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姬深難得天不亮就被阮文儀在屏風外提醒起身,牧碧微心中有事,自然也隨後起來服侍他,姬深如今正寵着她,見她披散着長髮只着中衣、一副楚楚動人,不勝嬌弱的模樣,心下憐惜,溫言道:“叫疊翠與阮文儀進來爲朕更衣便是,你且好好睡着。”
牧碧微還指望今日朝會上他能夠頂住左右丞相要求的秉公判斷,替牧齊與牧碧川脫了罪名,這會自然是不遺餘力的討好着,抿嘴笑道:“陛下起身,奴婢沒有先起已經是未盡責任了,如何還能繼續偷懶呢?”
她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冷香,是姬深所賜之婆羅香,這會貼在姬深身上替他整理着中衣,姬深也覺得比阮文儀來替自己更衣好得多,便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含笑道:“也好。”
牧碧微回他一個嬌羞的笑,隨即轉頭喚了疊翠打水進來,先替姬深披了外袍禦寒,將長髮攏至肩後,這才叫疊翠捧了水到面前,伺候着姬深淨面浣手畢,又取了無香的面膏替他敷上,接着捧了姬深的長髮含笑道:“這梳髮的事兒……”
“你不會梳男子之發?”姬深笑道,“那叫阮文儀進來吧,平常倒無所謂,今兒大朝,若等下冠冕不整,怕是那幹老貨又要羅嗦。”
見他對朝中老臣態度輕蔑,牧碧微但笑不語,只是飛快的穿了衣裙,拿了支簪子將發粗粗綰了,這纔對屏風外道:“阮大監,大朝冠冕隆重,奴婢愚鈍,還要煩請大監勞動。”
“牧青衣折煞咱家了。”阮文儀答應了一聲,知道牧碧微乃是官家閨閣出身,進宮才這兩三天,又能夠會多少伺候人的差事,不過是姬深對新寵寬容,更享受她圍着自己打轉的樂趣,便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回頭離了風荷院再叫阮文儀重新收拾一番罷了,今日大朝,按例姬深須着玄端禮服,頭頂冕旒,這身裝束,除了出身世家、因年祭的隆重對繁瑣的禮服自幼習慣的左昭儀,就是宮女出身、伺候慣了人的貴嬪孫氏也是伺候了一年後才能夠保證不穿錯,牧碧微哪裡會穿?
因此牧碧微雖然只說了戴冠,他卻吩咐將衣盤也一起託了進來,親自替姬深穿戴着,牧碧微掃了眼那繁瑣厚重的禮服也曉得阮文儀這麼做的意思,當下笑吟吟的讓開,看着阮文儀替姬深一一穿戴起來。
阮文儀對逢朝逢節的各種天子冠服卻是在姬深登基後就專門練過的,極爲嫺熟,手腳利落的服侍着姬深穿戴畢,又退後了幾步端詳,但見姬深着玄底九紋章袞服,華蟲、山、火及藻、粉米等皆以金線繡上,精緻華美,頭上十二旒、腰間玉帶勾,足登朝靴,姬深本就是皇室中這一代最爲俊美之人,如今這一身袞冕穿戴之下,越發器宇不凡,顧盼之間當真是神采飛揚、猶如謫仙——牧碧微眼波流轉之中情意盈盈,似對他傾慕得一塌糊塗,心裡想的卻是:也不怪樑高祖那等建立一國一朝之人居然也會被色相所迷惑,這樣俊秀出衆的郎君便是做了什麼錯事,但望着他笑上一笑這世上多半的人心也要軟了,又何況還是樑高祖的嫡孫。
見冕冠端正、袍服整齊,阮文儀便請示是否起駕——他叫起姬深是慣常大朝時姬深起身的時辰,這會羣臣多半已經到了承天門下等待,而姬深的早膳自然只能在帝輦裡用些糕點將就下了。
姬深瞥了眼屋角銅漏,知道時辰已經不晚,他答應了牧碧微赦免牧齊父子,自然不想因遲到招致左右丞相彈劾,爲今日朝會的開端惹下是非,便道:“走罷。”
牧碧微隨意披了件披風,一路送着姬深到了風荷院門前,又提着燈目送帝輦遠去,做足了殷勤備至又依依不捨的模樣,等到帝輦前後的燈火都不見,這才轉身吩咐關了院門。
院門一關,留了看着就木訥的呂良守着應門,牧碧微轉身之間又是另一副樣子,先前在姬深面前的柔弱楚楚一掃而空,眼神也是剎那之間就冷了下來,看到她又有翻臉的架勢,疊翠心裡一陣的打鼓,趕緊回憶姬深到後這些辰光自己可有又惹她不滿的地方……
牧碧微回到了正堂,吩咐挽衣去取些吃食過來先墊着,疊翠小心翼翼道:“陛下既然已經去上朝了,如今天色尚暗,青衣莫如再休息一會?”
