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枕畔溫暖,讓人心安。
段箏睡得很沉。
等她醒來時,巫塗正倚在窗口, 看着窗外的熙熙攘攘的行人。
段箏爬起來, 眯了眯眼睛, 抻了個懶腰:“早。”
巫塗轉過頭, 銀色的眸子一半隱在陰影裡, 一半被朝陽映襯着,清朗而絢爛。
他道:“早。起來吧,我們該走了。”
段箏“哎”了一聲:“這就要走了嗎?我們答應老闆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那個骷髏是什麼來歷也不清楚,妖怪也沒有抓到。”
巫塗搖頭:“像這種事情, 一般都是仙門弟子出手完成。更何況, 從骷髏和蝶妖的話來看, 他們的規模都不小,就憑我們兩個人, 什麼都做不了。”
段箏遲疑道;“那……你昨天答應得那麼爽快,不就是欺騙了人家掌櫃嗎?”
巫塗撈起她,道:“我已經做了我能夠做的了,問心無愧。更何況我們繼續呆下去也沒有用。你也看到了,沒了玄天劍我只能勉強打贏一個骷髏, 萬一今晚上有更多的骷髏找過來, 我也打不過。”
段箏“哦”了聲, 見他推開房門, 連忙閉上眼睛裝死。
掌櫃早就等不及了, 連忙問道:“小哥,情況如何?”
巫塗簡略地說了一遍, 又道:“掌櫃,雖說你的體質特殊,妖魔們不一定會對你下手,但爲了以防萬一,近日你還是搬出去住安全一些。”
掌櫃嘆了口氣,哭喪着臉看着自家破敗的客棧,戀戀不捨地點了點頭。
巫塗帶着段箏披着一身朝陽昂首而去。
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時而住客棧時而宿荒野。不知是否是運氣使然,與妖魔鬼怪相關的事情沒遇到多少,倒是段箏糖葫蘆炒板栗蔥油餅等等零食收了一大堆。
又到荒郊野嶺,段箏憂傷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肉肉,拉着巫塗的衣角道:“你要帶我去哪裡?還有多久能到呀?”
巫塗道:“我在找去巫族的路。決雲子告訴我說巫族的一個支系差不多就隱居在這附近,至於具體的方位,要我自己來找。”
巫塗揉揉段箏油光水滑的皮毛,感受到越來越好的手感,他道:“等不及了?要不要找個城鎮買點零食安撫你?”
段箏趕緊搖頭,甩得一長長的絨毛像波浪一樣晃動。
她抗議道:“你把我養得好胖,我都不可愛了。”
“哪裡,你最可愛了。”
尤其是胖了以後,整隻獸都圓潤得可愛。
段箏捂耳朵:“我不聽我不聽,人家都要身材苗條,你把我養這麼胖是何居心?”
巫塗挑挑眉,也跟着她耍起了賴皮:“我就喜歡把你養胖。怎麼?有意見?”
段箏默默把意見咽回肚子裡,憂傷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你一定是把我當成豬來養了。”
“那又如何?反正花的也是我的錢。”
段箏默默閉上嘴。
嗷嗚,吃人嘴軟,她不跟他爭。
巫塗拍了拍她的背,一邊觀察着周圍一邊走。
忽然,他停下腳步,道:“找到了。”
段箏從他懷裡擡起頭來,四下張望。所見無非是一片與之前無異的樹林,一棵棵蒼老的樹木都長得分外粗壯高大。
段箏疑惑:“是到巫族了嗎?”
“不錯。”
“這周圍不是跟之前一樣嗎?”
巫塗拍了拍她的腦袋,指着前方一棵樹道:“你注意看那棵樹,那棵樹就是門。”
段箏蒙圈了。
“你莫不是在逗我玩?”
巫塗嗤笑一聲:“不是我把你當成豬養,而是你自己就蠢笨如豬。”
段箏氣得抱着他的胳膊磨牙。
無視段箏的威脅,巫塗抱着她走向那棵樹,直直撞了上去。
段箏頓時覺得眼前灰濛濛的一片,好在很快又恢復正常。
然而周圍的景物卻變了,頭頂上不再是繁茂的枝葉,而是空闊的藍天,身後也不是綿延的樹林,而是陡峭的懸崖。
懸崖之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大大張着,顯然是他們來時的路。
眼前的事太不符合常理,對於這裡住着傳說中神奇無比的巫族這件事,段箏信了七八分。
段箏仰起頭,正要問巫塗接下來怎麼走,忽然聽到有人大喊:“來者何人?”
