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右手拿一把盒子炮,可他的槍還沒來得及對準撲來之物,張斌已經穩穩地抓住他的扳機。在空中,張斌把匕首直接刺向對方的脖子。來人顯然不會武功,危險之時,本能地向後倒去,打算來個懶驢打滾。可張斌怎會讓他得逞,更不會讓他有機會扣動扳機以便提醒剛跑到山頂的鬼子,所以,張斌也藉着下墜之勢一拉,匕首依舊刺向對方的脖子,身體壓向對方。
那人剛一倒地,張斌揮舞着匕首也刺到跟前,等來人看清張斌的面目,低沉驚呼一聲“是你”時,匕首離這個偵察員只有十釐米。
張斌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但撲壓之勢的力道已經來不及收回,他只能把匕首準頭一偏,匕首那鋒利的刀口沿着對方的脖子,貼着對方的皮膚刺向右邊泥土,沒柄而入。
張斌騎在對方身上,看清對方的面目,也吃了一驚,“怎麼是你?”
來人是康家米店的夥計,大家都習慣於叫他康小二,真實姓名反而沒幾人知道。張斌經常用獵物到米店去換米,自然認識他,只是沒想到,他會跟着鬼子跑來。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也不可信,張斌不敢肯定對方到底是什麼人,所以,拔出匕首後,他依然握着,眼神也有意無意掃到對方手裡的盒子炮,拉起康小二等着他解釋。
哪知道,對方一站起來,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鬼子呢?”
“剛翻過山頭,怎麼呢?你要打鬼子?”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店小二拿起槍急急忙忙向前跑去,弄得張斌不知所措。可康小二跑了不到十米,又跑回來,“阿斌,你快離開這兒,這兒很快要打仗了。趕快走!”
“爲什麼?”
“別問,快走。”說完,康小二便風風火火地跑了。
看着對方離去,張斌摸了摸腦袋,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對方這麼勸告自己,一定有他的道理。可老實人的脾氣一般都很倔犟,張斌的脾氣註定了他的行動,而正是這個小小的行動,決定了他一生的路。因爲他決定就在這兒等康小二回來,一定要問個明白,至少他得弄清楚,這個平日裡對誰都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傢伙,怎麼突然成了打鬼子的好漢。
黑鷹嘴某處,幾十個游擊隊員趴在斷崖處,等待着鬼子從下面的公路上經過。可左等右等,別說鬼子了,連個鬼影都沒見到一個。三橋鎮游擊隊指導員周開山今年才三十三歲,教師出身,最擅長髮動羣衆。他摸到隊長趙有福身邊,“老趙,你說鬼子是不是不來了?”
“怎麼,着急了?”
“怎麼不着急啊,這次咱們可是全體出動,家裡就留下老班長一人,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彆着急嘛,天色還早着了,咱們再等等。”他看了看對面山頂上那兩棵小樹,安心地笑道:“放心吧,影子傳來的消息絕對不會出錯的。你也別太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鬼子來不來,看看對面的信號不就知道了嗎?好了,好了,放鬆些,咱們先抽袋煙。”
對面光禿禿的山頂上,有兩棵小杉樹,那可是游擊隊發明的暗號,倒下一棵,表示鬼子來了,再放下一棵,表示鬼子已經進入黑鷹嘴,如果同時放下兩棵,那就表示鬼子太多。
周開山看了看對面山頂,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被特派到這兒時,上級就特意囑咐過他,別看老趙已三十五六了,但指揮打仗,特別是打游擊,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要他儘量不要干涉老趙的軍事指揮權,所以,他一見到老趙就很爽快地與對方明確分工:一個抓政治,一個抓軍事。
“啪!啪!啪!”
“嘣!嘣!嘣……嗒!嗒!嗒!嗒!……”
周開山正要謝絕遞過來的菸袋,突然,他們身後傳來了槍聲,而且槍聲逐漸密集。趙有福和周開山對視了一眼,同時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詫,腦海裡同時浮現出一個詞——不好!
