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徽步氏的死在六宮並沒有引起什麼意外,畢竟先前右娥英將甘泉宮天花一事引到她身上時,六宮知道步氏這次難以脫身了,雖然那次沒有當殿被處置,可步氏容貌損毀後,任誰也知道她是死定了。
但步氏毀容傷喉、又被禁足後,因爲心地善良的新泰公主以德報怨,私下前去探望和寬慰,因此臨終良心發現,所留下來的絕筆——雖然有幾張被貼身宮人燒燬,但最主要的部分到底被右娥英的人搶了下來,卻在六宮引起了軒然大波!
姬深再次趕到華羅殿,連帝輦停穩都來不及,徑自跳了下去,隨行的右娥英也是文能吟詩作對武能躍馬挽弓的世家貴女,但這次她卻沒有緊緊跟上,而是待帝輦完全停穩之後才悠然步下,叫蒯賢人仔細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這才儀態萬方的走進殿去。
才一進殿,就見凌賢人、酣春等素日裡有頭有臉的女官、大宮女皆倒在了地上,嘴角滲出血跡來!
右娥英不屑的瞟了她們一眼,笑意盈盈的到了姬深身邊,柔聲媚語的道:“表兄,說到底她們也不過是些奴婢罷了,哪裡能夠管得了主子的事情呢?表兄是什麼身份?何必與幾個下人計較?”
這話看似在勸說姬深息怒,實際上卻是叫姬深有什麼火只管對着曲氏發作,姬深聞言果然怒不可遏的叱道:“曲氏那賤人何在?”
曲氏的陪嫁酣春在地上掙扎着起了身,不卑不亢的大聲道:“長康公主這幾日有些咳嗽,左昭儀因此日夜陪伴,方纔才小睡了下去——卻不知道陛下爲何盛氣而來?六宮鹹知左昭儀向來賢德……”
“毒婦安能有賢名?!”姬深聞言,擡腿一腳,這次酣春被踹得哇得吐出一大口暗色的血來,在地上一時間起不得身,姬深順手抄起几上一隻尺高的珊瑚樹向上首海棠春睡琉璃屏風上砸去——只聽一聲哐啷大響,這兩件俱是價值連城之物就這麼毀於一旦!
屏風上飛濺的琉璃險些將匆匆而來的曲氏面頰滑破——曲氏穩穩的偏頭避開了迎面飛來的一塊碎片,雖然匆忙但禮儀周全的行了個禮,才淡淡的問:“陛下怎麼來了?”
“毒婦還敢問朕?”姬深不怒反笑,他之前被孫氏、何氏等人挑唆,也不是沒有當衆呵斥責罵過曲氏,但卻從來沒有動過手,這次因爲怒到了極點,竟是擡手一記耳光摑過去,曲氏顯然也吃了一驚,固然本能的讓了一下,到底沒有完全避過去,被姬深打得直撲到一邊,嘴角滲血、一邊面頰高高腫起!
“左昭儀!”隨她出來的宮人都吃驚的扶住了曲氏,眼中難掩憤懣之色!
右娥英在旁,慢悠悠的說道:“表兄,到底曲姐姐也伺候過你好些年呢,當着宮人的面……”
“這等毒婦莫非還要朕給她留什麼體面嗎?”姬深冷笑着道,“若不是念着威烈伯的份上,朕很該當殿在這裡打死了她!”
這話聽得華羅殿上人人變了色,曲氏卻是慢慢就着酣秋的手站了起來,拿帕子遮着吐出血沫,雖然面頰腫起,依舊心平氣和的問:“陛下向來輕易不到我這裡來,來了不是有事就是發作,從前孫氏在的時候是這樣,牧氏與樂美人起爭執了也這樣,到了蘇妹妹進宮以後亦是如此,但最後呢?”
