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在和頤殿裡一直待了三日才走,據說走時兩個人都是太后吩咐拿軟轎送到宮門前再換了來時的車駕的——葛諾垂手稟告道:“奴婢覺着有些奇怪,按說命婦女出入甘泉宮向來就是要步行的,這一次太后給了榮昌郡夫人和安平王妃這樣大的體面,但看着安賢人送她們出來時臉色卻又不太好,而且宮門換車時,奴婢在遠處發現安平王妃彷彿是連走到自己車駕邊都是要使女扶過去的……但也沒聽說她這幾日在宮裡就病了……”
牧碧微凝神聽罷,道:“本宮曉得了。”
這件事情結合之前聶元生說的西平公主並新泰公主生辰之宴上發生的事,並不難推測出真相,如今宮裡有三位皇子,右娥英還才懷了孕,太后的選擇可想而知,問題是安平王妃又爲什麼一定要進宮來告訴太后呢?墮胎的藥在外頭也不是開不到,更何況她也姓高,私下向任太醫討個方子並不難。
甚至連榮昌郡夫人都親自陪着女兒進宮來了……
牧碧微思來想去便懷疑是不是安平王知道了此事……安平王和安平王妃的關係一向就不大好的,成婚十幾年下來也才只有一個世子,雖然前不久安平王纔將安平王妃接回王府,但也是因爲太后的嚴令……只是這樣丟臉的事情,又涉及到了姬深,安平王就算氣得吐血也不能怎麼樣,難道還要讓王妃進宮來點破嗎?
不然那就是榮昌郡夫人擔心女兒如今回了王府,萬一坐小日子的時候被安平王發現事情鬧大,這才進宮來要太后做主?
只是這件事情很快被另一件大事蓋住了——按着金氏起頭的叫法的大高妃——高婕妤被高充華推倒在花叢裡傷了腳,不想太醫趕到請脈,卻斷出高婕妤已經有了三個多月身孕的消息來。
這邊衆人還沒收拾好禮物去承春殿道喜呢,那邊早就被六宮忘記的御女沈氏竟然也有了身子!
一時間宮中譁然。
高太后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很欣慰的,趕緊叫人賞賜,當然沈氏所得的和高婕妤所得的是不好比的,因爲沈氏之前是世婦,後來被罰成御女的,這回有身孕,太后就做主替她晉回了世婦,高婕妤本來也可以晉位,只是芮氏聞訊進宮苦苦哀求,高太后到底還是決定等她生產了再議——這個消息傳到了承春殿,高清綰自然是勃然大怒!
鵲麗就勸說她道:“娘娘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何等的金貴?常明殿的那一個哪裡能和娘娘比呢?娘娘爲了她們母女動氣折損自己,奴婢說句大膽的話兒,這也太擡舉她們了!”
高清綰如今氣質清冷依舊,但在宮裡頤指氣使下來到現在已經很有帝妃的威嚴了,聞言便斂了怒火,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鵲麗小意道,“娘娘請想啊,娘娘與常明殿的那一個都是太后的侄女,可那一個位份不及娘娘,連進宮都不是正大光明呢!如今六宮礙着太后和陛下不能明說,但誰不知道好端端的那一位忽然被禮聘進宮來,之前,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的生辰上……再說位份,那芮氏不長眼的進讒言擋了娘娘的路,可即使如此充華到底也在婕妤之後呢!更別提娘娘如今還懷着身子!”
鵲麗微笑起來,“太后……可是最關心子嗣的!”
高清綰凝眉想了片刻,點頭道:“說的也是。”
不幾日,承春殿裡就傳出高婕妤飲食難進、心緒煩躁的消息,姬深和高太后知道後都十分擔心,高太后逼着姬深時常過去探望,又勸說右娥英大度些,只是高婕妤到底還是悶悶不樂。
這日姬深又過來探望,高婕妤想想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流着淚道:“如今躁熱未收,叫陛下這樣日日來回奔波,妾身心裡實在不安。”
“你既是朕之愛妃又是朕之表妹,如今也是在爲朕孕育子嗣,朕對你這兒上點心也是應該的。”姬深心情好的時候說起甜言蜜語來也是極流利的,坐下之後便又關切的問,“今兒個覺得怎麼樣?”
高婕妤微蹙着眉尖道:“妾身覺得很好,只是日日見聖駕爲妾身操心奔波心中難受,想到太后也爲妾身這身子掛着心,妾身就更不安了。”
“你這樣怎麼能養好身子呢?”姬深憐惜道,“朕來往都是乘輦,並不勞累,何況你既然知道朕與母后都關心着你,更該放寬了心將身子養好纔是。”
高婕妤又落淚了:“妾身也是這麼想的,奈何心裡總是舒暢不起來。”
這時候雷墨就插話道:“奴婢聽着娘娘的話彷彿是有了心事?”
姬深被提醒,就道:“綰娘有什麼心事,何不告訴朕?”
