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顏比我小上三歲,卻是同時進宮,她進宮時纔不到九歲,是因爲高祖皇帝病倒,其時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先帝睿宗爲了給高祖祈福,將宮中大部分的年長宮人遣散,不想放的人太多,宮中人手竟不夠用,所以又收了些人,我與丹顏就是那會進的宮。”方氏苦笑了下,道,“對了,我叫朱顏。”
牧碧微嘆道:“早前聽說賢人是宮裡老人了,不想竟還是高祖皇帝時候過來的。”
“說是高祖在世時就進的宮,可一直到高祖駕崩,我們也沒見過高祖皇帝之面,因那時候年紀小,起初都分在了不緊要的地方伺候,誰想進宮後一年多點的時候,丹顏路過御花園,遇見宣寧長公主帶着人折花獻與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因長公主當時看中的花太多,跟隨之人拿不下,見丹顏路過,就叫了她一起幫送到了桂魄宮,恰好太后當時身邊缺人手,見丹顏生得秀美.伶俐,問了幾句便留了她在桂魄宮裡伺候。”
聽到此處,牧碧微不覺奇道:“那賢人又是怎麼到了太后娘娘身邊呢?”
“我啊卻是在丹顏進桂魄宮後兩年,太后娘娘遣了身邊幾個人到安平王殿下身邊伺候,見有了出缺的位置,丹顏便向太后推薦了我,這才和她到了一起。”方氏嘆息了一聲,似想到了什麼,道,“我知道牧青衣不肯說這個媒是在忌憚什麼,不過這實在是我的一點兒私心,丹顏本身沒什麼問題,我不敢叫她在鄴都附近嫁人,卻是因了……因了陛下的緣故!”
牧碧微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詫異道:“這話怎麼說?”
方朱顏怎麼看都是個美人了,卻說方丹顏比她還要美上三分,加上又是高太后身邊的人,別說本朝連尋常宮女出身的貴嬪都有,方家姐妹的身份算好的了,就是前朝睿宗、高祖這兩個講規矩的,又是生母又是嫡母跟前伺候多年的心腹冊個正經名份實在不過分。
以方朱顏推斷方丹顏的容貌,姬深看中了方丹顏倒不奇怪,問題是方丹顏怎的貴人沒做出了宮不說,至今也沒能許人——若說高太后不準,所以把她送出了宮,那也高速速的使她嫁了人好叫姬深死心纔對!
何況高太后又做什麼不準?姬深連個普通宮女都要立爲皇后了,方氏姊妹出身再不好,總是她跟前長大的,把她給了姬深好歹比孫貴嬪更放心點吧?就算是知道自己這個幼子的習性,憐惜方丹顏,總也憐惜不過自己親生兒子去!
再說姬深當初請立孫氏爲皇后、舍了大家女郎納了使女出身的姜氏……種種行爲足見他可不是高太后不給就望而興嘆的人,如果是高太后拒絕了他,並且爲此提前把方丹顏放了出去,姬深中途搶奪的事情絕對做的出來!
此外,姬深納妃是兩年前的事情,方丹顏如今二十二歲,論起來比姬深還長了四歲,兩年前年方二十,若高太后不想把她給了自己兒子,又不想殺了她,打發出宮之後又爲什麼不再管她?
正如方朱顏如今所請求的,因姬深曾想納方丹顏而不得,方丹顏出了宮,不爲年紀嫁人也難了,方朱顏能夠想到叫她遠嫁,高太后難道想不到嗎?既然將方丹顏放出了宮,又爲何不把她遠遠的嫁了了事?
牧碧微心中滿是疑惑,方朱顏只看她神色就能猜到,苦笑道:“丹顏她出宮很早,陛下才登基不久,她就出了宮。”
“那豈不是還沒改元?”饒是牧碧微做好了準備也不禁大吃一驚!
“正是如此。”方朱顏面上苦澀之意更重,“虧得我們姊妹伺候太后多年,太后也沒忍心下手,只是丹顏再不能在宮裡伺候,就被打發了出去……城南那邊的宅子本是我們早先得了太后賞賜攢下來買的,原打算我到了年紀先出宮去住,不想倒是她先住了進去。”
牧碧微張了張嘴——一般情況下,先帝駕崩次年纔會改元,方朱顏認了姬深還沒改元就看中了方丹顏,也就是說那會睿宗死了不到一年,先不說姬深當時才十三歲,就算他是高祖皇帝養大的,可高祖去後,睿宗也是精心教導他的,嫡親父子,又未聽聞睿宗待嫡幼子有什麼不好,這般孝期纔開始就動到了歪腦筋……
她果斷的避開了這一段,沉聲道:“後來呢?”
