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一溜白骨面具, 而段箏指着的那一塊最爲特殊。
其餘的面具,或保存着牛羊的角,或有尖牙利齒, 或是一塊長長的馬臉骨。唯獨那一塊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 上下左右都是一片渾圓, 材質是骨骼無疑, 而骨骼之上卻密佈着一層淡黃的網絡, 瑩瑩有光。面具上還鑿出了眼眶的部分,眼眶之下,不知用什麼顏料畫着紅色的斜槓。
鬼魂立馬撲過來, 寶貝似地捂着這片面具:“小心點,這塊面具最珍貴, 千萬別碰壞了。”
段箏訕訕地收回爪子, 眼睛依舊好奇地往他手指縫裡邊瞅。
鬼魂乾脆把自己變成一團罩到上面, 擋住小妖怪窺探的視線。
段箏失望地爬回巫塗身上。
巫塗揉揉她的腦袋:“乖,沒事, 我以後做給你看。”
鬼魂有苦說不出。他這裡最珍貴的面具,在萬靈谷大巫那裡說不準有千兒八百個,想看搶他這個窮人幹嘛?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白幕虛也被這個面具吸引了過來,戳了戳鬼魂道:“這面具有些眼熟, 可否給我看看?”
鬼魂不讓, 苦哈哈道:“白小公子, 您那師兄天天戴着同款面具招搖過市, 您能不眼熟嗎?”
白幕虛露出一個果然的眼神, 道:“那麼說,這面具是確實很珍貴囉?”
“是呀, 這面具製作麻煩不說,材料也難找。主材料太元獸的骨骼,便是要到混沌之中才能夠找到。”鬼魂唏噓。
段箏好奇:“混沌在哪兒?”
“你倒不如問這方天地在哪裡。傳說,遠古的神族在混沌之中劈了一劍,開闢出了這方天地。你往天上飛,會觸到天的邊界,出了邊界便是混沌。混沌之中,有無數小天地,其中大多數都環境惡劣,生於這些小天地的種族便一處一處地流浪,企圖尋找到安適一點的棲身之所。我們猜測,太元獸也是這樣。只是它們出生的那方天地距離我們太遠了,我們纔會很難找到它們的蹤跡。”
段箏聽得入神,不禁道:“好想到混沌中去看一看。”
“這自然可以,你現在是大妖了……”
“這自然不行,”白幕虛嬉笑道,“你纔剛剛成爲大妖,修的又是最難的道法。這當頭,當然是好好暢遊天下,穩固境界最重要。”
說着朝巫塗眨眨眼睛。
喂大師兄,我都幫現在修爲大減、上不了天的你降低和嫂子在一起的難度了,你就不該謝謝你的好師弟?
可惜他家師兄一雙眼睛都粘到了段箏身上:“乖,別難過,我們先在天下好好玩玩,等你境界穩固再入混沌也不遲。”
白幕虛受到了針對單身虎的傷害。
單身虎那個氣,決定再也不理虐待單身虎的人。轉頭向鬼魂問道:“既然材料那麼珍貴,想來這面具也有不凡之處了?”
“不錯,這面具堪稱巫術道具的巔峰。”鬼魂自豪道,“這面具最大的效果是替命。只要你戴着這面具,遭受致命傷害時就不會死。”
白幕虛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棺槨,道:“你哄我呢?”
鬼魂捶牆:“白小公子誒你別懷疑,我也很鬱悶。我死得不是時候,我都被秘法做成鬼魂了,我們村子去虛空打獵的巫師纔回村子。他一看我死了,也非常傷心。可面具不能浪費呀,於是跟我們長老一合計,最後還是送給我做了陪葬品。”
白幕虛:……
當做陪葬品不已經浪費掉了嗎?巫師果然都不是正常人。
段箏也湊了過來,問道:“這個面具戴上就不會死了嗎?”
鬼魂再次將面具捂得死緊:“可以這麼說。”
段箏笑了起來:“我知道萬靈谷大巫戴着這樣的面具,所以那些傳言說他去世的都是騙人的吧?”
鬼魂:……
當然是騙人的啦,要是他死了,你身邊的那個是鬼麼?抱歉,作爲一隻標準的鬼,他纔不覺得那個跟他是同類。
“萬靈谷是我親眼看着封谷的。”白幕虛道,“小妖怪,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要是他還活着,一定會來找你。”
嫂子,我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你就從了我師兄吧。白幕虛暗戳戳對手指。
豈知段箏的笑容一瞬間塌了:“那他還是死了嗎?”