她雖然語氣平靜神態自若,但姬深的氣勢卻也不禁爲之一奪——的確,姬深盛氣而來問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即使之前高太后還不時差了人過來爲曲氏解圍,姬深也未必肯給太后多少面子,但不論他來的時候多麼理直氣壯又多麼盛怒,最後總是沒法拿曲氏怎麼辦!
“曲姐姐這話說得,我可是要難過了,彷彿表兄今兒個過來與曲姐姐生氣是我挑唆得一樣……”見姬深一時間語塞,右娥英哪裡能夠不幫忙,當下就作出了委屈之色,依依的看向了姬深道。
姬深立刻反應了過來,冷笑着道:“步氏臨終所言,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何況那遺書上寫得明明白白,論起來這步氏與宮中諸妃,尤其是茂姿根本就沒有任何的仇怨在前,當時她也有了身孕,憑什麼要害茂姿?!再者,即使她嫉妒茂姿,又爲什麼非要從年僅五歲的二孃下手!逼得茂姿完全沒了生路!”
右娥英不失時機的嘆息道:“可憐的新泰公主,瓔珞她到如今還以爲是自己對不住步氏呢!我雖然與孫氏生前沒什麼來往,但觀瓔珞這樣心善,可見孫氏爲人……說起來,這滿宮裡頭爲表兄添女又添兒的,除了小何世婦,也只她一個了……”
說到這裡,她哎呀了一聲,驚訝道,“莫非因此,她才……”
“你進宮日子短,是不知道這毒婦怕是嫉妒茂姿許久了!”姬深冷笑着道,“先前母后要朕聘這毒婦爲後,朕就覺得她德容工行俱不足爲後,這才推了,母后當她是個好的,力保她做了左昭儀,又將宮權委託給她……”說到這裡,姬深自己也疑心了起來,喃喃道,“這些年來宮裡懷了孕的妃嬪難以生養下來,連錦娘也……難怪微娘當初力求在行宮生產!”
這麼想着,姬深看向曲氏的目光簡直欲擇人而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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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陛下這會定然被右娥英挑唆得恨不得一個照面就打死了左昭儀,但左昭儀恐怕不見得這樣輕易的就沒了後手。”何氏喝了口綠豆湯,滿意道,“這回的總算不那麼甜得死人了……”
“你這一份是取了瓔珞的。”牧碧微道,“她也不怎麼愛甜。”
何氏笑道:“那我可算有點喜歡她了,至少因着她在我纔可以名正言順的在這兒喝到合宜的湯水。”
牧碧微道:“就算她不在這兒,我忽然要份不怎麼甜的湯,難道廚房裡的人就能立刻疑心了去?”
“不說這個了。”何氏微笑着道,“陛下最喜歡旁人贊他英明神武,其實叫我說他實在糊塗得緊,既多疑又寡斷,當然他果斷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那果斷多半也是被人哄得……估計這一回他又得灰溜溜的從華羅殿離開了。”
“原本證據就不足。”牧碧微道,“右娥英統共才幾天的功夫安排呢?雖然步氏被毀了容貌又‘自盡未遂’傷了喉嚨,因此有了留下遺書的理由——估計之前右娥英也是打算這麼扯上曲家的,雖然瓔珞的‘善心’補上了步氏在遺書中坦白的緣故,但這裡頭漏洞也不少,畢竟步氏之前是企圖自盡被救回來的,那麼她被禁足殿中怎麼可能沒人看着?既然有人看着,後來又要燒燬那些遺書,當初又怎麼會叫她寫上了?若是沒人看着,那麼步氏只管將遺書藏好,當時反正陛下和右娥英都已經要進殿了,那些宮人怎麼就那麼及時的發現了那些遺書?偏還在陛下和右娥英要進殿時爭搶起來,換了誰不會認爲這是故意給陛下看的?”
何氏笑着道:“那一位你還不清楚?右娥英旁邊隨便挑唆兩句,左昭儀又沒有如花似玉的美貌來惹他心疼,自然就會一門心思的相信了!”
