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出了西暖閣,蔣遙三人還沒離開,卓衡便迎上去,稟告了宣徽牧氏攜西平公主在殿外求見的消息,姬深才議事畢,心緒不佳,便隨口道:“朕如今忙着,叫牧氏與公主先回去罷,若過後有暇,朕再去長錦宮。”
當着蔣遙和計兼然的面,卓衡不敢多言,恭敬的應了下去,前任左相和現任左相對望了一眼,到底牧齊就在旁邊,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拱手告辭。
牧齊腳步緩了一緩,亦在蔣、計之後告退,他因惦記着女兒,腳下就不自覺的慢了一慢,卓衡恰好從他身旁走過,不動聲色的碰了碰他的手臂,牧齊一怔,就感到袖子裡被塞進了什麼,轉頭看去,卓衡卻是奉着聖駕離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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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卓衡面帶難色的轉述姬深此刻無暇的話,牧碧微蹙了下眉,但也沒放在心上,姬深再昏庸,但也不能不重視他的安危,禁中被人投毒,憑是換了什麼樣的君主,都是無法容忍,聶元生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居然能夠生生的把他勸下去,但即使如此,姬深此刻心神怕也寧定不下來。
倒是西平公主,她還是頭一回被姬深這麼直接的拒絕覲見,眼裡滿是失望之色,見狀,牧碧微嘆了口氣,摟住了她道:“父皇朝政繁忙,玉桐跟母妃去御花園裡看菊花好不好?如今正是菊花盛開之際,若有喜歡的搬幾盆回去還可以做菊糕呢!”
西平公主到底不是執拗的孩子,委委屈屈的應了。
一行人簇擁着她們到了御花園,才向菊圃走去,就聽前面傳來唧唧喳喳的說話聲,中間夾雜着一個孩童的奶聲奶氣,這麼點大的孩子,在宮裡除了西平,也只有新泰公主了。
長錦宮的人臉色都沉了一下,但也只是沉了一下而已,長錦宮和安福宮不對付,怕也只有姬深一廂情願的認爲兩宮是真正和睦融洽親如姐妹的。
右昭儀孫氏,寵愛冠絕六宮,位份僅次於出身大梁第一世家的曲家的左昭儀,可宣徽牧碧微,也不是好惹的,雖然本是抱着帶西平公主玩耍的心思,卻恰好遇見了右昭儀帶着新泰公主出來,原本好端端的遊樂,免不了要一場爭鬥,可長錦宮這邊也不怕什麼。
牧碧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勾,眼中卻沒什麼笑色,摸着懷裡的西平,淡淡道:“你新泰妹妹似乎也在,可要與她一起玩?”
西平不太感興趣的搖了搖頭:“兒臣還是跟着母妃罷。”她之前也不是沒見過新泰,兩人的母妃含着敵意,那是絕對不會真正教導自己的女兒要姊妹友愛、彼此親近的,牧碧微雖然沒有特別在西平面前說新泰的壞話,卻也叮囑過她不可單獨與新泰相處,沒什麼相處,也沒什麼姊妹和睦的概念,西平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談不上惡感,可也談不上好感。
何況上回牧碧微在姬深跟前說,要將那會動的游魚瓶和暖玉蟬送給新泰,西平卻還沒忘記,她很捨不得那兩個玩件,這會聽見新泰在,惟恐牧碧微再提此事,巴不得不要和她照面的好。
牧碧微見狀笑了笑:“也好。”
說話之間,她們在步輦上已經可以看見前面一處涼亭,迎風的一面被掛起了步障,首座一個華衣麗人,絕色傾城,其華灼灼,左右環繞的宮人一個比一個新鮮豔麗,卻莫能奪其光彩,正是右昭儀孫氏。
孫氏膝上,坐着一個錦衣女童,說是西平的妹妹,看起來與西平卻是一般大,這也不奇怪,畢竟新泰公主是八月有餘才降,西平卻是才滿了七個月便誕生,何況兩人落地的辰光,也不過相差那麼幾個時辰而已。
姬深號稱姬室第一俊秀風流之人,是單憑容貌長相,就將戎馬大半生、建立大梁的高祖皇帝都爲之青眼有加的,孫氏容貌,比起已故的姜氏不知道勝出多少,新泰公主的容貌亦是不俗,雖然都是才三歲的孩童,眉眼未開,可她顧盼之間,盈潤猶珠,卻是生生的壓了西平一籌。
牧碧微遠遠望見那在美人堆裡依舊極爲出色的母女兩,心想就衝着新泰這長相,也絕不能叫西平與她一般學那些才藝去,不然,皇室有兩位公主,即使都是才華橫溢,但新泰公主憑着容貌,即使將來才華略遜色了西平一頭,也必然將西平的風頭蓋住!
