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這是想對恊郎下手了!”牧碧微聽罷挽襟的稟告,面沉似水,揮手叫她下去,就忍不住將一柄象牙嵌寶石的梳子狠狠拍在紫檀木几上,頓時裂出一條縫隙來,冷笑着道,“你聽,連藉口都想好了。”
阿善也是面色凝重:“只是咱們宮裡一向守得嚴,卻不知道她從何下手?”
“既然反覆提了段美人的風寒……”牧碧微話說到這裡忽然一頓,若有所思道,“風寒……移宮……而且還是蘭林宮……”
她喃喃數句,忽然道,“爲什麼一定要移到蘭林宮?宮裡如今也不是沒有偏僻的宮殿,比如薄太妃離宮後騰出來的鴻壽宮,蘭林宮離甘泉宮那麼近,便是右娥英是太后甥女,將個病了的宮嬪、又不像歐陽氏那樣得太后喜歡,所以安排到甘泉宮就近的宮殿裡去……”
“難道是……歐陽氏嗎?”牧碧微眯起眼,喃喃道,“歐陽氏……歐陽氏……與右娥英有什麼關係呢?雖然她們是表姐妹,但那日在和頤殿裡看右娥英也不像是真正擔心她的樣子,畢竟右娥英可不缺姊妹!”
阿善提醒道:“女郎,那卻死香……”
“卻死香啊?”牧碧微拿食指按着脣邊,若有所思的道,“歐陽氏有卻死香,何氏中過,右娥英也是,難道之前右娥英欲借歐陽氏陷害左昭儀,不想竟然是歪打正着……是真的?”
她想了想又奇道,“只是右娥英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幹什麼?”
阿善道:“難道是要娘娘代她出手嗎?”
“我做什麼要代她出手呢?”牧碧微道,“之前,藉着叮囑西平和新泰點出靄陽縣主送的那兩隻灰鸚鵡,曲家用意不妥,無非是一來不想平白的給曲家利用了,二來麼就是怕被捲進去,說起來我與她無仇,也無恩啊!”
正說話間,外頭素絲低聲稟告道:“娘娘,龔氏又來了。”
“叫她進來吧。”牧碧微吩咐道。
片刻後,“龔氏”進了內室,等只有牧碧微和阿善了才摘下帷帽,吐氣道:“這天可真是熱,晚間了戴着這個帽子悶得死人了!”
“既然這樣又何必一定要過來呢?”牧碧微叫阿善斟上冰酪。
“咱們兩個人被坑了這麼一把,傳了出去都沒得笑得死人!”何氏接過喝了一口,還沒放下就冷笑出了聲,“不速速想個法子報復回去,我可沒臉在這宮裡頭混了!”
牧碧微道:“孫氏、步氏去了,這宮裡能支使楊氏和孔氏的又有幾個?”
何氏冷笑着道:“嘉福宮打從顏氏去了位之後就沒有主位,原本顏氏還是下嬪的時候,就一向約束不住宮裡人的,這個廢物,所以嘉福宮的宮嬪,向來就比別處心大,那孔氏,倒把我宮裡的楊氏帶着也心大了!”
“你看是左昭儀還是右娥英?”牧碧微皺眉道。
“若是猜準了又何必來尋你商議?”何氏道,“我看兩個都有可能。”
“楊氏可是你宮裡人,你竟然也不知道誰支使了她嗎?”牧碧微驚訝的問。
何氏道:“一個小小的御女,也就沒失寵,敷衍敷衍便是了,我哪裡會上什麼心?盯着她的人也說她除了與孔來往多點再沒有很走近的人。”
頓了一頓,何氏又道,“這一次,看着是葉容華沉不住氣被人算計了,將雲氏的生辰之宴都砸了場子,但實際上,卻是在試探咱們兩個到底是真的翻了臉,還是假的呢!”
牧碧微沉吟道:“便是咱們兩個如今忽然和好了,其實對有些人來說也沒什麼……”
“低級的宮嬪,當然是無所謂的,反正什麼她們都說不上話,咱們兩個和好了,她們還能輕省點,免得來往被咱們看不順眼。”何氏道,“但右娥英和左昭儀可就不這麼想了!”
“咱們兩個如今是除了她們之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尤其我膝下有兒有女,她們當然不能把咱們當成尋常的妃嬪看。”牧碧微道,“但我覺得不應該是右娥英。”
何氏道:“我也覺得不太像是她,畢竟我已經向她投誠,若她有所懷疑,直接叫我來害你就是,再說右娥英如今急着對付曲家,咱們兩個加起來,在她眼裡也動搖不了她什麼,未必在這眼節骨上還這麼上心。”
“她如今也未必就會死了。”牧碧微輕哼了一聲道,“你大約還不知道吧?大食商賈開了海路,至少幾個月前,就到了南齊,其中一對中土沒有的灰羽鸚鵡還輾轉被靄陽縣主送給了玉桐、瓔珞!”
何氏皺了下眉——廣陵王嫡長女的生辰,何家當然是沒人有資格去的,她膝下又沒撫養皇嗣,倒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便謹慎的問:“那底野迦……”
“想必蘇家先前在南齊的探子已經在全力以赴了。”牧碧微道,“但……卻死香是忌生育的吧?”
