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夜晚寂靜無聲。
從客棧的窗口往外看,鎮上的人家早早地吹滅燈火,陷入一團漆黑。
唯有一團明月掛在天上,發出冷冷的光。
客棧中也熄了燭火,沒有半點光亮。
忽然間,樓梯口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片刻後,這聲響就到了巫塗與段箏的房門之外。
巫塗握緊了劍柄。
然而不等房間外的東西破門而入,房間外面的走廊又響起來另一種聲音。呼呼啦啦,猶如風吹。
然而,巫塗與段箏都清楚,走廊上沒有窗戶。
一個尖銳的說話聲響起:“骨頭架子,你們又吃獨食。”
接着,屋外響起了一個兩人都比較熟悉的聲音:“先來後到懂不懂?”
段箏碰了碰巫塗,小聲道:“你記不記得我們當初碰到的那兩個骷髏架子?”
巫塗當然記得。
他拍了拍段箏的腦袋,道:“別出聲,萬一他們兩個打起來,我們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正巧這時,外邊的兩人達成了協議:“我感應了一下,裡面有一個人,魂魄凝實得太過了,不方便我採集魂魄之力,那個人給你。另外一個對我來說剛剛好,分給我如何?”
“這……”
“大家都是給各自的老大幹活的,我們彼此何苦互相爲難?”
“也好,就這麼定了。”
話音剛落,房門轟然大開。
段箏嚇得差點跳窗而逃。回頭一看,窗口卻蹲了一隻橙黃眼睛都小怪物,伸着長長的舌頭在嘴巴周圍舔着。
段箏臉色都變了。
巫塗手中劍花一挽,跟骷髏架子撞在一起,堪堪平手。
沒了玄天劍,劍招的威力小了很多。
一隻蝶妖緊跟在骷髏之後,一把不知名的粉末朝段箏當頭灑去。灑完之後連忙用纖細的肢體捂住嘴:“不好意思灑錯了,我不知道你是妖怪。”
段箏:……
她深吸一口氣,噴出青色的雲霧,將粉末席捲一空。而後四爪緊緊抓着地面,全身的毛根根直豎,呲牙咧嘴地瞪着蝶妖。
蝶妖泫然欲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就不肯原諒我呢?”
一直以爲自己是乖巧小女孩的段箏內心受到了暴擊。
她不語,將視線投到巫塗那邊,看看自己能不能幫忙。
另一邊正打得熱火朝天。
巫塗畢竟不是真正的劍修,起初一招一式都打得中規中矩,招式的承接間還有幾分生澀,還只能勉強跟對方拼個平手。
打着打着對方就發現了他的兇悍之處。
這越來越刁鑽的角度是怎麼回事?劍上越來越充沛的法力是怎麼回事?這越來越嫺熟的劍招是怎麼回事?
骷髏那個氣呀,感情人家正缺陪練,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再仰頭一看,骷髏驚訝得下顎都差點掉了:“你是那個用寶劍的巫師!”
要是骷髏有腸子,此時一定都悔青了。
當初人家一劍就可以把他跟白化石打得落荒而逃,現在打得他想哭又怎麼了?
他還自個兒跑過來被人家打,不是嫌自己命長嗎?
想到這裡,骷髏架子趕緊把自己拆散擺到地上,下顎一張一合:“別打我,我投降。”
巫塗收了劍,看都不看他,徑直走到段箏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嚇到你了。抱歉,沒有保護好你。”
段箏搖頭,眼中光芒閃閃:“巫塗,你好厲害呀。”
巫塗笑了笑,心裡有種情感在她崇拜的目光下無限膨脹,他舔舔嘴角,目光落在她的脣上,輕聲道:“真想看看你變成人形的模樣。”
段箏不明所以:“我現在就可以變,雖然會有點痛,不過你想看的話……”
巫塗捏住她的嘴,道:“不急,治好你之後我纔沒有負罪感。”
段箏不知他把腦洞開到了十萬八千里外,乖巧地點點頭。
巫塗將段箏抱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坐在一旁被兩人忽視良久的蝶妖突然道:“二位要不要加入我妖盟?這個小妹妹有天賦神通,加入妖盟待遇可不會低。而且你們想呀,你們可是人妖戀,老老實實走在大街上說不準都會遭到各門各派的追殺。除了我們能包容異己的妖盟,你們還能夠去哪裡呢?”
話音剛落,冰涼的劍鋒貼在了她的脖子上。
蝶妖一僵。
“滾。”
蝶妖忽然就嗚咽起來:“沒看見人家是弱女子嗎?幹嘛對人家這麼兇殘。”
一邊哭,一邊抱起窗框上的小怪獸飛走了。
巫塗皺眉:“她有沒有對你說些什麼?”
段箏腦海裡立馬浮現出那一句神奇的“男子漢大丈夫”,格外心塞。
啓口難言,段箏搖頭道:“沒有。”
巫塗揉了揉她的腦袋,什麼都沒說。
抱着段箏坐到那一攤骨頭面前,巫塗敲了敲竹劍,道:“你是什麼?來自哪裡?有什麼目的?”
