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衣在承光殿接人卻接了一個空,已經換了素服、面有哀慼的穆青衣中氣不足、疲憊的道:“還請宋青衣回覆太后娘娘,公主殿下已被牧青衣帶走了。”
“牧青衣?”宋青衣先是一怔,隨即大怒,“她一個末等女官,怎也有資格決定帝女去處?你也是青衣,怎也不攔上一攔!那可是你家娘娘掙了命留下來的骨血!”
穆青衣苦笑了下,虛弱道:“奴婢是個半死之人了,哪裡有精神……”頓了一頓,她才繼續說下去,“再說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方纔派卓奚僕親自過來傳的命令,說將公主殿下先送到宣室殿那裡養着……奴婢又怎麼能逆了陛下的意思?”
她似譏似諷的道,“陛下乃是公主殿下的生身之父,公主殿下能夠到宣室殿得陛下庇護也是莫大的福分,宋青衣你說奴婢們做什麼要攔阻呢對不對?”
宋青衣聽出她是在怨懟姜順華摔倒之事,默了一默,忽然想到:“蕭青衣也沒說什麼嗎?”
“蕭青衣啊?”穆青衣哼了一聲,“真是不巧,方纔……卓奚僕出來來通知牧青衣將西平公主帶回宣室殿外,就是將蕭青衣召到了祈年殿去了!”
“什麼?”宋青衣瞪大了眼睛,見穆青衣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快意,她張了張嘴,到底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穆青衣冷冷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遠,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唾沫,呸道:“已經害了順華娘娘,連公主殿下也不放過嗎?可憐咱們公主纔多大?真真是再也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
“穆青衣快息了怒吧,她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殿後暗處走出一個人來,嘆息着道,“咱們且轉去看小公主罷,公主早產,哭聲就那麼點大,實在叫人揪心呢!”這人眉目清秀,竟是桃枝!
而聽她語氣,所謂已經送到宣室殿的西平公主,卻還在承光殿上!
穆青衣回過頭時,也已經換了一副愁煩之狀,嘆道:“可不是麼?娘娘命苦,公主也是……唉!”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必不會看着公主遭難的,青衣放心吧。”桃枝連忙安慰道,“穆青衣也該振作纔是,畢竟順華娘娘已去,公主殿下身邊可只剩了青衣了呢!”
兩人一個嘆息一個勸解進了後殿,卻見平素姜順華小憩的錦榻旁,一左一右站了兩個人,唯一坐在榻上的卻作宮人裝束,正是阿善,何氏、牧碧微都站着,獨她坐着,正因爲她懷裡小心的抱着一個極小的嬰孩。
已經得了西平爲封號的公主殿下如今也不過是個尋常的早產兒,她哭聲微弱好似小貓的叫聲,聽得人沒來由的心中不祥,即使阿善抱孩子的手勢極爲嫺熟,又不住的哄着,公主卻依舊哭個沒完。
見狀穆青衣淚如泉涌道:“可憐殿下也曉得她沒了生母了呢!”
“乳母還沒尋到嗎?”阿善低聲問道,看向懷中西平的臉色顯得極爲凝重,西平公主本就沒到出世的時候,因着姜順華摔倒意外提前生產,身子難免虛弱,以阿善帶過三個孩子的經驗來看也覺得這位小公主恐怕長起來不那麼容易。
穆青衣拿帕子擦了把眼睛,低聲道:“原本娘娘還有兩個月纔到日子,倒是有所留意……可如今娘娘在這平樂宮裡走幾步都能夠出事,那些個找好的人又怎麼還敢用?”
聞言牧碧微與阿善交換了個眼神,阿善沉吟道:“那麼就只能先用羊乳替着了。”
“桃枝去內司要一頭母羊去。”何氏立刻吩咐,牧碧微眯起眼,道:“且慢!”
何氏見狀,抿嘴一笑:“牧青衣,公主殿下哭個沒完,這是餓了呢,你還要耽誤嗎?”
“乳母不可靠,母羊難道就可靠了嗎?”牧碧微淡淡掃了她一眼,冷笑着對穆青衣道,“想想你們家娘娘當初懷孕後做的頭一件事是什麼吧,嘿!”
穆青衣藏在袖子裡的手緊了一緊——她看了眼西平公主又看了眼旁邊好整以暇的何容華,臉上神色幾次變幻,到底下定了決心,露出一絲堅毅之色,跪下道:“求牧青衣指點!”
這就是承認當初何氏搬出平樂宮,是因爲姜順華不放心她了,何氏臉色一頓,露出一絲冷笑:“西平公主早產身子難免比尋常嬰孩弱些,牧青衣雖然聰慧伶俐,可也不是什麼過來人,穆青衣,姜姐姐就這麼一點兒血脈,你可要想好了啊!”
牧碧微淡淡道:“陛下也沒下旨叫容華你在這裡看拂西平公主,容華方纔陪伴順華娘娘生產想也勞累,如今還不回定興殿,也不去祈年殿探望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對容華你照顧有加的貴嬪娘娘,當真是對順華娘娘並公主殿下情深義重啊!”
