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妖族的聯姻自然不同凡響。
段箏出嫁這日,狐丘上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至於今日的主角段箏,更是一大早就被狐族各個她平日裡幾乎沒有看到過的女性前輩從她那長滿青苔的窩裡扯出來,推推攘攘擠到狐族成員居住的一溜秀麗文雅的小樓閣小院子那邊,就着作爲她嫁妝的鏡臺前梳妝起來。
許是相由心生的緣故,段箏的人形比她的原型好看得多。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微微斂着,水潤的眸子含羞帶怯,又因爲年齡小見識少,看什麼都有些懵懂,倒也真有幾分天真無邪之感。眉毛微略狹長而淺淡,眉宇之間,似有僝僽。
她是獸時就是傻傻的,變成了人也是憨憨的。
這副樣子在狐族卻飽受嫌棄。狐族的審美風格要的是嫵媚,清純也不錯,就是最見不得這副憨憨的模樣。
於是段箏在梳妝打扮的時候又被噴了個體無完膚。
“看看這翡翠百靈簪,要是帶在我女兒身上她都可以到凡間去禍國殃民了,帶在你這丫頭身上怎麼就跟放在我家茅坑裡似的,一點都不能引人注目。”
“甭說簪子了,就是這嫁衣,也是用天蠶絲編制的,又請的是蜘蛛族最好的繡娘花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夫才繡好。單看上面的祥雲紋路鼎爐丹藥紋路哪個不好看?誒,怎麼就要浪費在你身上了呢?”
段箏眉頭不自覺緊縮,倒不是爲了幾隻狐狸的酸話。再多的酸話,此時也沒有嫁衣對她的威脅大。
她此刻覺得身上有無數絲線穿過,在她體內結成一張大網,將她忍着割傷經脈才修得的法力一縷一縷往外抽,順着縱橫交錯的網絡不知道會被輸送到哪裡去。
段箏一陣膽寒,幾乎一瞬間她就確定,整個狐族都參與了這次謀劃。若不是如此,誰又會在新娘子的嫁衣裡做手腳?
她急中生智,連忙捂着肚子道:“我腹痛,先去趟茅房。”
狐族她名義上的大姑大娘大嬸大嫂不樂意了:“今天可是你和孔雀族大公子的大日子,要是誤了良辰吉時,你擔當得起嗎?我們狐丘的妖怪怎麼能嬌氣呢?一切當以大事爲先。”
一衆狐狸不由分說將她壓到花轎上,關了大紅的轎門,將她擡着就往路上走。
段箏坐在轎子裡脫嫁衣,然而嫁衣就像是長在她身上一樣,不管她如何拉扯,連衣角都不能扯動一下。段箏一急,乾脆變回原型。
卻不想嫁衣隨着她身形變化而縮小,始終牢牢纏在她身上。
段箏苦笑,狐族果然是想要她的命。既然如此,當初任由她在外面凍餓而死就好了,又何必將她收養到狐族呢?
段箏心裡澀澀的,以前她也曾想過狐族雖說待她不好,卻也有收養她的恩情在。也因爲這份恩情,段箏在面對狐族的欺凌時總有種逆來順受的心態。
可他們想要她的命,她若是還恪守着那份情感,不是很荒唐嗎?
段箏的心緒平靜下來,她低下頭仔細觀察嫁衣上的紋路,企圖從中找出玄機。
嫁衣上,銀線勾勒着祥雲,金線描繪着爐鼎。而爐鼎之中,一顆青色的小丹在上下跳躍,隨着她法力的流逝一鼓一鼓。
看到了結症所在,段箏手上凝起一線青色的絲絃朝小丹捅過去,即將碰到嫁衣時,又趕緊停下。
出於畫師的直覺,段箏感覺嫁衣上勾勒出的祥雲樣式不太自然。
段箏手上法力一變,絲絃化爲青墨,往她覺得有問題的地方一一抹了過去,同時她心中疑惑,蜘蛛族的織品在妖族裡頗負盛名,爲何會連小小都祥雲樣式都畫不好?
