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元生終於藉着姬深的傷勢和四皇子受驚過度,需要回鄴都請任太醫好生治療這兩個藉口,讓姬深同意還都,武英郡公一派對鄴都的局勢瞭如指掌,連曲傢俬下送到聶宅的好處也心知肚明,問題是端明皇后只留了姬惟一點血脈下來,四歲的小孩子敢有勇氣爲父親代受虎口之災已經是極大的血勇了,姬惟從當晚深夜開始發燒,安神湯藥和牧齊那裡討來的偏方反覆吃了都不管用,太醫中公認醫術最好的任仰寬,也是蘇家最信任的醫者,卻因爲年高,除了每年避暑會隨太后到行宮外,狩獵是根本不會跟過來的。
因此姬惟要讓任仰寬診斷,必須回鄴都去。
這是蘇家沒辦法的事情,他們雖然很不願意看見曲家起復,奈何局勢如此,比較之下,姬惟的性命安危可比曲家的復興重要太多了。
春狩匆匆收場,回到鄴都,姬深少不得又要到太后跟前捱上一頓責罵,但對於高婉君的事情,高太后卻沒說什麼——高婉君和安平王妃、高十一娘這些人不同,太后見她見的不多是一個,另外皇長子和皇次子都是太后親自撫養長大的,相比姬深,太后是真心疼愛這兩個孫兒,再說當初這兩位皇子染上天花,高太后親自陪着守着熬過來,雖然兩人都落下了痕跡,太后卻不是會嫌棄自己親孫子的人——雖然覺得高婉君被賜死有些重,但要她說高婉君不該罰也不可能。
怎麼說侄孫女和親孫子相比,總是後者更重要的,再說皇子就是皇子,就是姬深不怎麼當回事,總也是王子皇孫——高太后再優柔寡斷,總也不至於連這也分不清楚。
高節之妻陳氏傷心得死去活來,將那使女閤家都恨到了骨子裡,可也只能忍着痛再進宮給太后請罪,高太后訓斥了她幾句……因爲到底高婉君也姓高,在姬深跟前就沒提。
就着姬深再次冒險而受傷,而受牽累的皇嗣們當然也免不了挨訓斥。
西平公主打頭,皇嗣們挨着順序跪在和頤殿裡聽着皇祖母的教訓,不過高太后對孫輩究竟疼愛些,一來孫輩都還小,二來小孩子們都有拼命救護君父之心,又已經吃了一場嚇,太后只是怨他們不懂得趨利避害,倒並沒有當真責怪他們,三來西平這幾人還好,姬恊手上到如今還包紮着,姬惟臉色更是蒼白若紙……
太后教訓了一番,就要叫任太醫挨個給皇嗣們診斷——這中間,何氏、牧碧微並焦氏,因爲不在太后心疼的人之列,太后不忍心說兒孫的話自然都落到了她們身上,三人早已習慣,輕車熟路的請着罪,各自領了罰俸、抄《女則》之類的處置,因見她們一個比一個恭順,太后也算是心頭暢快了一點。
任太醫才請西平公主伸出手腕,外頭有侍者忽然匆匆進來,因見皇嗣和妃嬪都在,就遲疑了一下,陪在太后跟前的安氏使個眼色,旁邊伺候的一個小內侍就迎着那侍者一起到了外頭,片刻後,那小內侍也有些抹汗的意思,奔上殿去,對安氏耳語了片刻,就見安氏神色微變——驚訝的擡頭看了眼高太后。
高太后見她這樣着於痕跡,有些不滿,皺眉問:“什麼事?”
“太后!”安氏輕聲叫了一句,湊到她耳畔說了幾聲,高太后頓時一揚雙眉,怒道:“什麼?!”
姬深忙問:“母后,是什麼事?”
高太后臉色變了幾變,極不情願、甚至可以說是極爲厭惡的道:“同昌……回來了!”
同昌公主在太寧九年被送到鄴都城外極偏僻的別院裡爲太后祈福,她走後不久,生母薄太妃也被打發出宮,高太后當時就覺得心情舒暢,這兩年權當兩個人都死了……沒想到這會同昌居然跑了回來!
姬深對同昌公主談不上惡感,但也絕對沒什麼好感,本來麼,他與同昌公主壓根就沒見過幾次,自然沒有不幫着太后的道理,就冷笑了一聲道:“既然是爲母后祈福去的,宮裡沒有傳召,她跑回來做什麼?”
高太后也狐疑的問安氏:“可有理由還都?”
安氏尷尬道:“方纔的內侍傳話說,同昌公主是夢見了先帝……”
“荒謬!”這種藉口,自古以來都是用濫了的——偏偏最沒法反駁,姬深見狀,就勸說道:“母后何必憂愁?難道同昌還能說夢見先帝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嗎?”就對安氏道,“既然四妹是回來轉達此事的,那麼可見這幾年沒白祈福,不然朕都沒得着先帝託夢,偏偏四妹得着了?看來四妹很可以繼續祈福!”
這就是表示同昌公主即使這次尋了藉口還都,回頭姬深也會將她送走,所謂金枝玉葉在姬深眼裡看來也不過是個庶出的妹妹,又不是他膝下的公主,他纔不心疼,拿了來討好太后正好。
高太后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點頭道:“這些事情三郎做主就好。”想了想又叮囑了一句,“先問清楚了她究竟夢見先帝什麼了!”
