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殿和澄練殿的侍者也還罷了,畢竟兩邊不對付,遇見了從來沒有不掐上一場的,都是早已習慣了,居氏和阿善甚至都露出了明顯的敵意,預備隨時上場支援,殷德卻是叫苦不迭,正待想個法子圓場,就見牧碧微慢條斯理的摸着鐲子,悠然道:“右昭儀這話可是錯了,梅花菊花那些我可從來沒有怎麼喜歡,不過是阿善恰好會做這兩樣糕點,所以平常才留意了些罷了。”
孫氏聞言,嫵媚善睞的眸子便染上了一層冰冷之意:“哦?這麼說來,牧宣徽難道也對桂花有興趣了?”
“華而不實。”牧碧微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笑,“桂花無果,我是個不好風花雪月的人,不結果子的東西,我素來興趣是不大的,相比之下,這桂庭旁的竹苑倒是更可意呢!”
“……”孫氏短暫的沉默了一下,牧碧微這話雖然是表示她無意與自己爭奪桂庭,可“不結果”這三個字,無非是在說自己即使此刻爭到了這桂庭,但卻並不代表有機會入主桂魄宮,到底也是沒結果的,也因爲這個緣故,她才懶得爭。
原本孫氏是要逼着牧碧微表態,又或者是打壓她的氣焰的,可牧碧微拿結果不結果這麼一說,倒彷彿是看不上眼才讓了出來一樣。
孫氏定了定神,便冷笑着道:“原來牧宣徽喜歡能結果子的東西?這竹子呢倒也的確符合牧宣徽的要求,只不過本宮打小就聽人說過,竹子開花那是災荒之象,宣徽盼着它結果,可這結上一次,外頭不說,裡面那些竹子都是活不了的了,原來牧宣徽喜歡這樣的東西?”
竹者四季常青,經冬不凋,其若開花,結出的竹米清香可口,只是其株亦隨之枯萎而死,孫氏這話,自然是借牧碧微的話頭而言。
只是這話說了,卻不見牧碧微沮喪憤怒,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原來右昭儀也曉得竹子開花的典故?我倒是失敬了!”
孫氏臉色變了一下又恢復正常——她也不是頭回被牧碧微抓着她的出身踩了,這麼踩着踩着,如今也沒從前憤怒了,冷冷的道:“牧宣徽既然喜歡那好容易結了次果就身死的東西,那這竹苑,本宮就祝你住了進去,快些開到花開罷!”
她話音剛落,身後居氏等幾個都笑出了聲,睨着牧碧微這邊,滿含了譏誚。
牧碧微心平氣和的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見孫氏已經打算離開,卻忽然笑了:“右昭儀到底書讀的太少了,只知道竹子開花便會死去,卻不知道還有一個典故!”
孫氏才起身,便冷笑着道:“今兒路途勞頓,本宮可沒心思在這兒繼續聽牧宣徽說什麼典故,本宮不比牧宣徽做得出來,將才三歲的女兒丟在鄴都自己獨自跑來伴駕!瓔珞可是本宮親生的!”
牧碧微笑了一下,悠然道:“坊間有關鳳凰的傳說。”
這話一出,孫氏的腳步就止不住的停了一下,牧碧微緩緩道:“傳說鳳凰生而爲百鳥之首,尊貴非凡,是以,非梧桐不落!”說到這裡,牧碧微將茶盞放回几上,悠然道,“非竹米不食!”
孫氏猛然回過頭來,卻見牧碧微幾步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的說着:“但人間竹米何其稀少?是以但有竹林開花,坊間傳聞,鳳凰必定前來食之,天生萬禽之王,食過之物,安能再留?不然,爲什麼是枯死而不是其他的死法?”
“這是因爲鳳凰涅槃,生於火而歸於火,竹屬木,靠近了火,豈不就呈枯死之象嗎?”牧碧微大笑着從她身旁擦身而過,語氣輕快的說道,“什麼桂華流瓦,這裡可不是鄴都皇宮!右昭儀自動主動的將竹苑讓了出來,倒真是讓人沒想到!”
她一路長笑着出了門,聽聲音就是向竹苑而去了,那笑聲裡說不出來的揶揄與嘲弄,讓孫氏這邊的人齊齊鐵青了臉!