“妾身一點兒小事捱一捱就過去了。”高婕妤露出強顏歡笑之色,勉強道。
“如今娘娘可是金貴人,連陛下都小心翼翼的呢,哪裡能捱?”雷墨笑着道,“娘娘就念在了陛下這幾日爲着娘娘操心的份上別爲難陛下了……”
雷墨這麼不遺餘力的敲着邊鼓,姬深也是又許諾又哄勸,高婕妤到底哽咽着把話說了出來:“妾身在家的時候就十分的卑賤,這些年來也已經習慣了……”
因爲她進宮之後從來都沒有提過在高家被嫡女們排擠的事情,姬深此刻聽她說了就笑着道:“綰娘也太謙遜了點,若你都卑賤,這宮裡能有幾個高貴的?”
“陛下不知,妾身因爲是庶女向來就不受嫡出的姐妹們喜歡的。”高婕妤難過的道,“妾身如今說這個也不是怪她們,到底嫡庶有別呢!何況妾身人也笨,比起嫡出的姐妹們來有許多的不及的地方,因此進宮以來妾身一直都小心翼翼,惟恐哪裡做的不好丟了高家的臉……”
說到這裡,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眼中滴下,“陛下,妾身知道自己做的總是不如許多人的,這婕妤之位也是因爲太后的緣故……只是妾身已經盡了力,委實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做的更好,想來想去總是妾身太笨太過無用的緣故……”
她翻來覆去的強調自己做的不夠好人太笨,姬深聽得哭笑不得,摸着她的鬢髮安慰道:“綰娘哪裡不好了?微娘幾次都和朕說這宮裡論才學再沒人能蓋得過你去,論容貌爲人你又有什麼可指責的地方呢?何況朕也不是那等挑剔之人!”
高婕妤俯在他懷裡委屈道:“不要說高位的妃子了,妾身如今就覺得妾身比起沈世婦來都是遠遠不及的……”
到這兒姬深可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低頭吻一吻她,笑着道:“可是因爲沈氏晉位,你卻沒晉位覺得委屈?”
“妾身不是覺得委屈。”高婕妤含淚道,“妾身是覺得自己無用,陛下向來聖明,更何況太后論起來還是妾身的姑母呢,哪裡會不偏着妾身?所以這一定是妾身做的不夠好,實在是愧對了陛下和太后的厚愛!”
姬深對高太后這回沒爲高婕妤晉位的原因沒怎麼留意,他雖然對寵妃們常有賞賜,但對於宮權、位份就不太關心了,此刻就吩咐雷墨:“怎麼沈氏都晉了位,一般有孕的綰娘竟然給忘記了?內司是這樣做的事嗎?”
雷墨不敢直言太后之意,就委婉的道:“婕妤娘娘已經是妃子了,若要晉位總是要經過太后,並且儀式也要繁瑣許多,奴婢想着,許是太后娘娘心疼婕妤娘娘,怕婕妤娘娘懷着身子還要經歷晉位儀式太過勞累,這才緩了緩。”
姬深不悅道:“儀式延後,本朝也不是沒有過先例……這都不是什麼大事,你着人告訴母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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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本來就因爲高婕妤這些日子表現出胎像不穩的情景很是憂愁,如今聽了雷墨過來說的話,哪裡還不知道高婕妤折騰了這麼久到底是爲了什麼?
“清綰這孩子從前和哀家不算親近,進宮以來也是不冷不熱的,哀家曉得她之前在嫡母和嫡姐手裡吃過虧,不想竟然記恨到了現在連哀家也不相信了,寧可和三郎玩着心眼……”高太后冷笑着道。
安氏小心的勸說道:“奴婢想着婕妤娘娘未必是不相信太后,恐怕是因爲向來鮮少到太后跟前,所以不甚敢來罷?”
高太后長長的嘆了口氣道:“你也不必總是幫着她們說話了,這起子……”她想罵話到了嘴邊到底又忍了回去,疲憊的揉着額角道,“芙孃的事情,哀家到現在都不知道回頭見了大郎要怎麼說!芮氏……先前就不該聽信她說什麼爲了不叫姊妹之間起嫌隙,不要讓清綰晉位太快使姐妹有了高下!如今清綰自己和三郎要了位份,恐怕也是知道了自己沒有和沈氏一樣晉位的緣故,心裡能不更恨十一娘了嗎?反而壞了她們的姐妹之情!”
安氏心想高充華進宮來的第一天就當衆打了高婕妤的貼身宮女,姊妹兩個當着衆人的面都親自動起了手!兩人還能有什麼姊妹情?
但要勸太后就含糊的道:“依奴婢來說兩位娘娘都還年輕呢!就是婕妤娘娘進宮也才一年罷了,年輕人麼總是氣盛些的,過上些許時候知事多了,都是骨肉,難道還能一輩子記着仇嗎?到時候自然就親近了。”
“但願吧!”高太后深深的嘆了口氣,露出憔悴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