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畏懼這不能鎮壓的凶兆,雖然採用了禪讓的方式來躲避,姬深仍舊不敢像上次對待白虹貫日一樣,公然衝到承天門上去觀看——假如說上次這麼幹是因爲他心中對天象的警告終究有些將信將疑、因此得知此兆對自己不利後,悍然採取了鎮壓之法的話。
但這一次,已經被白虹貫日的盛大景象震撼過了心神,又經歷了承平帝——怒川之南那個天下唯一能夠與他一樣尊貴的君主忽然駕崩後,姬深如今對赤星只剩下了深深的忌憚和憂慮。
更何況這一次他是避而不是鎮。
是夜,他聽從聶元生的建議,在黃昏落下之前,就早早的更衣沐浴,衆侍將重重帳幕放下,連帶卓衡在內,都退到了冀闕宮外,只留飛鶴衛駐守伺候,這是因爲飛鶴衛都是正當盛年的男子,血氣旺盛,可衝陰邪……不管有沒有用,姬深也是急病亂投醫,索性什麼都算上了。
實際上姬深很想留幾個臣子、比如聶元生陪伴自己,身爲大梁的君主,身爲一個正年輕的君主,這是姬深第一次感覺到駕崩二字距離自己之接近,長年疏忽朝政,沉醉於後宮醇酒美人之中,他的意志早已被消磨殆盡,南齊君主的駕崩已經讓他內心惴惴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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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欽天監說,是夜,姬深必須獨處。
重幕拉上之前,聶元生請求陛見,姬深以爲他有什麼事,然而聶元生卻只是鄭重的在丹墀下行了極隆重的跪拜之禮,隨後眼神複雜愴然的仰望着姬深,嘴脣動了半晌,竟是片字難言。
這一刻聶元生眼中抑鬱待發的情緒連一旁的侍者也悚然動容……只是轉眼之間,聶元生便掩飾了下去。
姬深此刻的心情極爲複雜,卻沒怎麼留意,只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天際的霞光映入殿內,照着聶元生原本的緋袍色如鮮血,儼然是拖着一路血光離開。
讓姬深瞬間想到了赤星,他沉重的嘆了口氣,令人放下帷幕,遮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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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鎏金仙鶴銜芝香爐中嫋嫋吐着青煙,因重重帳幕的阻隔,內殿漸漸猶如一片雲海,將燭火氤氳成模糊混沌。
這香是姬深平常最喜歡的沉水香,香氣糜爛旖旎,他不禁又起了一點旖旎的心思,但看到不遠處的銅漏,卻又心中忐忑……這樣的忐忑裡,姬深忽然醒悟了過來——今夜,怎可燒這樣多半用於召幸妃嬪的旖旎之香?
也不知道是哪個蠢材宮人乾的……姬深如今無暇多想,出聲叫進帳幕外的飛鶴衛:“將香滅了。”
兩名佩刀的飛鶴衛進來,還沒說話,姬深隨意一看,卻驚訝道:“子愷如何在這裡?”
眼前的兩人,都作普通飛鶴衛裝束,然而其中一人,恰是之前叩首殿下、彷彿已經回家的聶元生,另一人,則是飛鶴衛統領高七,只是高七如今卻未着統領之服……
看着姬深眼中的驚訝,卻是毫無防備,聶元生慢慢的走到他跟前,心平氣和的道:“陛下,今夜,有赤星!”
他向來行事每爲姬深考慮,姬深對他信任得緊,如今雖然奇怪他違反了欽天監的警告,但只道事情有變,仍舊毫無戒備的問:“如何?”
“赤星如今正當天中。”聶元生悠悠的道,“南齊承平帝並不信任秋皇后,又有封太后封貴妃爲阻擋,須知道是日秋皇后動用了秋家栽培多年、費了足足十餘年光景纔不動聲色潛伏到皇宮禁衛裡的數十殺手,拼殺了兩個多時辰方得手,若無赤星之事遮掩,怕是史官肯改筆,朝野上下也交代不過去……我大梁怎能叫承平帝獨行?”
姬深怔了半晌,才驚怒交加道:“子愷你……”
“方纔我在丹墀下叩首,不是爲了陛下擔心,而是與陛下了斷最後一分君臣之情。”聶元生略帶傷感的在姬深跟前跪坐下來,輕輕道,“陛下不必發怒,今晚這冀闕宮中只有飛鶴衛,高七……都安排好了!”
這就是說姬深今晚必死了?
他驚愕的看着聶元生,片刻後,面色一片酡紅,忽然抄起案上如意,狠狠向聶元生頭上砸去,怒不可遏的喝道:“朕待你猶勝手足——你竟敢弒君?!”
“二兄小心!”一直沒說話的高七驚呼一聲——卻見聶元生微微側身,便避了過去,姬深用力過猛,差點撲倒在案上,雙目赤紅一片的瞪着聶元生,幾欲發狂!
只是聶元生伸出手,按住姬深,只是隨意一按,縱情聲色多年的姬深竟已無力反抗,聶元生看着他狂怒的眼睛,一字字道:“陛下,不是臣弒君,是天譴……難違!”
“你……!”姬深到如今,總算明白過來,恍然道,“怪道你要勸朕避其鋒芒!你……欽天監!!你們……”
高七冷冷接話:“二兄,何必與這昏君羅嗦?直接打暈了他再等人不遲!”
聶元生擡了擡手,高七立刻住了聲,姬深卻瘋狂的咒罵起來!
只是無論聶元生還是高七,對他的咒罵都並不在意,高七甚至懶洋洋的道:“二兄,人還有多久到?”
姬深猛然住了口,驚疑不定道:“你們在等誰?!”
高七朝他露齒一笑,正待說話,帷幕一動,煙霧繚繞裡,一個聲音輕輕抱怨道:“怎麼弄了這許多煙?”
聽出這個聲音,姬深怔了一怔,不覺脫口道:“幼菽?!”
嫋嫋雲煙裡,曲氏嘴角含笑,款款走近,她看了眼姬深,卻沒理會,只笑着對聶元生道:“子愷,勞煩你了。”
“不過是小事。”聶元生搖了搖頭,不在意的道。
“賤人……你……你與他是什麼關係?!”姬深呆呆的看着曲氏與聶元生談笑自若,原本漲紅的臉色忽而又煞白,咬牙切齒的撲向曲氏,“你這不守婦德的賤人!”
曲氏眯起眼,任憑他撲到跟前,忽然閃電般擡腿,狠狠一腳踹中他前胸!
姬深沉迷女色多年,身子早已虧損,如何會是騎射不弱於男兒的曲氏的對手?當即被踹得翻滾出去,硬生生的撞到了屏風上,這才停了下來,曲氏這一腳實在不輕——他掙扎了幾下,不但沒能站起,看樣子竟然是連起身的力氣也沒了!
“曲姐姐下手可留意些,不然就這麼駕崩了,怕是明兒個高統領不好交代呢!”姬深原本認定了曲氏與聶元生私通,不想竟又聽見了何氏的聲音,這一氣非同小可!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何氏話音剛落,又有一人輕描淡寫的道:“曲姐姐向來最有分寸不過,何姐姐何必擔心呢?依我看,怕是暈了過去,澆盆子冰水就成了。”
是牧碧微,她語氣裡沒有半分波瀾,像說一個最尋常不過的奴婢。
一個前任左昭儀,一個現任左昭儀,一個貴姬……後宮過去和如今都是位份拔尖的三位帝妃,竟然都與聶元生……姬深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血直接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