骷髏趕緊道:“大人饒命,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攤苦哈哈的骨頭。”
見巫塗皺眉,他趕緊道:“我是不死族,自打有記憶起就是這樣。我跟着我大哥白化石從我們原來生活的地方橫渡混沌來到這裡,被這裡的繁華折服,又因爲沒有靠山屢屢被修士和妖族欺壓,這纔打起收集骸骨增加族人的主意。大人,我們也苦呀。”
“你所受到苦,並不能成爲你傷害別人的理由。”巫塗搖頭,“受了苦,要是能夠奮發圖強,讓自己強大起來,讓別人再也不敢欺負,那麼,苦纔沒有白受。然而你們卻以藉着苦的名義去傷害無辜的人,所做所爲,不過是懦夫的行徑。”
骷髏急了,他道:“大人,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們也在用自己的方法變強,你覺得不對的無非就是我們要在變強大的過程中傷害到別人。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呀!”
巫塗道:“我且問你,難道你們不死族增加了族人的數量,就叫做變強?”
“難道不是?妖族能欺負我們正是因爲他們數量衆多,我們逃到哪裡都會遇到他們,然後被欺負。修士也是如此。”
巫塗懶得與他再說下去,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紙,貼到骷髏光滑的顱骨上。符紙變成一張巨大的毯子,將地上的骨頭塊都裹了進去。
當符紙再次變成紙飛回巫塗手上時,符文之中多了一具被束縛住的骨架。
巫塗收好紙,抱着段箏倒在牀上道:“天色不早了,我們睡吧。”
段箏應了一聲,睜着眼睛發呆。
巫塗抱着她翻了個身,見她還是同樣的表情,不由道:“你有什麼心事?”
段箏回過神來,眨眨眼睛道:“我什麼都沒想呀。”
巫塗不依不饒,將她平放在牀板上,雙手撐在她腦袋兩側:“從剛剛起,你就一直都不開心。小娘子,有什麼事你就不能跟我說說嗎?”
段箏臉上有些發燙。她道:“你,你別這樣。我們這個樣子很奇怪的。”
巫塗身子又往下沉了一些,呼吸時噴出的熱氣撓得段箏耳朵直癢癢。
他眯了眯眼睛道:“哪裡奇怪了?”
段箏不語。
“要是你不說,還可以更過分一點。”
說着,低下頭,輕輕“欺負”她的耳朵。
段箏嗷嗚一聲叫出來,圓滾滾的身子扭了扭,大尾巴不斷地拂動,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她委屈道:“我說就是了。”
巫塗翻身抱住她,眯眼盯着她的眼睛,道:“說吧。”
“我……我覺得骨頭說的也沒錯,很多時候,身在絕境之中的人沒有選擇吧。”只得說了一個比“男子漢大丈夫”稍微好一點的理由。
“你真是這樣認爲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輕嘆口氣:“真是一隻蠢蠢的小妖怪。”
段箏抱住大尾巴委屈巴巴。
巫塗有些不忍看她的眼神,親了親她的額頭,解釋道:“小毛團,你可覺得當時他敗給我是因爲我這邊數量多,欺負了他?”
“纔沒有呢,明明就是他沒有你厲害。”
巫塗揉了揉她的臉頰,道:“那麼,你認爲他不想辦法提高自身修爲,反而爲了一大串神奇的原因去禍害他人是對的?”
“這,這個……”
段箏心一橫,道:“多謝巫塗大人指點,我之前沒考慮那麼多。”
巫塗輕笑一聲:“那你準備如何感謝我?”
段箏傻眼了。
“你要我做什麼?”
巫塗掰開她緊緊抱住尾巴的爪子,拿開毛絨絨的大尾巴,把自己塞進去,道:“如何?”
段箏覺得,她的臉燙得連毛都快要着火了。
“還,還行吧。”
“我們睡吧。”
“嗯嗯,睡吧。”
段箏回答完,四肢僵得幾乎抱不住面前的一大塊滾燙的身體。
嗷嗚,她都說了些什麼?
“睡不着嗎?”巫塗問道,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發光。
段箏趕緊閉上眼睛。
巫塗毫不留情戳穿她:“別裝了,我不也沒睡着。”
段箏一動不動。
巫塗不在意她的反應,自顧自說了起來。
“阿箏,你說身在絕境中的人沒有選擇。或許,你與他有過相似的困境。可你卻不知道,你做的,和他做的,正是截然不同的選擇。你選了自立自強,選了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而他選了傷害別人來獲得一點安慰。”
段箏耳朵動了動,眼睛依然緊閉。
巫塗緊緊抱着她,認真道:“所以,我們家阿箏最棒了。”
段箏不語,嘴角卻朝上彎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
巫塗心底暗笑,他的小毛團,怎麼看怎麼可愛呀。
他又道:“我只喜歡阿箏。”
這下,被窩裡不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