何氏道:“我聽說卻死香若是用底野迦來解,就不會妨礙生育。”
“是嗎?”牧碧微皺眉道,“他……說查了古籍,右娥英便是找到了底野迦,估計也難生產了。”
何氏哂道:“太后那裡的皇次子不是年紀又小又沒了母妃而且還沒傷了腿?太后那麼喜歡她這個甥女,未必不肯交給她撫養。”
“先前她不就是不肯養嗎?”牧碧微道,“這件事情如今說不清楚,先放放罷……”
她道,“說起來,方纔右娥英使了內侍到我宮裡來趕段美人去蘭林宮,我起初生氣,但想想又覺得這裡面是不是有文章?”
何氏道:“她派人過來趕段氏?就是染了風寒的那個美人?”
“可不是嗎?”牧碧微道,“這段氏風寒也不很嚴重,我想不叫她出門就是了,她倒是藉着管宮的名義打着關心皇嗣的旗號直接跑到段氏那兒趕起了人,不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哪裡丟得起這個人?所以方纔叫挽襟過去將那內侍趕走了。但挽襟回了話後,我思來想去,右娥英一定要將那段美人趕到蘭林宮裡去幹什麼?”
何氏尋思了片刻,問:“你半點頭緒也沒?”
“我倒是想,是不是與卻死香有關?”
“卻死香嗎?”何氏提起這使她終身無子的香料卻是極平靜的,只是提到歐陽氏時嘴角勾了勾,轉了轉腕上鐲子,若有所思道,“按理來說,你不該知道卻死香吧?”
被她提醒,牧碧微不由一呆,只聽何氏繼續道,“你若是不知道卻死香之事,這會會怎麼想呢?”
“我與歐陽氏也是有舊怨的,之前,你拿當年的茂林修竹隱月澄泥硯臺,歐陽氏本以爲有個翻身的機會,不想反而丟了一回臉……”牧碧微沉吟道,“這次,錦瑟殿的內侍一再提着蘭林宮……指不定我就要把段美人送過去,然後……歐陽氏就可以死於風寒了!”
何氏道:“歐陽氏身邊如今還是有幾個心腹服侍的,蘭林宮裡想下手也不很容易,到底靠近甘泉宮呢!”
“那麼就等段氏好了接她回來,她總要到殿上來給我請安謝恩的,屆時從她身上搜點歐陽氏做的手腳,證明要謀害我或皇嗣,陛下可不是太后,纔不心疼歐陽氏的性命,反正我家與歐陽家早已存了仇,不在乎更得罪歐陽家一點。”牧碧微立刻改了主意道,“都不是什麼大事——右娥英其實自己也可以隨便就叫歐陽氏沒了性命,難道一定要經我的手嗎?”
何氏若有所思道:“你看,宮中如今算上右娥英所懷的若也是皇子是四個,大皇子二皇子跟着太后,於是和頤殿裡遭了天花!接着你這兒也出點什麼事……然後錦瑟殿……”
牧碧微微蹙着眉尖半晌不語,沉吟良久才道:“這是要坐實了曲家謀害所有皇嗣的罪名……連廣陵王也拖下水嗎?”
何氏嘆了口氣:“大約是這樣?”
“但太后未必肯坐視我污衊歐陽氏。”牧碧微皺眉道,“太后可也是右娥英的臂助!若是勸說不住陛下,找右娥英進言呢?”
“所以。”何氏意味深長的道,“你接回段美人的時辰可得掐好了,若是右娥英不便插手呢?比如現在右娥英還好端端的,甚至可以輕鬆的處置一件件宮務,但過些日子右娥英月份大了,再或者右娥英某一天忽然就不舒服了……”
牧碧微凝神聽着想着,忽忽一笑:“你說若是左昭儀倒了,宮裡就剩了一個右娥英,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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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牧碧微思來想去,加上右娥英又派了蒯賢人過來委婉勸說,到底藉口“段美人病情加重”,將她送往蘭林宮去避居些日子。
這在六宮眼裡都被視爲澄練殿對錦瑟殿的低頭——澄練殿好歹還有三個皇嗣呢,右娥英只是懷着身孕就將手直接插到了澄練殿的內務上,向來在六宮都不吃虧的牧貴姬也沒說什麼沒做什麼,連象徵性的在姬深跟前哭鬧都沒有,一時間衆人對錦瑟殿本就很忌憚了,又更敬畏了幾分。
而這也正是右娥英所要達到的效果。
六月末七月初,是西平公主與新泰公主的生辰,右娥英爲了表達對牧碧微之前配合的滿意,特意吩咐大辦,她的理由也是現成的:“兩位公主今年五歲,雖然不是整數,但按着規矩,明年就要去鳳陽宮裡住了,這是養在她們母妃膝下過的最後一個生辰怎麼能不辦得熱鬧一些?”
牧碧微有心留兩個養女在身邊多過幾年,如此也好擋一擋姬深的留宿——何況住進鳳陽宮裡學的那些規矩在澄練殿裡一樣可以學,聽了這話就想推辭,但右娥英不等她回答,就道:“何況姨母也同意了。”
“那妾身可要代玉桐和瓔珞謝過右娥英了。”聽說高太后也答應了,牧碧微心想右娥英這麼一句話,到明年還有些日子,未必就不能把兩個養女繼續留在身邊撫養,就不想再反對。
倒是何氏多問了一句:“牧妹妹的澄練殿如今可沒足夠的場地熱鬧吧?按說右娥英這兒是寬敞,但……右娥英如今懷着身孕……”
就聽右娥英很爽快的道:“姨母說了,就在和頤殿裡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