穆青衣聽了這話果然神色越發的堅定,何氏棄高太后轉投孫貴嬪的事情是六宮都知的,這會孫貴嬪出了大事,她居然還不過去,硬是留在這裡,結合早先姜順華身孕公佈頭一件事就是把她趕出去,穆青衣想相信她都難。
何氏嗤笑了一聲:“陛下雖然沒叫本宮照顧西平公主,卻是託着本宮看顧姜姐姐的,可惜本宮來遲了一步沒能幫上什麼忙,這會哪還有臉去祈年殿?”
聽她這麼說,牧碧微蹙起眉,心中卻是微微一動:怎麼何氏一點也不擔心孫貴嬪?她可不是一直都是孫貴嬪這派的,而是背叛了高太后才轉投了孫貴嬪……如今難道還指望在孫貴嬪出事後沒有立刻過去能夠叫太后對她手下留情嗎?
而且她說來遲一步……
牧碧微思慮未畢,穆青衣聽着西平公主的哭聲卻不願意再拖延下去,她在宮中多年,被姜順華引爲心腹,自然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既然已經選擇了相信牧碧微,此刻也不會爲何氏幾句話動搖,當下開口道:“容華娘娘的好意奴婢代公主殿下心領了,只是方纔宋青衣過來,奴婢雖然敷衍了過去,但想着順華娘娘才故去,公主殿下提前降世,乳母一應人手都未備齊,承光殿里人手不足,的確不適合將公主殿下繼續留下來照顧,而容華娘娘住的景福宮固然離平樂宮不遠,但容華娘娘執掌一宮定然是忙碌的,奴婢不敢打擾。”
“這麼說來你卻是要打算趁着方纔對宋青衣說的話兒,想把公主殿下送到宣室殿去了?”何氏淡淡笑道,“只是穆青衣你怕是忘記了罷?宣室殿可不是其他地方,不但是陛下的寢殿還是內朝所在,未經陛下准許就把公主帶過去就不怕反而惹了陛下不喜嗎?”
“容華這話說的可笑,公主殿下乃是陛下的皇長女,才落地就受了冊封,可見陛下對其之憐愛,何況公主生而失母,陛下豈能不更加憐愛?”牧碧微冷冷一笑,轉身親手扶起穆青衣道,“穆青衣但請放心,阿善是看着大兄與我並她自己的孩子長大的,這幾日且將公主留在宣室殿,必定不會有失!”
何氏見穆青衣點了頭,思忖片刻,淡淡一笑,便尋了個藉口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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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元生腳下生風,將引路的小內侍甩下一大截,快步踏進宣室殿,卻見姬深着了常服,靠在榻上,神色之中難掩疲憊,他見狀不由吃了一驚:“陛下?”
“元生來了?”姬深聞聲睜開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招手道,“你過來坐。”
聶元生在他下首坐下,立刻沉聲問道:“幾日未見,陛下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
“真娘沒了。”姬深嘆息,聶元生頓時皺起眉:“順華娘娘難產而故,的確是傷心之事,但陛下身系萬民之安危,就是念着太后與順華留下的西平公主,也當以保重爲要,怎能爲此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聶元生這番話裡不乏責備,可姬深卻一點也沒計較,他慘然一笑,甚至還帶着幾分陰鷙:“若非居氏果斷,拼死闖進承光殿裡,連茂姿都差點沒了!”
“什麼?”聶元生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禁愕然道,“難道兩位娘娘都……都遇見了……”
“不是難產!”姬深面色冰寒,“就是真娘也不是難產!茂姿八個月差幾天的身子,真娘是才滿七個月的身子,原本都是好端端的!卻不想昨日真娘先是莫名其妙的摔到了肚子,當時朕正在祈年殿裡陪茂姿說話,聞訊便匆匆趕去,誰想真娘掙命生了西平,居氏忽然強闖承光殿,道是……莫纖纖那賤婢!竟趁着朕在承光殿的功夫,以足狠踹茂姿肚子,使茂姿也提前生產!”
聶元生臉色頓時變了:“莫作司乃太后近侍,太后視其猶如左右膀臂!豈會行這等喪心病狂事?陛下,居中使的話是真的麼?”
他越是強調莫作司在高太后面前的身份,姬深眼中寒意越重!
“朕召了從未爲茂姿診斷過的太醫看的,他們都說茂姿的小腹的確有被踹過的跡象!”姬深一字字道,“居氏將茂姿被踹倒時所着衣裙呈與朕看過,上頭足印宛然……何況茂姿雖然如今還沒醒,可究竟性命保了下來,居氏是她之心腹,所言豈能不可信?”
聶元生明顯的倒抽一口冷氣:“莫作司……竟會做出如此舉止?貴嬪娘娘一向與人爲善,難道是孕中精神不濟,有什麼得罪她的地方?”
“你不必幫着那邊說話了!”姬深冷冷道,“莫氏一個奴婢,打殺了又如何?沒人暗中指使,借她十個膽子也敢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不是臣幫着誰說話。”聶元生卻沉聲道,“而是陛下不得不如此!”
姬深皺眉:“朕召你來,就是爲了商議如何整肅這宮闈,你竟也要勸說朕忍了?”
“難道已有人勸說過陛下?”聶元生一怔,隨即道,“請陛下饒恕臣說句誅心之語——尋常人家做婆婆的不喜媳婦,那做媳婦的除了忍着又能如何?陛下,身爲人子,孝之一字,慎重慎重啊!”
他這番話看似勸解,實則是等於幫着敲定了姬深的懷疑,姬深眼中滿是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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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告訴你們,第一卷終於就要結束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