“我曉得牧青衣是想問太后娘娘既然給了恩典叫丹顏出宮,又怎的不給她許件婚事索性叫陛下死了心。”方朱顏把話說到了這裡,她又是有求於牧碧微,也索性說個明白了,毫不隱瞞道,“這是因爲丹顏能夠出宮歸還自由身是宣寧長公主幫着說了話,宣寧長公主也建議太后給丹顏尋個遠些的地方嫁了了事,不想太后還沒替丹顏找到夫婿,這話不知怎的先傳到了陛下耳中,陛下因此在和頤殿上與宣寧長公主大吵了一場,長公主與陛下都是太后的親生骨肉,太后自然不忍見他們姐弟之間生出罅隙,因爲那時候丹顏已經出了宮,所以太后就沒再管她,也不許宣寧長公主多事。”
方朱顏很是無奈的說道,“當時在孝期,這些事情都壓了下來,高太后也怕陛下背上了不孝之名,所以私下裡哄了陛下,說出了孝他還惦記着丹顏,那麼接她回宮冊個嬪也不是不可以……陛下這纔不鬧了,這也是先帝的孝期一結束,太后就忙着爲陛下立後的緣故,本是想着陛下年紀小,大婚了到底不一樣,不想陛下在採選時見着了孫氏唐氏她們,好在因此也把丹顏給忘記了。”
“不是我不幫賢人,只是太后到底私下裡有過了話……”牧碧微爲難道,高太后那一句話也許只是哄一鬨當時的姬深好叫他不要把在孝期裡看中了人的事情鬧到場面上,在青史上都聲名不保,但她是太后,她可以隨便說一句,牧碧微可不敢隨便一聽,因此不放心的提醒。
“既然是明着在這兒求青衣了,自然也不能叫青衣擔了偌大責任。”方朱顏倒是坦然道,“數月前我就向太后陳明瞭此事,太后當時也不過隨口那麼一說,如今陛下身邊這許多貴人,丹顏又比陛下長了四歲,如今也非青春年少之時,陛下哪裡還記得?太后也說叫我替她找個人家嫁了,只是莫要在鄴都附近,可這件事情太后是無論如何不肯出面的,除了太后這邊,我們姐妹也是這輩子都沒出過鄴都,又哪裡曉得什麼?所以想了想也只有牧青衣你家裡或許可以託付一把。”
牧碧微心想,若姬深一點也不記得了,高太后也好,曾爲了方丹顏還和姬深大吵一架的宣寧長公主也罷,怎的就不出面了?高太后不想和姬深生了罅隙也不想姐弟弟反目,那還是實打實的血親呢,我一個今兒不知道明兒還能不能繼續得寵、連正經位份都沒有的小小女官,昏了頭纔來趟這回的混水。
因而一臉誠懇道,“方二娘子是太后身邊伺候過的,西北那邊都是些粗坯子,哪裡擔當得起二娘子這樣的人兒?其實賢人要想將二娘子遠嫁,倒不如告訴了何容華,他們何家雖然官職不高,但人脈卻不少,何容華一向賢德寬厚,必能應了賢人。”
方朱顏好歹是高太后跟前得意人出來的,在冀闕宮雖然不受姬深之喜,也是品級最高的女官,就是阮文儀覷着高太后也不能太過擠兌了她去,這會見自己和顏悅色,又把事情經過說明,牧碧微還是不肯應聲,她哪裡不曉得牧碧微是與何容華有怨的,如今建議自己去找何容華,分明是半點不想插手,方朱顏頓時也生了氣,冷下臉來道:“我本想着牧青衣是個體貼人,不想卻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既然如此,牧青衣就請吧!”
牧碧微也不去計較,笑着站起了身道:“非是我有意爲難賢人,實在是此事幫不上忙。”
“青衣的能耐這幾日六宮見的還不夠多嗎?既然不願又何必尋種種藉口?”因涉及到了妹妹的婚姻,卻被拒絕,雖然不是許親,方朱顏也覺得臉上十分的掛不住,陰着臉連送客也不提了,徑自也站起身,搶先一步拂袖向後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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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挽袂回了風荷院,卻見阿善已經回來且換了身衣裳,看到牧碧微回來,不及說自己的經歷,先問起了方氏邀約的緣故。
牧碧微因爲方丹顏之事,雖然方朱顏沒說要自己保密,可此事涉及到了姬深孝中思情,自己也沒那膽子傳出去,當然阿善她是相信的,挽袂卻未必了,所以照例打發了挽袂,這才把事情經過告訴阿善,末了笑道:“我也還以爲是什麼事情呢,不想竟聽到了這麼一件舊事,只是連宣寧長公主與高太后都不插手,阿善你說我混進去做什麼?方纔在宣室殿裡因與曾才人口角,掃了陛下的興致,倒是便宜了景福宮的那一位,這樣的事情我可不想做第二次。”
“方賢人這請求實在是突兀。”阿善道,“女郎進宮才幾日,與她更是沒什麼往來,怎的這會就又是託付其妹的婚姻又是說出如此秘密?奴婢覺得方賢人芳華廿五就做到了賢人之位,主持冀闕女官,可不是交淺言深之人!”
“我也覺得是這個理兒。”牧碧微道,“何況她那一番話,誰知道是真是假?涉及到陛下的聖譽,莫非咱們還敢私下裡去打聽不成?”
阿善想了一想,道:“雖然是太寧元年還要前一點的事情,但倒也不是不能打聽。”
“打聽了做什麼?”牧碧微失笑,“方賢人又不是咱們的什麼人,她的妹妹嫁人與我有什麼關係?今兒她說是求我辦事,可說了半晌,連涉及聖譽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也不見她說給我什麼好處——可別說告訴我這些舊事就算好處!我做什麼要冒着得罪陛下的風險來給她做事?”
“也是,只是奴婢總覺得方賢人這麼做有所用心。”阿善沉吟着道。
“她若是有什麼盤算以後必然還會來尋我的,若是沒有,咱們又何必放在心上?”牧碧微問,“先不說這個,先說說今兒你在長信宮裡可打探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