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才因爲容戡言辭鑿鑿的信任頓時又因爲牧碧微這輕飄飄的一句狐疑了起來,他止住原本到嘴邊的話仔細盤問起了容戡:“卿去診斷時歐陽氏爲何不肯露面?”
樑承魏制,前魏的風氣奢靡而開放,便是沒出閣的女郎請醫問診,身邊只需陪了兩個使女也是不打緊的,宮中妃嬪召太醫斷脈,一向不忌內外,有時候妃嬪臥榻難起,太醫告個罪就直接趨榻望聞切問也是尋常,歐陽氏的舉止實在是可疑。
容戡瞥了眼牧碧微,拱手道:“回陛下,臣方纔至凝華娘娘處,雖然進了內室,但邵青衣使人四面垂下帳籠,娘娘只露手腕由臣上前診斷,原本臣請求看一看娘娘如今的臉色,也好確定藥方劑量,但邵青衣說娘娘心緒不佳不想露面,叫臣自行斟酌就是。”
說到這裡,姬深目中疑慮漸濃,看向了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沾露:“可是如此?”
“回陛下,容太醫到時奴婢恰好去了廚下給娘娘盛粥,進內室時恰逢容太醫要來稟告陛下,邵青衣就隨手指了奴婢陪太醫過來了。”沾露謹慎的回道。
司御女驚訝道:“沾露你可是凝華娘娘的貼身大宮女,聽說含光殿裡邵青衣以下,便是沾字輩的露、雪、霜、雨,其中以你爲首,怎麼你連自家主子病的輕還是重都不曉得?這到底是哪門子做人奴婢的道理!”
司御女是孫貴嬪宮裡人,對德陽宮上下,向來只有往死裡踩的,自然不肯放過了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牧碧微在旁淡然一笑,狀似勸慰姬深、實則提醒道:“陛下莫要擔心,奴婢聽着沾露之所以不知道容太醫診治經過,那是因爲她當時正去了廚下給凝華娘娘取粥,既然能夠喝粥,想來凝華娘娘就是急火攻心了,料來也無大事的。”
姬深頓時醒悟過來,狠狠瞪了一眼沾露,沉着臉問容戡:“你可確認自己診斷之人的確是歐陽氏麼!”
這話問的容戡立刻面露惶恐之色,拱手道:“陛下明鑑,臣雖然從前也給凝華娘娘診斷過數次,然所謂非禮勿視,邵青衣說帳中之人是娘娘,臣如何能憑一腕而斷人呢?”
這就是表示他也不能確定了。
姬深聽得此話心中基本就斷定了歐陽氏果然是在虛張聲勢,他面色陰沉欲滴!
阮文儀見狀擔心他盛怒之下發作了歐陽氏,到時候回了鄴都高太后心疼甥女定然也要怪自己在旁卻不勸說,他又知道姬深爲人剛愎,如今既然認定了歐陽氏是裝的,那麼若直接給歐陽氏說話,必定不能讓他對歐陽氏消氣,反而是將自己拖下水,當下咳嗽了一聲,上前道:“陛下,出獵的時辰到了,想來飛鶴衛已在行宮外等待,陛下莫如先去行獵,至於凝華娘娘的身子,不如請容太醫先開幾個方子調理着,回頭再議?”
他一心想着把事情矇混過去,司御女卻是不肯的,當下脆生生的道:“阮大監此言差矣,方纔容太醫說了凝華娘娘可是卒中之相,這可不是小病,陛下素來憐惜後宮,何況凝華娘娘還是陛下的表姐,出身高貴,這回春狩,更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過來侍奉陛下的,豈可輕忽?”
她這番話彷彿是在幫着歐陽氏說話,實際上卻是火上澆油,提醒姬深歐陽氏仗着太后撐腰,在後宮一向自詡出身高貴,沒少招惹姬深寵愛的妃嬪,最愛挑事不過,她這麼一說,果然見姬深面上厭惡之色更盛,冷笑着道:“她既然病得這樣厲害,朕豈能不過去瞧一瞧?!”
姬深嘴上說的是去探望歐陽氏,但看他臉色卻是十足要過去問罪,見此情景,沾露面現惶恐,小聲道:“陛下仔細過了病氣……”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姬深那滿腔的怒火頓時就朝她發了過來,叱道:“錦娘所染風寒會過病氣,朕倒不知道卒中何時也能過人了?你這賤婢倒是會替她尋藉口!好端端的凝華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非要躲在帳子裡不敢示面?!”
沾露被他一叱頓時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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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道容華娘娘是不想敷衍歐陽氏那邊,所以才稱病,不想竟當真病倒了?”進了何容華的內室,桃葉搬了繡凳放到榻尾,牧碧微坐了,見何氏半靠在了引枕上,原本就嬌豔的容貌如今又籠了一層緋紅,那緋紅看着人越發的豔麗,但仔細望去就可知不過是虛火——襯着何氏不時輕輕咳嗽幾下的樣子卻是當真染了風寒。
何氏接過桃葉遞上來的薑湯淺淺喝了一口潤喉,這才笑道:“既然要裝總要裝得像一點,牧青衣說的可是?”
“容華娘娘今兒與歐陽氏一起病倒,陛下厚此薄彼,可是叫邵青衣與那沾露都看在了眼裡的。”牧碧微斂了斂衣袖,不掩幸災樂禍道,“早先娘娘使桃枝私下接觸居中使,既爲避着太后的眼目,恐怕也有繼續依仗歐陽氏之心吧?不過如今看來孫貴嬪卻不想娘娘這樣朝三暮四呢!”