“今日你叫我怎麼睡得着!”疊翠話音才落,牧碧微已經橫了一眼過來,滿是不耐,疊翠討了個沒趣,只得抿嘴道:“奴婢是看青衣關心則亂,想着青衣不如去歪上一歪,或許醒來之時就聽到了喜訊了。”
她這番話倒說得入耳,牧碧微聞言臉色緩和了些,居然破例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疊翠受寵若驚,卻聽牧碧微嘆了口氣道:“話是好話,只是我打小心裡有事,便難睡着,除非必須睡着,因此我心煩意亂時,總愛找些事做,免得想來想去停不下來。”
這個必須睡着,多半是指昨晚姬深留宿風荷院了。
疊翠聽到她要找事做,那初起的點兒受寵若驚就全飛了,只剩了一身毛骨悚然,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道:“青衣想做什麼?只是這會天色未明……”
“不要慌。”牧碧微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兒唐隆徽送了東西來?你與我說一說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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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問這個,而不是在風荷院裡找事,疊翠好歹鬆了口氣,略想了想,道:“昨兒傍晚的時候,神仙殿那邊又來了人,爲首的乃是隆徽娘娘的宮女晚玉……”
牧碧微聽到了這裡隨口問道:“這個晚玉在唐隆徽那兒地位如何?”
“她是隆徽娘娘那兒灑掃庭院的,跑腿的事也多是她在做。”疊翠道,“偶爾也能近身與隆徽娘娘說幾句話。”
見牧碧微沒有旁的話,疊翠便繼續說了下去,“晚玉所帶之人都捧了東西,奴婢已經大致看過,是衣料釵環並一些燕窩、山參的滋補藥材。先前她到院前時呂良也不曉得她的來意,只告訴了她陛下在這兒,聽呂良說那晚玉便道是隆徽娘娘查出青衣抱恙那趙三卻還要在這兒廝磨辰光耽誤青衣靜養,特特罰了趙三,又命她送了些東西來與青衣賠罪。呂良不敢怠慢,請了她進偏室,又使了挽衣把奴婢從裡面換出來,奴婢探了她幾句話,晚玉只是笑着說青衣才進宮,從前又是官家閨閣在家裡嬌養慣了的,這會才進宮怕東西一時有不趁手的,隆徽娘娘先前與陛下說起來便想與青衣見一見,這會送些東西過來也只是一點心意,叫青衣不必記掛着……”
“等一等。”牧碧微露出了狐疑之色,打斷了她道,“她就說了這些麼?沒說旁的?”
“奴婢問來問去,又叫葛諾從那隻梅子青的瓶裡取了荷包與她,她接倒是接了,但卻沒有多餘的話了。”疊翠垂手道。
牧碧微皺眉道:“你莫非一點也不覺得怪?先前我是求了陛下代我賞賜神仙殿的,按理說唐隆徽後來派人送禮過來倒也不奇怪,只是卻偏偏只使了一個灑掃宮女,那會她可是曉得陛下還在我這裡呢,這哪裡是回覆御賜之物的模樣?就算她知道來人未必能夠見到陛下,但怎可提也不提先前的賞賜?”
疊翠一驚,道:“是奴婢愚鈍了!”
“去打聽……”牧碧微才說了三個字卻又住了口,微微搖頭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去一回神仙殿罷!”
“現在?”疊翠驚訝道,“奴婢沒有旁的意思,但這會宮門都還沒開呢,再者隆徽娘娘也未必起來!”
這時候挽衣恰好託了幾碟子熱過的點心上來,牧碧微剜了疊翠一眼方道:“看你蠢的這樣子!你都曉得的事情我還不清楚麼?你且去熬碗粥來!”