巫塗揉揉她的腦袋:“乖,不怕,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着你。”
白幕虛看着他師兄和他嫂子,真心覺得……他們兩個是同樣的一言難盡,很適合在一起了。
於是憂傷地坐在一邊,看鬼魂如何教導三隻巫族。
鬼魂拿起面具一個個示範用法,偶爾還讓巫塗過去幫忙。正講得盡興,忽然轉頭道:“誰闖我地宮?”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地宮入口處出現了一隻暗淡的小舟與一個狼狽不堪的人影,那人影背上還長着一對翅膀。
鬼魂愣了愣,疑惑道:“我看錯了嗎?浮笛浮歌怎麼過來了?”
浮笛繞繞笛子,嫌棄地清理清理身上殘餘的法術,道:“你沒看錯,我此生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浮歌長嘆口氣,躺到地宮中央的棺材板上。
鬼魂:“……圖騰大人有話好好說,不要躺在我上面好嗎?我很壓抑。”
浮笛狠狠揪了一把頭髮,道:“五萬年裡簡直是滄桑鉅變,巫族沒落得不成樣子,妖族卻是強大得不像話。竟然有人對我們圖騰動手了,你說這氣不氣人?”
鬼魂大驚:“圖騰大人乃是天地所孕育的靈物,打散了便是一團氣,身上並沒有可以圖謀的東西。而我巫族的傳統處處與人爲善,也不曾得罪什麼人,妖族爲何要對你們動手?”
“沒有圖謀的東西?”浮笛冷笑,“差點把我倆的命都拿走了,還叫做沒有圖謀的東西?”
“此話怎講?”
“怪我和浮歌貪玩,想看看五萬年後的世界是怎樣的,被巫塗召喚出來以後就離開了巫族,一路走一路看,還以爲沒有東西可以傷害得了我們,便放鬆了警惕。不曾想,現今有個叫做妖盟的東西,是幾個強大的妖族聯合在一起成立的組織。對了,曾經出過逆徒的狐族段氏也是妖盟的成員之一。”浮笛說着,朝巫塗看了一眼。
巫塗抱着段箏,一心給自家小毛團順毛,不曾留意到浮笛的眼色。
段箏見他朝這邊看,還以爲自己被浮笛連帶着恨上了,委屈地縮了縮脖子。
浮笛自討沒趣,便繼續道:“妖盟下面有許許多多的組織,牌號都帶有魂字,他們乾的正是收集魂魄之力的勾當。我倆是純粹的魂體,他們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們,攜了一堆用特殊方法制作的字畫、繡品、雕塑等等來收我們。幸好我們不弱,這才逃了出來。可能是出發時沒算卦,運氣差,又碰到一隻九目天鵬。想當年,九目天鵬一族跟着猙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勞。我們念他時英雄之後,便不曾防備他。誰知道這隻變異了,跟着妖盟學了一堆歪門邪道,又差點要了我們半條命。哎,這年頭,做圖騰都不容易。”
段箏錯愕:“九目天鵬?不會是阿九吧?”
“誰知道。”浮笛仰面躺倒在舟裡,“你若是認識他,請替我們好好揍他一頓。”
“嗯呢!”段箏鄭重點頭,“上次出賣我的賬我還沒跟他算呢!”
“你跟他是仇家再好不過。如此一來,我就能安慰自己世上還有好妖怪了。”浮笛將笛子橫在脣畔,指尖躍動,笛聲悠揚。
鬼魂氣乎乎地收起面具:“今天的課到此爲止。”
他總算明白爲什麼圖騰大人總是待在圖騰柱裡了。
一個太沉!一個太吵!
讓他一個想做正事的鬼魂好生氣喲!
巫塗伸出手:“藥方。”
藥方拿了,他就不會再留在地宮裡了。
想做正事的鬼魂覺得自己更氣了。
然而萬靈谷大巫不好惹,萬一他哪天記仇了呢?
鬼魂不情願地寫了一張藥方遞給巫塗:“給,標準的藥酒方子,按照劑量不同可以治療不同程度的經脈損傷。”
“她不喜歡喝藥酒。”巫塗脫口而出,又愣了愣,不知自己爲什麼會這麼說。
鬼魂黑了臉:“要就拿走,不要就走,我只記得這一種方子。”
“你不是說書上的藥方你都記得嗎?”
“我這一支又不是專修巫醫的巫師,我們的藏書只有基礎的方子有什麼不對嗎?想要別的方子,自己到萬靈谷找去。”
巫塗轉身就走:“我們去萬靈谷。”
段箏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懇求道:“巫塗,我們就用這個藥方吧,我不怕酒的,別去萬靈谷了好不好?”
巫塗低頭看她,似在辨別她話裡的真僞。
揉揉她的耳朵,也覺得自己之前的脾氣來得莫名奇妙,終於點頭道:“好。”
所以這就是一物降一物?白幕虛深刻意識到了討好嫂子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