西平公主雖然不是牧碧微親生,但不說養育的情份,就是與孫氏賭這一口氣,牧碧微也不甘心叫新泰比過了西平的。
這邊牧碧微已經看到了孫氏一行,亭中自然也留意到了宣徽的儀仗,一時間亭子裡的談笑都停了下來,望過來後,眼神頗多不善——當然,長錦宮這邊回望的目光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右昭儀比宣徽高了好幾級,牧碧微雖然若無其事的任憑步輦到了亭前才停住,到底還是帶着西平並阿善等近侍進去拜見孫氏。
都在宮中,又不是什麼正經場合,牧碧微今非昔比,也不必行大禮,不過欠了欠身,道了一聲:“妾身參見右昭儀。”
孫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懷裡的新泰公主好奇的望着她們,卻是動也沒動,與孫氏一起受了禮,孫氏知道牧碧微爲人,也不肯公然被她拿什麼把柄,淡淡的道了免字,又令原本離自己最近的居氏——如今是居賢人了——讓出座位來,請牧碧微坐了,才道:“今兒天色甚好,瓔珞鬧着要出來玩,本宮還以爲這會子園子裡應是安靜的,不想卻也有許多蚊蠅吵鬧,倒是牧宣徽,平素少出宮門的,怎麼也來了?”
這話等若是在明着說自己一行人是蚊蠅了,牧碧微並不動怒,她在閨閣裡,這樣指桑罵槐的陣仗就見得多了,這兩年宮闈裡更是沒少磨礪,當下不冷不熱的回道:“蚊蠅麼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蒲草之屬,卑賤雜亂,既無花色悅人眼目,又無果實充民飢腸,偏生就會滋生這些東西,不過呢,這些東西縱然趁着夏時瘋長,到底根基淺薄,莖杆飄搖,舉火一焚,彼可除也!”
又悠悠道,“右昭儀若是嫌棄,不如妾身使了人,來將這附近那些卑草賤花都剷除瞭如何?”
孫氏雖然還抱着新泰公主,但面色卻青了白、白了青,顯然是怒極!
孫氏出身很低,雖然天賜絕色,但從前卻都是不認字的,一直到了被姬深看中後,纔跟着宮中女史勉強學了些,所以牧碧微這番話大致能夠聽懂。
她以蚊蠅比喻牧碧微,不想牧碧微卻直接把話題轉到了蒲草上去!又一再強調蒲草卑賤——這不就是在罵她孫氏出身寒微嗎?後面還明確說了根基淺、飄搖,分明還在詛咒她前途渺茫!
最要命的是,那句所謂“無果實充民飢腸”看似在說蒲草不結果,又何嘗不是在說孫氏至今只生了一女,膝下無子?雖然牧碧微自己也無所出,可對於當初懷上新泰之後滿懷期望、冀望過桂魄宮的孫氏來說,這番羞辱,可想而知!
若不是當初生新泰時差點沒了性命,經此一難後孫氏也明白了張揚不可太過、即使姬深寵愛自己,到底不能時時刻刻的看顧到位,所以行事卻隱忍了許多,換作兩年前,孫氏非推開新泰撲上去不可!
見勢不妙,居賢人忙圓場道:“宣徽娘娘也帶着西平公主過來,可也是爲了教導公主丹青之道麼?說起來,西平公主還是咱們殿下的長姐呢,咱們殿下才學丹青不久,右昭儀正琢磨着爲殿下尋幾個年紀差不多的伴讀,也好叫殿下有了比較之心,知道奮進……不知道西平公主可否能在這裡給咱們殿下示範一二?”
孫氏聽出牧碧微的話中之意,居氏哪裡聽不出來?這卻是在轉着彎從西平公主身上討回公道了。
畢竟新泰公主學描紅學刺繡學丹青樣樣都在西平公主前面,如今西平公主最多開始學了前兩樣,這丹青,就是新泰公主也是這兩日纔開始學的,但比起什麼也不懂的西平總是好了許多。
可居賢人偏偏提出叫西平公主示範也還罷了,又先提了伴讀之事,不免有貶低西平公主之意,又扣着西平是長姐,若是直承不會,到底是丟臉之事。
長錦宮的人臉色都沉了下來!
孫氏卻臉色平靜下來,淡淡的笑了一笑,眼神輕蔑。
西平對孫氏與牧氏的交鋒一無所知,就是居賢人的這番話她也半懂不懂,可要她給新泰公主示範丹青她卻聽明白了,丹青是什麼,她這會還不清楚,當下不假思索道:“我不會!”
居賢人見狀,不等牧碧微答話,便面露驚訝之色的輕輕叫了起來:“哎呀!西平公主,公主可是我大梁的皇長女,陛下頭一個女兒,怎麼到如今連丹青都沒人教你?”
孫氏含笑接口,一派雍容華貴道:“牧宣徽,這卻是你的不對了,既然做了養母,總該有養母的氣度,到底,稚子無辜是不是?何況西平公主年幼可愛,你也是至今無所出,又何必如此謹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