姬深本來沒當回事,只道同昌到了年紀還不能下降,狠下了決心藉口個先帝託夢才跑回來的,此刻被太后提醒了一句,就道:“那兒子在這裡陪母后。”
何氏就委婉道:“太后,陛下,快到惟郎喝藥的辰光了……”
牧碧微跟着也道:“恊郎手上的傷……”
太后如今滿心都被同昌公主忽然歸來煩得要死,哪還有功夫來管她們?再說這兩個孫兒她和姬深都是疼愛的,自然捨不得爲了同昌公主叫他們耽擱,就道:“昂厚,你辛苦些,幾處跑一跑罷。”
任仰寬起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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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澄練殿,牧碧微先叫人沏上濃茶來解乏,西平和新泰乖巧的上來給她捶腿捏肩,牧鳶娘忙輕聲招呼人換上舒心宜人的香來焚,姬恊有樣學樣,看到素絲端着茶上來,也不顧手上還包着,就要去端,素絲嚇得趕緊將盤高舉,笑嗔道:“殿下手上有傷,可不能拿!”
牧碧微聞言也瞪了他一眼,姬恊不在意的道:“不過是些擦傷罷了,兒臣覺得很不必包紮,都快要好了。”
“你敢揭下來,或到外頭去這麼說,仔細我親自動家法!”牧碧微懶得呵斥,不冷不熱的道,見她陰了臉,姬恊還待要說,卻見捏肩的新泰公主站在牧碧微身後,一個勁的使眼色,表姐牧鳶娘也是頻頻暗示,頓時乖乖住了嘴。
牧碧微並不放過他,又追問:“可記得了?”
“兒臣記得了。”姬恊一臉討好道,“母妃疼兒臣,兒臣哪裡能不記得呢?”
見他這樣,牧碧微才緩和了臉色,反手按住新泰的手,嗔道:“一路風塵,你們也累了,都去梳洗下,今兒就留這裡用膳順便住一晚,明兒再回鳳陽宮罷,雖然已經到了宮裡,這麼折騰過去也夠遠的。”
西平和新泰忙起身謝了,牧碧微也如此叮囑了牧鳶娘,曉得牧鳶娘在宮裡住到現在也很想家人了,就道:“你明兒若是不乏了,去華羅殿說一聲,就回去看看你阿孃兄長罷,知道你想他們。”
牧鳶娘先道:“四皇子受了驚嚇,恐怕姨母那裡很忙。”這才道,“謝姑母操心。”
“你這小娘。”牧碧微聽出她語氣裡還有一絲抱怨,不禁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你們從前去何氏那邊,她是怎麼寵的?爲了個奴婢怨懟嫡親姨母到這會,這不是把好處往外推嗎?別怪我沒告訴你,你那姨母不只是位份比你姑母高,好東西也比姑母多得多,你就這麼不去虧得可是你自己!”
“侄女沒什麼特別想要的。”牧鳶娘嘟起嘴,甚有骨氣的道。
牧碧微笑眯眯的道:“那好罷,明兒個姑母過去探望下四皇子,你陪姑母去好不好?”
牧鳶娘嘟嘴不說話。
“哎呀,如今是連姑母都怨上了?”牧碧微嘆氣道,“當真不去?”
“侄女怎麼會怨姑母呢?”牧鳶娘雖然還記恨着在華羅殿受的羞辱,但見牧碧微一副傷心的模樣,想想這些日子在澄練殿裡受到的照料,春狩連牧家曾長孫都因怕分心讀書沒被牧齊帶去,獨她一個小娘倒是跟着姑母混了無數好處,到底是小娘家家,想來想去心裡究竟過意不去,面上就漸漸的紅了,覺得自己彷彿太不給姑母面子了——當着兩位公主一位皇子的面呢,彷彿平常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也沒有這樣公然駁斥牧碧微的,這也就是嫡親的姑侄……這麼想着越發尷尬道,“姑母要去,侄女當然要陪着。”
“那就這麼說定了。”牧碧微見她鬆口,暗中一笑,面上卻是聲色不露道。
西平和新泰對望一眼,都是掩嘴而笑。
兩邊正說笑着,素帛進來說任仰寬已經看過了四皇子,如今過來給西平等人診斷了。
牧碧微聞言就斂了笑色,看了看周圍,對西平道:“你們可覺得需要喝藥嗎?”
西平還沒說話,姬恊已經叫苦不迭道:“母妃,兒臣好得很,纔不要喝藥,連看都不用他看,母妃把人打發了罷!”
好端端的人誰會耐煩吃藥,尤其小孩子,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異口同聲道:“兒臣也是極好的,哪裡要他看了?”
牧鳶娘就勢扯着牧碧微的袖子一個勁的慫恿道:“姑母把人打發了罷,咱們又沒受什麼傷,就是表弟,手背上的傷,容太醫也說快好了,何必再吃那些苦汁子呢?簡直要命!”
看他們齊刷刷的拒絕任仰寬的診斷,牧碧微眼中露出笑意,道:“是藥三分毒,能不吃還是不要吃的好,不過要打發這任太醫可不比旁的人,到底是你們皇祖母身邊的老人,如今也是得了你們皇祖母之命過來的,就這麼叫他走,豈不是冒犯你們皇祖母?”
就道,“你們都到旁處去,也不要出殿,等會我就說你們貪玩都跑開了,既然能貪玩,顯然都不必開藥了,請他這麼回你們皇祖母罷。”
幾個孩子都是忙不迭的答應,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