若是改進了也就罷了,關鍵是,以一個畫師的眼光來看,醜得讓她在生死關頭都忍不住提筆。
段箏速度極快,幾個呼吸的功法就將圖案修改完畢。
正當她準備朝小丹的位置刺去時,忽然感到渾身一輕,密佈全身的網格消失不見。
段箏大喜過望,也不刺小丹了,趕緊三下兩下撕扯掉衣服,在轎子裡轉了一圈,企圖找到孔隙鑽出去。
然而很快她就失望了,整個轎子密閉得連一絲風都透不過,她甚至試着拉了拉轎子上大紅的簾布,卻像是在拉一扇緊閉的門一樣讓她無能爲力。
哪怕破解了嫁衣,她出不去仍然是死路一條呀。
段箏急得緊緊揪着尾巴上的毛轉來轉去。
忽然間,她注意到轎子的頂與她的皮毛顏色相差無幾,段箏靈機一動,捂着碰碰直跳的小心臟,想到了一個要在衆多老狐狸眼皮子底下賭一把試試的主意。
不知等了多久,轎子的門簾終於被掀開,一隻她認不出是誰的狐狸探頭道:“段箏,出來吃點東西了。路途遙遠,先在荒野過一夜,明日一大早孔雀族大公子就來接咱們。”
那一襲整整齊齊的嫁衣沒有動。
那隻狐狸又試探地喚了聲:“段箏。”
嫁衣依然沒有動。
那狐狸搖搖頭:“一天都支撐不住,虧她還是狐丘秘境裡出來的。”轉頭喚道:“快來,她撐不下去了,人家孔雀公子要的可是鮮活的。”
他沒注意到,就在他轉頭的那一刻,轎子的頂層忽然變薄了一點,接着,一縷猶如影子都東西從他的腳邊融入了轎子底下的泥土裡。
另一隻狐狸應聲道:“來了來了來了,這麼弱,真是,做補品都做不好,不知道孔雀公子怎麼挑中了她。”
掀簾子的狐狸嗤笑:“還不是被猙族唯一的後人這個名頭騙了的,他們以爲猙族能出一次逆天妖孽,那血脈肯定頂頂的好。依我看,我們狐族這一次怎麼樣都賺了。”
段箏縮在泥土裡,大氣都不敢喘。她甚至冒險將法力分佈在心臟周圍,強行降低心跳頻率。
猙。她默默唸着,這個字帶着難以言說的魅力,讓她忐忑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並且有了依戀。
彷彿透過這個字,她能看到在很久遠的年代很遙遠的地方,有一羣和她一樣的生物。他們都叫做猙。
那是她的族羣,是她的歸依之所。
她不是一個異類。
可惜那個族羣不在了,她是寄養在狐丘的,猙這一族唯一的後代。
段箏垂下頭,莫名感傷。
上方一陣咆哮打斷她的感傷:“逃了!竟然逃了!她敢在我們這麼多狐狸眼皮底下逃跑,是對我們的藐視嗎?該死!我下次見到她一定要把她給吃了!”
段箏又往泥土下方潛了數十尺,然後隨便認了一個方向溜走。
土層上方狐狸們暴跳如雷:“是猙的後代了不起了?要是沒有我們狐族,也不會有她!”
“真不愧是那個妖孽的女兒。呵,她的父親毀了我狐族經營數百年的根基,她翅膀硬了也來壞我狐族的好事!”
“搜!搜!搜!轎子裡面的味道還很濃郁,想必她也沒跑多遠。”
這些段箏都不知道,她一路潛行到一處地下河,隨着七彎八拐的支流進了一處地下洞穴。
洞穴裡,七八張款式各異的白骨面具掛在洞壁上,看得人毛骨悚然。
段箏一眼就望到給她藥酒的那位大巫曾經戴過的那一張面具,忍不住好奇地跑到洞壁前,伸手朝牆上的面具摸去。
忽然她腳下一空,摔到青銅地板上,擡頭一看,頭頂上方的青銅頂自動閉合,青銅上畫着一枚她從未見過的符文。
接着,她看到青銅地板上浮現出了一行字:大巫永眠地,待有緣者自入,完成考驗繼承衣鉢方可離開。
段箏:……
她一個妖怪,修煉不好妖族功法就算了,怎麼還要學人族巫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