殷德恨不得把自己倦縮成團……
竹苑裡頭早就收拾好了,葛諾將裝着牧碧微的東西的馬車趕到苑門前,自有留守此處的宮人幫手送進去,牧碧微帶着阿善、挽襟並挽衣先到正堂,沿途竹聲婆娑,中間還夾雜着水聲潺潺,引路的內侍名叫黃葉,年紀已經十分大了,若無意外就是在此處養老,他躬着身子提了燈照明——晚膳的時候天色尚明,但安排完妃嬪的住處天色早就黑了——注意到一行人的目光不住飄向了林中,便解釋道:“好叫娘娘得知,咱們這別院因爲靠近越山池,所以多是引了越山池裡頭的活水過來的,一則是足不出戶也能夠在溝渠裡垂釣嬉戲,又可以種上許多荷花之類玩賞,當然源頭那裡是有人把守免得刺客潛入的。”
牧碧微點一點頭:“如今這季節也能垂釣?”
十月的天,換成江南也差不多要換夾衣了,這比鄴都還北的地方,結霜降雪並不稀奇。
黃葉恭敬道:“回娘娘的話,可以的,其實越山池附近還有些小的水池,哦,這邊叫做水泡,到再冷點的時候,水面結成一塊,鑿出一個洞來放下釣絲一般有魚上鉤呢。”
“倒是多了個消遣。”牧碧微淡淡一笑,說話之間,前頭路徑一轉,就是正堂所在了,正堂前留了不大不小的一塊空地,迴廊上都砌了起來,黃葉道:“原本回廊這兒冬日只是掛着簾子避風,只是高祖時候,這竹苑是龐貴妃住過的,龐貴妃畏寒怕冷,即使掛着簾子也總覺着風大,所以高祖就下旨將這兒迴廊都封了起來。”
牧碧微道:“這樣也好,本宮倒不在乎,不過等西平公主年長一些總也有過來的時候,小孩子家吹多了風總是不好的。”
進了正堂,因爲近水又比鄴都冷的緣故,也爲了驅散長時無人居住的寒氣,裡頭這會已經燒起了炭來。
阿善扶持着牧碧微在上首坐了,四下裡一看,陳設很是清雅,不似宮廷,倒彷彿書香人家的後院,便問黃葉:“這兒……”
她說了兩個字,但黃葉留意她打量的目光,已經明白過來,就解釋道:“回娘娘的話,原本的越山行宮是前魏鼎盛時所建,後來被譭棄,連同這兒的獵場也荒廢了,如今的越山池別院,卻是前魏時那些隨駕臣子宗室們所遺的別院改建而來,因此地近大池,前魏那些遺留下來的庭院大抵都是仿照江南風情,引活水入院,做成山水並行的景觀,高祖皇帝時過來看到,就吩咐把別院都改成差不多風情的,就是如今這樣了。”
“原來如此。”牧碧微點了點頭——本朝這些行宮、別院的改變、規矩,基本上都是高祖所定,這不僅僅是因爲高祖皇帝乃是開國之君,更因爲高祖長壽,先帝登基時年紀不但已長,而且壽已不久,忙着收拾宗室、剷除權臣,爲姬深掃清繼位障礙還來不及,哪裡還有功夫留意這些小節?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高祖時候住這竹苑的是龐貴妃,卻不知道先帝時,住這裡的是哪位太妃?”
不想黃葉一路上察言觀色都頗爲機敏,聽了她這個問題卻露出了爲難之色,只是又不敢不答,帶着小心翼翼的神色,道:“回娘娘……先帝駕幸此地只一回,當時所帶妃嬪不多,因此這竹苑並無人住。”
“哦?爲何?”牧碧微哪裡聽不出他話裡的避重就輕?臉色微微沉了一下,阿善已經呵斥道:“娘娘問話,你還不老實答來,打量着咱們娘娘性.子軟好欺負嗎?”
黃葉雖然是在越山池別院伺候多年的,可聖駕前來,雷墨少不得提前把幾位要緊的主兒的性情告訴了這邊,免得伺候不周上上下下都是件惹氣的事兒,哪裡不知道面前這位宣徽正是雷墨關照要殷勤的?
這會被逼不過,把心一橫,小聲而快速道:“因爲高祖時候龐貴妃隨駕前來,一直住着這座竹苑,後來龐貴妃與濟渠王一起被貶,龐貴妃甚至臨終求見高祖一面而未可得……所以先帝時候的娘娘們認爲此院不吉,因此無論溫太妃還是薄太妃都不曾住進來過,寧願選擇旁邊略小也略遠些的蒹葭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