任何時候,都不應該小瞧一個小人物。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三橋鎮游擊隊對面的那幾座山是光禿禿的,可他們背面的這些山坡卻是森林茂盛之福地,絕對是隱蔽行軍的理想之境。張天寶他們剛下完一座山,眼看再翻過眼前這座山就到了預定的地點,而且極有可能可以從背後狠狠地打擊三橋鎮游擊隊,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關鍵時刻,背後卻突然傳來了槍聲。
康小二隻是個偵察員,說得難聽點,他絕對是個小人物,可他的膽子忒大,勇於犧牲的精神也讓人敬佩。眼見着不能趕到鬼子前面去報信,他不顧生死對着那羣在樹林間穿行的鬼子就是三槍。匆忙慌亂中,打不準那是肯定的,可這三聲槍響卻大於它本身的意義。
眼看着就能完成部署,恆元心裡那個美啊,就好像勳章和升遷的調令已經擺在他面前一樣。這突起的槍聲卻一下子把他打到了冰窟窿裡,恨得他都快得腦充血了。但他的反應不夠快,反應最快的還是那個學過武術的張天寶。到底是個有功夫的好手,槍聲一響,他立即撲倒,然後跳起來轉身就對身後山頂還擊,還怒火中燒地跺腳大罵:“都他孃的傻愣個屁,後面有敵人,快給老子打回去!”
他邊吼邊往回衝,其手下二十幾個漢奸,一見頭兒都這麼異常勇猛,當下也來了精神,提起槍邊衝邊打。反正人多槍好,又有大批鬼子壓陣,也不怕有埋伏,方圓百里內就只有三橋鎮游擊隊在抗日,但以他們的實力,還不能一口氣吃下這麼多鬼子,所以,他們衝得比較放心。
這一衝,把小鬼子前進的隊形徹底打亂,看得恆元大罵巴嘎巴嘎,可形勢如此,恆元也無力迴天,只得抽出指揮刀一馬當先地帶着手下的鬼子一個勁地往背後山上衝。先打掉一邊的再說,免得中了三橋鎮游擊隊的埋伏。
再說趙隊長他們,一聽見槍響就知道不好。此時,安排在山頂上的哨兵這時候也開槍了,周開山一見身後山頂上那兩名負責警戒的兄弟都開了槍,以爲情況萬分危急,想也沒想,提起槍就要往山山衝去,別的不說,搶佔有利地形守住退路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可就在這時候,旁邊的一名游擊隊員卻指着對面山頂大聲提醒,“指導員,隊長,有信號!倒了一棵樹。”
這時候,不知道後山情況的趙隊長和周指導員就有點左右爲難了,搶佔有利地形,自己是可以憑藉着森林的茂密從容脫險,但失去了一次伏擊鬼子的絕佳機會,完不成預先任務;可是不下去,鬼子很可能會給自己來個前後夾擊,好不容易壯大起來的三橋鎮游擊隊將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他們也很有可能完不成任務。
兩害相比取其輕,沒有必要爲了一次伏擊就把隊伍拼光了,於是趙有福大吼一聲,“同志們,搶佔有利地形,給我向後山衝!”
他們順溜溜地就搶到了山頂,個個都興奮如狼般地嗷嗷直叫,不爲別的,就爲了眼前這羣鬼子正一個勁兒地往對面山上衝着,靠後的那羣鬼子還扛着三門小鋼炮,這可是趙大隊長最恨也是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要是給鬼子來個突然襲擊,成功的機會很大。趙有福一想到將擁有日思夜想的小鋼炮,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正要帶頭往下衝,卻被周指導員一把拉住,“老趙!快看後邊。”
這一看不要緊,趙有福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時他也感覺到自己冷汗嘩啦啦地直流——鷹嘴溝大路上,七輛大卡車上下來一百多個鬼子,而且要死不死的剛好停在離土製地雷二十米外的地方。一下車,不用指揮官命令,鬼子們自覺地向山上衝來,根本沒有繼續沿路前進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先前安排好的行動。大路上的鬼子以爲自己的計謀成功了,山上正打得熱鬧,他們當然要急匆匆地給三橋鎮游擊隊來個兩面夾擊。
“好險!”
“撤退,快向那邊林子裡撤退!”
這個世界上,只有瘋子和傻子纔不怕死,康小二是個正常人,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也會愛惜自己的生命。眼見目的已經達到,而敵人呼啦啦地向自己猛衝上來,康小二應該趕緊跑,但爲了能更多更久地吸引住敵人,他當機立斷地躲在一棵大樹後面繼續還擊,邊打邊退。槍聲響成了一片。
“嘣!”
康小二是順着大樹影子直接向山頂撤退的,混亂中,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左小腿。三八大蓋的穿透力果然強悍,一槍就打了個對穿,康小二一聲輕呼,身體一歪就順着山坡向下滾去。
康小二是投筆從戎的學生,一回到家鄉就幹起了偵察員的活,米店夥計只是他的掩護身份。雖然小二也訓練過一段時間,但從來沒有參加過正式戰鬥,更沒有被子彈擊中過,在山下枯葉堆裡躺了很久,他才勉強掙扎着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跑。
張斌正困惑地看着山頂出神時,山頂上傳來了槍聲,張斌鬆懈的神經立即繃緊,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拿起弓箭,注視着山裡的一舉一動。
山那邊傳來的槍聲越來越密集,張斌忍不住想去看看,可他還沒跑出二十米,就見到康小二一瘸一拐的連帶着摔了好幾個跟頭向自己這邊跑來,他急忙迎上去。
張斌見康小二受傷,二話沒說,一把背起康小二就向一邊的密林裡跑去。
“你幹什麼,快放下我,快放下我!”
