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娘子卻是跟着阿善重新回了牧碧微的內室,又看着阿善打發了挽袂去看藥,這才笑出聲來,讚道:“閔青衣的這個法子可真好,民婦這幾日總被他們議論呢,民婦倒不在乎這些,就怕他們因此與娘娘離了心就不好了。”
“也是看他們不知道輕重。”阿善一邊替牧碧微放了帳子下來,讓牧碧微可以休憩,一邊小聲道,“如今最緊要的就是娘娘的安危,之所以不要他們來代嘗,就是因爲咱們娘娘進宮日子不長,在宮裡可用的人手本來就不足,何況,許多東西除非是有身孕的人喝了,不然尋常人吃了也沒什麼,到底也幫不了娘娘,請了成娘子,就是爲了叫他們可以專心的盯着旁處!不想他們倒是隻會盯住了成娘子可以親近娘娘,如今趁着宮裡先前出過了這麼回事,正好給他們個教訓!”
“宮裡當真出過這樣的事情?”成娘子到底也是北方人,對腹鼓病也是極陌生的,雖然知道宮中之事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如今也不禁好奇起來。
阿善深深看她一眼,含笑道:“可不是?就是不久之前,宮裡的談美人,還是右昭儀的宮裡人呢,去年秋狩前就查出來身孕,把右昭儀喜得沒法說,結果到了今年,皇長子出生前幾日,她就鬧着肚子疼要生,皇長子與長康公主生了下來,她竟還是不能生下皇嗣,太后擔心,使了宮中醫術最爲高明的任太醫親自去診斷,這才診出來,原來談美人壓根就不是因生產才肚子疼,卻是因爲喝的水裡有蟲卵,任太醫開了藥後果然打了下半桶蟲子……說起來談美人喝的那水,看着也是極清的呢,到底是在宮裡,她又有身孕,給她的份子能差了去了嗎?但任太醫命人將那水放在了擺了一個火爐的暗室裡十數日後,打開門一看,裡頭果然就爬出了許多細長的蟲子!”
成娘子聽得臉上變色,道:“這……這可如何防範?”
不禁就摸上了自己的喉嚨,似聽了之後不堪忍受,欲要嘔吐一般,阿善見她這會都沒想到自己的身孕,反而只覺得噁心,果然是不想要腹中那書吏的孩子的,便笑着道:“當初我家娘娘心裡也擔心,爲此還請了太醫給身邊人都診斷過,也問過太醫,都道此病之所以盛行於南方而罕見於北方,卻是因爲那蟲子喜熱畏冷,所以咱們這兒固然是行宮,建在山上,盛夏都是風涼的,但娘娘這裡還是要用上許多冰……所有的水,都是先冰過再熱的,當然,廚房裡只知道這麼做,卻不曉得爲什麼。”
成娘子這才放了心,臉色不太好看道:“天下竟有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實在是想都想不到!”
阿善笑着道:“今兒也多虧了你!”
“民婦大仇是牧司馬幫着報的,牧司馬乃是娘娘的嫡親兄長,娘娘自然也是民婦的恩人,爲了娘娘,叫民婦做什麼都不打緊。”成娘子說着就憂慮的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只是……這孽種,民婦卻是打從心眼裡不想要的,先夫命薄,未能留下子女就去了,還是爲着民婦的緣故,如今民婦還要生下害死他之人的骨肉,反倒爲仇人留下血脈,將來卻怎麼對得起他?”
阿善道:“這回固然爲了敲打宮人,卻也有爲了你這番心思的緣故,原本呢,你如今無依無靠,有個孩子傍身也不錯……”見成娘子不贊同,阿善又道,“只是這到底只是旁人的想法,既然你不想要,那正好趁着這回的功夫送你出去,牧司馬會安排了妥當的大夫替你打了他,等你恢復了,到時候娘娘也差不多要生產了,你若是肯,與其投奔親戚那兒寄人籬下,倒不如到娘娘這兒來幫着帶一帶小皇子……你也看到了,咱們娘娘這兒人手實在缺,尤其是可靠的更缺。”
成娘子喜道:“只要娘娘不嫌棄民婦粗鄙,民婦自然是願意的!”
當下兩人將事情說定,阿善帶了成娘子到旖櫻臺的角門,叫了先前送她進來之人,將她送出去。
對着挽袂等人,阿善自然是說:“先將那成娘子送出去診治,不然,先前談美人那一幕,六宮都談之變色,怎麼好叫娘娘如今在這眼節骨上受驚嚇?”這個理由卻是合情合理,爲着與前頭成娘子的差使所對應,接下來就由挽袂自請了爲牧碧微嘗着入口之物,衆人也越發的打起了精神——連岑平也過來當衆發誓,那水是他遣人從附近山上取的活泉,並且附近從那活泉裡取水的人並無意外,那麼去取水的侍衛,自然就被處理了,到底怎麼處理,旖櫻臺的人也不清楚,反正此後再沒見到那個人——葛諾就請命,由他每次親自去那活泉裡取水。
接下來,衆人就是心驚膽戰的盼望着牧碧微千萬莫要出事了,旁的,他們也做不到更好了。
行宮裡的日子就這樣看似平淡而觸目驚心的過着。
鄴都的宮裡,一片暗流洶涌。
甘泉宮裡高太后聽罷了姬深的要求,很是詫異:“你要孜紜進宮?”
