妃壯着膽子問了問緣故,她沒敢問姬深,然而侍者還沒回答,就被心煩意亂的姬深呵斥閉嘴,委屈的差點掉下淚來!
這時候寢殿的門終於開了……
只是出來的卻是不任仰寬,而是神色慌忙的安氏,她出來後甚至不及行禮就稟告道:“陛下,不好了,任太醫爲太后施針逼毒,不想太醫年事已高,針行到快結束,忽然累暈了過去!”
果然是毒?!
牧碧微一凜!
只聽姬深倉皇吩咐:“快叫旁的太醫過來!快!”
——等容戡等人匆匆趕到卻已經遲了……
任仰寬悠悠醒轉之前,高太后便嚥了氣!
容戡顫抖着收回探太后脈搏的手,心驚膽戰的對姬深搖了搖頭時,姬深整個人都彷彿失去了力氣,竟當衆癱軟在座上,久久不能言語……
殿中寂靜得針落可聞,連西平、姬恊都被氣氛所噤,不敢吭聲。
姬深足有半柱香光景才能說話,聲音沙啞得可怕,只是他說的既不是悲痛太后也不是太后身後之事……更不是處置和頤殿的宮人,而是:“速召子愷!”
頓了一頓,他又加上一句,“還有欽天監。”
卓衡竭力抑制住自己的顫抖,低聲道:“奴婢遵旨!”
“都散了吧。”姬深沉默片刻,竟然吩咐道。
妃子與皇嗣們都面面相覷……牧碧微看了眼何氏——如今她的位份最高,何氏只得硬着頭皮柔聲問:“陛下,那太后的身後事……”
“你和內司商議着辦罷。”姬深輕描淡寫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