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巫塗落在一個小鎮裡，無視周圍驚詫的目光，抱着段箏找了個客棧。
客棧的模樣有幾分破敗，桌椅上灰塵積得老厚，牆角處東倒西歪的酒罈子上掛着幾絲蜘蛛網，一名瘦得跟竹竿似的男子趴在算盤上打着呼嚕。
巫塗皺了皺眉，轉身向人問路，才得知這是整個小鎮裡唯一一家客棧。
段箏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要是覺得這家店太差的話，我們可以到外面去打個洞湊合一晚上。”
巫塗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敲：“我從沒聽說過哪個悟道的大妖還要自己去打洞的。不能委屈了你。”
段箏呲牙：“可我也不是什麼大妖呀。跟我走跟我走，我在狐族都是自己打洞住，專業打洞一百年，我纔是不會讓你這個嬌生慣養的修士受委屈。”
儘管二人的動作不算大，卻仍然被路人觀察到了。
白髮銀眸的少年，懷裡還抱着一隻不知名的獸類，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有人大叫起來：“妖怪來了！”
很快，街上的人全都四散逃開。
段箏窘迫，將自己裹起來，留出一個縫隙偷偷看着巫塗道：“他們都怕我們，這還這麼住店呀？要不跟我到城外去挖個洞將就將就算了。”
巫塗將她扛到肩上，走進客棧，丟下一塊碎銀道：“掌櫃，給我一間上房。”
掌櫃剛剛纔被街上的動靜吵醒，正犯着迷糊，看到巫塗丟過來的銀子卻沒有立即收好，反而勸道：“小哥，我們這個客棧最近都不營業。趁天色還早，您趕緊走吧。”
巫塗指指門外快要落山的夕陽道：“這叫做還早？掌櫃，你該醒醒了。”
掌櫃搖頭道：“小哥，我的意思是現在離子時還早，您能走就快走吧。我這客棧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要有客人上門，子時都會發生一些怪事。住進來的客人，第二天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是面色青紫被橫着擡出去呀。人人都說我這店裡有妖怪，我都不敢營業了。”
“妖怪？”巫塗被勾起了興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妖怪這麼厲害。”
掌櫃也急了：“小哥，人生苦短，你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這件事還是等修士來鎮上解決才妥當。”
巫塗拱手道：“我雖才入門不久，卻也算得上一名劍修。若不嫌棄，這件事交給我如何？”
“劍修？”掌櫃一下子睜大眼睛，將巫塗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一身裝扮還真有點像那麼回事，只是他背上的竹劍有些可疑，不由道：“敢問少俠師承何門何派？”
巫塗咳了咳：“我勉強算是玄天劍門的弟子。”
“玄天劍門？好呀，好呀，有少俠大駕光臨，我這客棧終於能夠起死回生了。”掌櫃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帶巫塗上去，打掃乾淨房間又端上一桌飯菜，殷勤道：“少俠千萬要小心，已經有不少人在我這店裡不明不白地送命了。我這店以後能不能繼續營業，可就得靠少俠了。”
巫塗示意自己清楚了，道：“你下去吧。晚上不要上來。”
掌櫃連忙點頭離開。
掌櫃一走，一直在巫塗肩上裝死的段箏趕緊滾下來，蹲坐在巫塗身邊道：“客棧裡這麼多人喪命，掌櫃天天住在這裡卻一點事都沒有，不大對勁吧。”
“是不對勁。”巫塗點頭，“這個老闆體質特殊。他是一線陽。”
“啥？”段箏以爲自己聽錯了，“一線陽。”
“不錯。這樣的人應當是在陰年陰月陰時陰刻出生，先天陽氣不足，後天又遭受過大的厄難，因此身上的陽氣若隱若現，細如遊絲。”
段箏懵了：“照你這樣說，他才應該是最先死的人吧？”
“並非如此。這樣的人被陰氣侵襲，活着的時候三魂七魄的狀態與鬼相差無幾。若是對方爲了生人的魂魄之力而來，定然不會動他。”
“魂魄之力是什麼？”段箏耳朵動了動，眼裡光芒閃動：“玄天劍門把我關起來的時候也提到過魂魄之力，他們說我是吸收了魂魄之力後才擁有的神通。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魂魄之力是怎樣的一個東西。”
巫塗摸了摸段箏的腦袋，道：“鬼魂的魂魄凝實，生人的魂魄動盪。魂魄之力便是用種種邪門詭異的方法獲取生人魂魄，借動盪的魂魄達成種種目的。讓先天不足的妖怪獲得神獸纔有的神通，就是其中的一個作用。”
段箏愣了半晌，搖頭道：“我根本不知道。”
巫塗皺眉，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穩，趕緊將她抱到懷裡護好。
段箏伏在他懷裡，沮喪道：“身體殘破如我，若是沒有外力怎麼會覺醒得了神通。我……好可惡，我連我什麼時候吸取的魂魄之力都不清楚。我是個很壞的妖怪了吧。”
巫塗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蠢。你在想什麼呢？你身上明明沒有吸收過魂魄之力的味道。”
段箏睜大眼睛，有些不信：“我可是有神通的妖怪，廢物如我，如何能覺醒神通。”
巫塗笑了，將她高高舉起：“因爲我們家阿箏很厲害。”
段箏不知所措。
“世上妖怪成千上萬，有幾個能在百歲之齡就悟得大道？跟領悟道法比起來，覺醒神通算什麼？”
“那我真的是厲害的妖怪嗎？”段箏還是不敢相信。
“不錯，我們家阿箏天縱之資，就是號稱只收妖族天才的萬靈學宮，恐怕也沒有像你這麼有天分有潛能的妖怪。”
提到萬靈谷，段箏的興致明顯低了不少，她輕輕應了一聲，埋下頭沒說話。
巫塗捧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不收你，是他們有眼無珠。不進學宮也沒多大的壞處。流浪在外，你才遇見了我，覺醒神通，還領悟了道法。阿箏，妖族的一生那麼長，最終成就，並不是由一時的得失確定。你一路前行的力量，就在你心底。你是懂得努力的天縱奇才，你註定會領悟道法，註定會走得更遠，將這一時代的天驕們都踩在腳下。去萬靈學宮，或者跟我走，你都有不同的機緣。區別不過是實現的過程不同，不過是沿途的風景各異。阿箏，不要傷心了，好不好？”
段箏點點頭，倚在他暖融融的胸膛上，一時無話。
巫塗揉揉她的腦袋，看着她情緒逐漸平穩，才小心問道：“你這麼嚮往萬靈學宮，當時又是爲什麼沒能去成？若是有人爲難你，我替你出頭可好？”
段箏搖搖頭：“我已經離開那裡了。我再也不會回去，他們在我心裡就像是死了一樣，出不出那口氣都沒有意義了。”
那是她的深淵。她企圖藉着眼前一線陽光向上掙扎，再也不要再被深淵之中深深的黑暗淹沒。
巫塗輕嘆口氣，夾起快要冷掉的菜餚，喂到她面前，哄道：“乖，先吃點東西，等會兒纔有力氣抓鬼。”
段箏用爪爪捂臉：“我自從開始修煉以來就沒有再吃過東西了。還是你自己吃吧。”
巫塗也是一愣：“我自從醒過來就沒有感受過飢餓。可能……我也不需要了吧。”
“我還以爲你要吃呢。那爲什麼掌櫃上菜時你不拒絕？”
“我也以爲你要吃。”
這可如何是好？現在物價那麼貴，總不該浪費食物吧？
兩人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