“兒子與她彼此有意,何況她先前獨自追到行宮裡,又隨兒子一同回鄴都,想着到底也是母親的嫡親甥女,兒子的表妹,很該給個名份,不然姨母面上豈非也不好看?”姬深恭敬的說道。
高太后沉吟着,道:“你們都下去。”
等左右告退,她才帶了點猶豫的問道:“你只是想她進宮嗎?說起來,孜紜的身份,可不一般,如今宮裡適合她的位份可不多啊!”
姬深笑着道:“左右昭儀固然有了人,但三夫人豈非還都是空着的?何況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爲着她好,兒子想,太高的位份也不合適。”
高太后道:“如今沒有旁人在,只咱們母子兩個,哀家有話也不瞞你——你這後宮一直無後也不是個辦法,先前幼菽你不中意,這孜紜既是你的表妹,你看着又喜歡,可有想過正式迎娶她爲皇后?”
“皇后?”姬深皺起眉,“可是姨母這樣同母後說過?”
高太后不回答,只道:“按說她的出身也是夠的,何況你姨母教養出來的女郎,把後宮打理好也是不該有問題的,如此你也可以輕省些。”
“說到這個,這回因爲隨駕的妃子相繼出事,兒子使了她管過些日子,卻使妃嬪怨氣極大。”姬深道,“想來還是幼菽管着更好些。”
聽他這麼說,高太后就知道姬深是不打算立蘇孜紜爲後了,原本高太后其實也沒下定決心,只不過被武英郡夫人攛掇着,又想着蘇孜紜總是自己的嫡親甥女,這纔開了口,如今聽姬深抱怨蘇孜紜的管宮不行,恰似駁了自己才誇獎蘇孜紜管家才華不錯一樣,就有些不高興:“妃子出事,與孜紜有什麼關係?說起來哀家還想問呢,怎麼在宮裡都好端端的,等去了行宮也好着,孜紜一到,她們就不是你有事就是她有事了?分明是連手起來給孜紜臉色看!”
又說姬深,“這些個妃子,外頭聽着尊貴,左一個娘娘右一個主子的,說起來也不過是個妾罷了,你喜歡,留着她們也無妨,卻不可被她們左右了!”
姬深道:“兒子自不會如此,但後宮之間友愛爲上,何況幼菽也是與兒子一起長大的,母后當初叫她管着宮務,這些年來都說好的,忽然換了孜紜,她也年輕,未必管得下來,何況幼菽臉上也不好看!”
左昭儀的管宮之能是高太后親自誇獎過來的,此刻姬深提了她來說,高太后果然就沒什麼話好說了,只是惋惜道:“可你怎麼能一直不立後呢?幼菽好是好,奈何也只是左昭儀,到底管這宮裡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順啊!”
“這些年來宮裡一應事務也是好好的,可見幼菽以左昭儀的身份管着就夠了。”姬深道,“至於桂魄宮,左右兒子還年輕,何況也不是所有爲帝者都要立後的,到底國不可一日無君,卻未必一定要有皇后。”
高太后見他執意的不肯,就疑心是隨駕的妃嬪說了什麼,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步順華了。
因此等姬深走後,宣了武英郡夫人和蘇孜紜進宮,委婉的說出姬深的意思,武英郡夫人一聽,頓時大怒:“陛下將孜紜當成什麼了!如今宮中左右昭儀已經皆有人了,那右昭儀又是個什麼東西!難道要我蘇家的嫡長女屈居她之下不成?!”
高太后就不高興的道:“大姐你慎言!說起來幼菽難道不是曲家嫡女了嗎?還不是做了個左昭儀?說起來曲家嫡長女,如今還只是個王妃呢!孜紜就算做不成皇后,這位份難道還會不如一個王妃?”
武英郡夫人在孃家的時候是備受寵愛的嫡長女,到了夫家又將夫婿壓得死死的,養就了說一不二的性.子,又因爲高太后不但是她的妹妹,從前在她跟前也一直帶着幾分賠小心,這會被高太后說了才醒悟過來,如今姐妹兩個的地位可不同了,何況爲着女兒……她忍住怒火,道:“這麼說,陛下一定不肯要孜紜爲皇后了嗎?卻不知道陛下到底想要個什麼樣的皇后?”
高太后也不想和姐姐難得見上一回卻吵翻了,就嘆了口氣道:“原本我看三郎也是很喜歡孜紜的,桂魄宮又空了這許多年,料想這個後位孜紜定然可以坐上,不想如今他卻不肯了……”
就見蘇孜紜聽到了這裡,眼中染上一抹血色,咬牙道:“姨母,這到底是爲什麼?是我哪裡不好嗎?”
“我想着怕是因爲這回隨駕妃嬪進讒的緣故。”高太后說出自己的猜測,“先前,孜紜你不是說,那步氏一直和你過不去嗎?宮裡這些個東西,自然是不願意三郎立後的,便是她們自己坐不上去,也想着沒人管着她們恣意的勾引三郎最好呢!”
蘇孜紜怒的差點撕碎了手中帕子,恨道:“步氏!我與她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