疊翠委屈的去了,牧碧微打發了她,又見旁邊葛諾低眉順眼似乎很是恭順的模樣,忽的一笑,挽衣頓時一抖,只是牧碧微卻沒看她,而是盯住了葛諾道:“這幾日守門的似乎都是呂良?”
葛諾一怔,隨即陪笑道:“是呂良性情木訥口笨,恐怕青衣有什麼話要問答不好,所以每回奴婢想要去守時他總搶着去了,奴婢也有些私心,想着在青衣跟前多露臉,不敢求青衣怎樣重用,好歹能夠爲青衣分些憂慮也好。”
牧碧微欣然聽罷,笑道:“呂良是否當真口笨木訥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個伶俐的,不然怎麼他不敢回我的話,你卻巴不得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呢?”
“奴婢在青衣跟前還敢說什麼伶俐?”葛諾見她沒有發作,想起疊翠私下裡告訴自己她的經歷,眼角不覺瞥了眼挽衣,暗暗祈禱牧碧微莫要打發了她出去,照着疊翠的說法,別瞧男女有別,自己又是粗使內侍出身,但這位青衣可是習過武的,想一想牧家那幾位名將的傳說,葛諾對牧碧微也有幾分發憷,越發殷勤的陪着小心道,“只是到底是來伺候青衣的,只想着叫青衣看入了眼,若是青衣不喜奴婢,奴婢這便換了呂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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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牧碧微悠然道,“你們幾個誰做什麼是否公平且自己去想法子,我如今自己的事情多了去了,這起子小事也要我來管,前兒你們也白看了疊翠的一番眼色了。”
葛諾是知道疊翠被她收拾過、如今膝上還隱隱作痛的,這會也吃不準牧碧微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話面上這個不想插手他們四人之間的排擠與爭鬥呢,還是故意提起疊翠告誡他們四人中原本爲首的疊翠都已經被她整得乖巧聽話,又遑論自己?
他心下遲疑着,又擔心久不回話牧碧微會認爲自己有意怠慢,有些懵懂的道了一個是字,這會疊翠也做好了粥送進來,另配了幾道醬菜,牧碧微一看是尋常的清粥,倒也未嫌棄,只是道:“你倒速度。”
“奴婢忘了今兒大朝,陛下須得早起,故此昨兒留了竈是留了竈,但半夜裡卻起來將火滅了,打算過會在起了重新燒一把,如平時一樣起身正好用上。”疊翠道。
“嗯,伺候了這半晌,你們也累了,都去休息吧,挽衣留着伺候就好。”牧碧微隨口道,見疊翠聽說挽衣要留下,臉色一變,驚疑不定的看向了旁邊的挽衣,又看了眼葛諾的眼色,慢悠悠的道,“一會天明開了宮門,估量着唐隆徽起身時,疊翠你要陪我過去,先去休息會,免得待會沒精神,到了那裡還道我虧待了你!”
疊翠這才鬆了口氣,也不去拿眼神剜挽衣了,笑着道:“謝青衣體恤,不過奴婢這會還有些精神,或者備好了給唐隆徽的禮再睡也使得。”
“我帶進宮的都是自己用的體己,料想也及不上宮裡頭之物,索性不要亂動了,就在陛下賜下的東西里選,也不必太多,隆徽娘娘那裡什麼沒有?盡到了心意就好。”牧碧微吩咐道,她可沒那本錢收買唐隆徽,還不如干脆多留些體己。
“隆徽娘娘的喜好奴婢昨兒卻是問過幾句晚玉的,青衣但請放心!”疊翠自信的說着去了,葛諾也謝了告退,只留了一個挽衣伺候,牧碧微不耐煩看她怯生生的模樣,讓她站了會又打發了出去,獨自就着醬菜喝着粥,牧碧微將疊翠的舉止又在心裡過了一遍,眯着眼,心道,這宮女雖然不夠聰明,但卻勝在了好哄,如今阿善不在身邊,說不得也只好先用着,但疊翠雖然許多事情上糊塗,做事倒也麻利,若是將她調教得忠心了留在身邊也是不錯的。
這麼想着,便漸漸熄了今後等阿善進了宮就拆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