轉頭一看,遠處的樹木草叢裡躲着一些長相與外面的凡人無異的少年。他們臉上畫着黑色的紋路,身上穿着繡着奇特圖樣的巫袍,有的臉側還掛着木頭雕刻的面具,身份不言而喻。
巫塗垂眸:“我是流落在外的巫族,名爲巫塗,今天特地前來拜會。”
草叢中的少年們互相看了看,有一人道:“這個名字真土,很符合爺爺奶奶那一輩起名字的習慣。而且你們看他的樣子,和那些得了病的人一樣,應該是真的吧。”
另一個少年點點頭,道:“我先去村子裡面通報一聲,你們去接待他。”
飛快地跑了。
少年們刻意壓低了聲音,不巧段箏是一隻聽力特別好的妖怪,她嘴角抽了抽,名字都能被人說土,巫族的風氣貌似有點不尋常啊。
接着兩個少年從草叢裡面鑽出來,自我介紹道:
“我叫做巫哈楚。”
“我叫做巫依臺。”
段箏恍然大悟,原來三個字就不算土了。
巫塗拱手:“幸會。”
兩個少年的年紀都比較小,其中一個道:“巫塗大哥,你是哪一個支系的呀?你們那裡還沒有興起古文化運動嗎?”
若是疑惑有分量,巫塗覺得自己都能夠被壓得趴下。
他如實回答道:“我忘記了以前的事情,醒過來時只記得我叫巫塗,至於來自哪一支,或者什麼古文化運動,我完全沒有印象。”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憐憫。
巫依臺道:“巫塗大哥,你還能提供一點你們那一支系隱居地的線索嗎?你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我們應該派人去那裡報信。”
巫塗搖頭。
兩個少年齊齊長嘆。
倒是段箏舉起爪爪問道:“他得了什麼病?還有救嗎?”
兩個少年攤手:“要是放在我們巫族還沒有沒落的時候一定能救。聽說,神族大戰以前,這種病還不常見。然而等我們巫族隱居世外以後,患病的族人越來越多。你們看我們守在入口處有十多個人,可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能夠繼續過來值守的人有多少。”
段箏沉默了。
彷彿有一種沉甸甸的東西壓在頭頂上,讓人難以呼吸。
巫塗摸了摸段箏的腦袋,輕聲道:“沒事,我不會那麼容易走。”
巫哈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得了吧巫塗大哥,你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說明你的病情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了。我告訴你我們村子裡有幾個原本很厲害的前輩是怎麼離開的。真的是一點預兆都沒有,他們離開的時候眼睛忽然變得很亮很亮,就像是天上的太陽,然後突然就熄滅了,整個人都不見了。最後我們只能把空陶罐埋到地下,這原本是準備給他們裝骨灰的。”
巫哈楚說着,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巫依臺連忙推推他:“巫族就剩下我們了,我們要堅強起來。你這麼哭像什麼樣子,先做正事要緊,我們快把他們帶到村子裡面去吧。”
巫哈楚點點頭,抹乾淚水起身帶路。
巫依臺抱歉地跟段箏和巫塗說道:“巫哈楚特別敏感,讓你們見笑了。”
巫塗道:“沒事的,我們可以理解。我有預感,他以後會成爲厲害的大巫。”
巫依臺一面走一面苦笑:“這年頭,巫族的傳承都斷了,哪裡還會出什麼大巫。”
“什麼意思?你們不會巫術嗎?”
“會一點點。”巫依臺攤開手,旁邊的果樹上忽然飛下來一個果子,準準落到他手上。
“我就會這一點了。巫哈楚比我厲害,他會四五種。最厲害的是村裡裡面的老族長,好多巫術都只有他一個人會。”
巫塗這才放心,他道:“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是來給我的小毛團求藥的。不知貴村有沒有治療筋脈損傷的藥方?”
“我們學的太少了,不清楚。等會兒去見老族長的時候你們可以問問,也許他那裡有吧。”
“多謝。”
巫哈楚忽然轉過頭來,問道:“巫塗大哥,那個小毛團是你養的寵物嗎?好大一隻的說,能不能給我摸摸。”
段箏寒毛倒豎,威脅地看着巫塗,大有“你敢答應我就咬你”的氣勢。
巫塗拍了拍段箏的腦袋,回答道:“她是我的娘子,她性格不好脾氣暴躁,誰摸她就咬誰。”
段箏委屈地含着爪爪,她明明那麼乖,怎麼就脾氣暴躁了呢?於是張開嘴,讓某人的話成爲現實。
巫塗悶哼一聲,皺着眉頭俯身他的小毛團。
段箏慫了,趕緊鬆開,若無其事地看風景搖尾巴。
巫族二少年:娘子?巫塗大哥的品味真是獨特。等等,好像被秀恩愛的亮瞎眼了。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