張斌充耳不聞,繼續埋頭跑。在山間小道上跑動,而且還背了個大活人,要是開口說話,那絕對是件費力的事。
“阿斌,快放下我,再這麼跑下去,我倆都得被鬼子給抓了。還是你一個人跑,我給你打掩護,不然……”
“閉上你的鳥嘴,再囉唆個沒完,老子現在就宰了你!免得你像我那二……不準說話,浪費老子力氣。”張斌聽得很不耐煩,沉沉地說。其實,他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二叔張天寶。他記得鬼子要來的時候,張天寶就拉他參加游擊隊去打小鬼子,張斌看了一眼正一臉幸福的淘米做飯的小惠,低頭不語,他選擇了沉默,張斌不想自己的平靜生活被打破。而在和鬼子打到三橋鎮的那仗中,張斌和小惠親眼見到張天寶因傷被鬼子抓住,從此,他就再也沒得到張天寶的消息。原本以爲張天寶犧牲了,這麼硬的一條漢子絕對是寧死不降的英雄,爲此,張斌還一直很後悔當時沒出手救他,雖然那時張斌即使想救也是無能爲力的。可萬萬沒想到,十幾天前意外見到二叔時,他已經成了鬼子漢奸隊的隊長。張斌覺得,張天寶肯定是受不了鬼子的酷刑而投降的,現在,就憑康小二這麼單薄的身體,豈能受得了鬼子的酷刑。他不想背上的康小二也走張天寶的路,所以拼死也要救下康小二的命。
康小二回頭看了一眼來路,見老遠處鬼子的身影隱約閃現,便不再說話。
與此同時,鬼子也衝到了康小二剛剛受傷的地方。鬼子和漢奸黑衣隊雖然不是獵人,但也不是笨蛋,長期的作戰生涯使他們一見地上的血跡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特別是張天寶,用手捏了捏血跡,放在鼻尖上聞了聞,最後拿起盒子炮,右手向前激動地一揮,大叫:“他只有一個人,而且還被我們給打傷,跑不遠。兄弟們,發大財的時候到了,給老子順着血跡衝下去捉活的!”
恆元跑到張斌背起康小二的地方看了一下,指着地上另一個方向滴落的血跡,揮舞着手槍喊道:“站住!站住!快看這兒,那個游擊隊是向這邊跑的。”張天寶望着恆元那一臉的得意揚揚,立即卑躬屈膝地討好道:“啊!到底是您厲害,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依舊沉穩如山,指揮從容,真是大將風範,如同諸葛再生……實在是佩服,佩服。”
直到馬屁拍得恆元都有些不耐煩時,張天寶才識趣閉嘴,大手一揮,“兄弟們,那個游擊隊躲到林子裡去了,給老子追,誰抓住他,老子賞大洋五十!不!賞大洋一百!給我追!”
隨後,這夥人就向張斌倆急急追來。
在森林中,誰能跑得過獵人?答案顯然是沒有。張斌現在雖然背了一個人,但想要在短時間內追上他,那也很難。
伴隨着槍聲和喊聲,加上子彈的呼嘯聲,張斌越跑越快,鬼子與漢奸也是越追越急,雙方的距離始終沒有拉開,就這樣跑了十幾分鍾。
“報告長官,龜田大佐閣下命令您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活捉游擊隊的那名密探!”
見這個揹着電臺向自己報告的手下,氣喘吁吁的恆元中佐心裡那個氣啊,一張馬臉漲得通紅:你當老子是你家的獵狗啊,想怎麼追就怎麼追,也不看看實際情況,在這樣茂密的林海中去抓個人,與大海撈針有什麼區別?雖說對方受了傷,可誰他媽能想得到,受了傷的他,都能跑得比兔子還快。看看葉子上留下的血跡,這傢伙絕對還能再跑個幾十裡地,再這麼追下去,估計自己會死於心肌勞累。
“知道了。”恆元心裡有怨氣,回答也很敷衍的。但軍人服從命令的堅定之心卻迫使他邁開越來越沉重的步伐,繼續追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