何氏對她的譏誚視如不見,懶洋洋的道:“青衣是說司御女嗎?卻要叫你失望了,司御女雖然是貴嬪娘娘的宮裡人,卻還沒那個資格知道太多的事,貴嬪叫她跟來西極行宮,不過是想知道春狩中都發生了些什麼事罷了。”
牧碧微也知道司御女未必曉得孫貴嬪已有與何氏和解之意,拿出來說嘴無非是爲了刺何氏一刺罷了,這會見何氏無動於衷,便又換了話題:“容太醫方纔的診斷說出來卻是嚇人,說歐陽氏有卒中之相呢,還說最好病情一穩就送回鄴都去醫治,司御女卻是急壞了。”
“卒中之相?”因桃枝是與牧碧微一塊兒來的,還不及稟告正殿那邊的經過,這會見何氏向自己望了過來,才點了點頭,何氏臉色也凝重了起來,深深看了眼牧碧微身後的阿善,語氣複雜道,“卻要恭喜牧青衣,有如此得力臂助陪伴左右!”
阿善卻是笑了一笑,大大方方的向她欠了欠身道:“不敢當容華娘娘稱讚,奴婢可沒那個能耐瞞過了容太醫!”
這就是說歐陽氏的卒中之相不是她弄的了?何氏狐疑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能有什麼事?”牧碧微笑道,“聽容太醫的意思,歐陽氏今兒雖然說要請太醫去看,卻很有點見不得人,把帳子都放了下來不說,只伸了一隻手腕在外頭給容太醫看,容太醫診完脈想看一看她的臉色好定藥量,都被邵青衣回了呢!”
何氏一皺眉,道:“她使了人假冒嗎?可本宮記得歐陽氏這回帶來的人裡可都是身子健壯的啊!”
“歐陽氏這回帶了些什麼人過來我不知道,不過陛下如今可是怒氣衝衝的過去了。”牧碧微悠然道,“也不知道歐陽氏怎麼篤定陛下過去了會有功夫聽她解釋而不是先發作呢?”
桃枝見何氏還在思索歐陽氏是如何瞞過容太醫的,便出言提醒道:“娘娘,聞說今兒早上邵青衣是先到了正殿尋陛下爲凝華哭訴的,只是後來陛下要用膳就着她告退了。”
何氏頓時明白過來:“邵青衣的確有些年紀了……這麼說來帳後竟是邵青衣嗎?”說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牧碧微道,“想來邵青衣乃是歐陽氏之陪嫁,從前在歐陽家也是得臉的嬤嬤,進宮來跟的是上嬪昭訓,平素飲食起居都不差,身子康健,今兒居然會被氣出了卒中之症來,牧青衣果然嘴利!”
“承娘娘誇讚,可我卻不能獨自佔功。”牧碧微慢條斯理道,“今兒大半的功勞卻要給司御女呢!”
何氏淡淡道:“這就是孫貴嬪宮裡人好幾個,偏偏使了這司氏來伴駕的原因了,這司氏據說本是內司裡頭管着宮人月俸分發那裡打下手的,最會踩低拜高,與那些無權無勢又不甘心份例就這麼被剋扣了的宮人吵架吵多了,口齒自然也伶俐了,邵青衣是世家家生子出身,從前在歐陽家據說還是伺候過老夫人的,養尊處優久了,促狹起來,卻還比不得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娘了。”
牧碧微聽她語氣老氣橫秋,微微一笑,道:“不想容華娘娘對一個御女底細也這樣清楚。”
“本宮剛晉世婦,趁着陛下攜後宮登蘭臺賞蘭之際,狠狠的收拾了一番唐隆徽,不想翌日就被孫貴嬪使了這司氏爲難上門。”何氏哼了一聲,道,“怎能不好好打聽一下?”說到這裡,她擡眼睨了眼牧碧微,道,“陛下既然去了歐陽氏那邊,你居然沒跟過去?”
牧碧微施施然的坐着,笑道:“容太醫到之前,司御女自作聰明,給我討了個代替陛下過來探望娘娘的差使,這現成避難的地方,我如何能放過?所以剛纔陛下含怒帶人去歐陽氏那邊,我一見這情況就落在了後頭,往娘娘這邊來了,娘娘昨兒個才與我說好,今日這樣的小事可不能不幫忙啊!”
她話是這麼說,看她坐的穩固就曉得縱然何容華要趕她,她也不走的——容太醫卒中二字一出,牧碧微便知道歐陽氏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鬧大了,雖然不知歐陽氏如何在春狩裡應付姬深的惱怒,可就算她最終被姬深厭棄,想在失寵前拖幾個人墊背,有高太后在,也未必做不到。
牧碧微在這眼節骨上自然是能躲則躲,代姬深探望何氏之病這樣現成的理由,牧碧微可不想放過。
何氏見狀,輕啐了一口,道:“本宮卻是幫了你一把。”
“娘娘心善,又何必在乎我坐這片刻?如今天還寒着,喝不了娘娘幾壺茶水的。”牧碧微笑眯眯的說道。
“你就這麼在這兒枯坐怕也不成。”何氏卻皺眉道,“歐陽氏多疑,司氏方纔多嘴,叫你代陛下來探望本宮,恐怕歐陽氏心裡就要有刺了,如今你再一坐半晌,回頭本宮這一場病竟是白捱了!”
牧碧微撇嘴道:“總之娘娘趕我,我也不走的!”
“趕了你,你也未必一定要去歐陽氏那邊呀!”何氏埋怨道,“左右你身子康健,也不怕冷風吹,就說我病中思念行宮外頭的黃櫨樹,所以你去替我折幾枝,那地方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你慢慢走着去,儘可以在那裡消磨到午膳前了,屆時回來,歐陽氏那邊多半也塵埃落定,再覷着陛下的意思應對,如此也不拖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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