“曲氏自有辦法說清楚的。”牧碧微喝了口自己的綠豆湯,眯起眼道,“這計策倉促,不過呢,原本左昭儀和右娥英至少明面上還是姐姐妹妹的,經此一事,兩個人到底結了仇了,到時候右娥英出了事,再有些什麼扯到了左昭儀身上,曲家可就是真正的說不清楚了!”
何氏微笑道:“如今就看甘泉宮裡到底有什麼樣的結局了……真是可惜,聶慕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病倒,他不在宮裡,咱們到底缺個得力的幫手!”
牧碧微笑了笑:“你也不要套話了,他若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或話需要叫你曉得我當然會告訴你。”
何氏狡黠道:“不要緊的就不告訴我了嗎?那麼什麼是不要緊的?比如你頭上那支前朝古釵?我看着十分眼生哪……不像是陛下從前賞你的罷?”
牧碧微瞪她一眼:“我說你這個多嘴最不討人喜歡!”
“不討人喜歡有什麼關係?”何氏笑吟吟的調侃道,“若是太討人喜歡,指不定誰就要翻了醋罐子呢!”她話音才落,牧碧微便叫阿善:“往後她來,那綠豆湯裡擱玉桐兩倍的糖!”
“哎呀!錯了錯了……”何氏趕緊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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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猜測得一點也沒錯——左昭儀雖然當衆受了掌摑之辱,但到底還是平安無事的度過了此劫,甚至連位份都沒被貶低,她很輕蔑的隨口就指了步氏遺書一事十七、八個疑點,三言兩語駁得姬深啞口無言不說,連幫腔的右娥英都沒能落什麼好,最後姬深被右娥英挑唆得惱羞成怒,到底以步氏陰毒,皆是她這個代攝六宮的左昭儀無行,奪了她的宮權給右娥英。
雖然華羅殿之行極不順利,但甘泉宮裡如今可算是傳出來好消息了——任仰寬累得幾乎是死去活來,險之又險的保住了兩位皇子的性命——但兩位皇子到底也落下來疤痕,並且,皇長子的腿似乎也出了些問題。
姬深聞訊,實在也是很難過的,到底他本來就是個以貌取人的,雖然自己的血脈不比妃嬪,但怎麼說,皇長子與皇次子,從前都是極可愛秀美的嬰孩,尤其皇次子,生母生父都堪稱風華絕代,看他的胞姐新泰公主就曉得長大之後會何等俊美,如今都被毀於一旦——和頤殿裡因爲這次飛來橫禍還死了好些個人,甚至包括了太后的心腹宋賢人!
甘泉宮經任仰寬再三確認無礙,試着開了宮門,先送了一批宮人進去住了住,過了數日無妨,這才使人告訴姬深過去覲見太后。
不過大半個月,高太后儼然老去了十幾年,陪同的溫太妃、武英郡夫人也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蒼老,母子相見,都有隔世重生之感,姬深跪下時也有些唏噓哽咽道:“兒子無能,叫母后操心又勞神。”
“哀家沒有看好孫兒,怎麼能怪你呢?”高太后拿帕子擦着眼角,難過的止不住落下淚來,“虧得人都保住了,溫妹妹也無事,不然叫哀家怎麼向先帝交代又怎麼向四郎交代!”
溫太妃陪着落淚道:“太后不要說這些了!我如今都這把年紀了,生死又算什麼大事?卻是兩位皇子能夠保下來實在是邀天之幸啊!”
因爲之前雖然有關皇子的消息已經隔着宮牆傳遞出來,告訴了姬深,但到底沒有親眼見到,還是抱着萬一的指望,如今姬深就急着想要親自看一看,便問道:“大郎和二郎現在怎麼樣了?”
高太后聽了,淚落得更厲害了,握着他的手,半晌才道:“你進去看罷,如今他們痘都收了,照昂厚所言是不傳人了,之前那些個宮人進去也沒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