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一片烏雲遮蔽了明月。很快,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黑暗中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在迴響。
段箏淋着雨,冷得直髮抖,吸溜着鼻子蹦蹦跳跳地一路跑,想要找個能躲雨的地方。
很快翻過了山,山腳下,一座小院出現在那裡。檐角下掛了盞小小的紅燈籠,小樓前掛着溼噠噠的幡旗。
橙黃的燭光從窗戶紙裡透出來,看得段箏一陣心暖。
她連忙跑過去,躲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誰在外面?要住店就進來吧。”
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小二打扮的青年探頭道:“下雨了,我們店裡有暖和的被褥和洗澡的熱水,舒服着呢。”
段箏在門打開的那一刻就已經變成人形,她抱着膝蓋縮在牆角,看上去就像一個流離失所的弱女子。
小二愣了愣,又長吁口氣:“我還以爲是那個妖怪要趁下雨天出來吸取陽氣,聽說妖怪都長得傾國傾城,看到你長這個樣子我放心多了。”
段箏:……
一聲暴喝從小二身後傳來:“臭小子,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這個月的月錢不想要了?還不快把客人迎進來!”
小二撇撇嘴,走到段箏面前道:“客官,要住店就往裡面請吧。我們店舒適又不貴,正是出門在外的好選擇。”
段箏愣了愣,起身跟着店小二走了進去。
櫃檯裡邊,掌櫃正在一邊翻賬本一邊打算盤。他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擡:“小店簡陋,不分什麼上房下房,通通一晚上十文錢。客官你是住還是不住?”
段箏慌了神,她可沒錢用啊。
乾脆抱歉道:“我沒有銀子,就不住了。”
掌櫃應了聲算是知道了,又繼續撥弄算盤。
段箏踱到門口,望着外面無邊的黑暗,不知道要去哪裡纔好。
見一個弱女子孤零零站在雨幕前,小二有些不忍心了。
他道:“掌櫃,反正房間空着也空着,還不如救濟救濟孤苦無依的弱女子。讓她住一晚上怎麼了?”
掌櫃沒好氣道:“她住店的錢你出啊?”
“反正你這店也沒人住……”店小二嘟囔着,一回頭,卻見人已經離開了。
店小二嘆了口氣,正要關上門以免雨水濺溼地板,忽然間聽見夜雨之中有嘚嘚馬蹄聲傳來,心知又有客人上門了。萬般不情願地打開門,正巧看到兩人在店門口下了馬。
小二上前盡責地拉過繮繩道:“本店有熱水飯菜和空房間,二位客官有什麼需要的嗎?”
那兩人揹着劍作江湖客打扮,其中一人道:“給我溫一壺酒,被兩間上房。”又轉頭朝另一人恭敬道:“師叔,您要些什麼?”
那人從腰下解下一個葫蘆,從葫蘆中倒出一些粉末撒入空中,凝聚成一隻圓滾滾的小獸。
正是段箏的原形。
那人收了葫蘆,道:“有妖怪來過這裡。”
小二被這一手驚呆,一時不敢出聲。
喚他作師叔的人滿不在乎道:“聽說萬靈學宮離這裡不遠,也許是學宮的學員出來散散步呢?”
“萬靈學宮紀律嚴明,沒有妖怪能隨意出入。而且,你不覺得這裡的氣息很熟悉嗎?”
“氣息?”這麼一提醒,那人也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這隻妖怪就是害我師弟喪命的兇手?”
他念了一段口訣,噴吐着熱氣的馬隨即變成一張符紙飛到他手中。他手勢一變,神色一穆,手上光華四射,額角青筋直冒,念出一段更加晦澀的口訣。
一聲鷹啼響徹長空,他的腳下多了一隻高大如房屋的猛禽,形似鷹,卻比鷹大了數十倍。
店小二嚇得臉色蒼白,步步後退,卻不小心勾到了門檻,一下子坐在地上起不來。
“聽說上一次,她在玄天劍門的人相助下逃脫。我倒要看看,這次只有她一個人,她還能怎麼逃。師叔,您可願與我同去,助我一臂之力?”
另一個人沒有發言,只是輕輕拍了拍馬的脖頸,那匹馬也變成了他手上的一張符。
他邁開步子,身形一閃便踏到了鷹背上。
鷹仰天而嘯,展開翅膀,隱沒在夜空當中。
段箏正拖着沉甸甸的一身溼透了的毛在雨中狂奔。
天空黑沉,大地廣闊。天與地之間充塞着沒有止境的雨線,密集得讓人心生絕望。
段箏大口呼吸着,不知道自己能夠逃到哪裡去。
天上劃過一道電光。
段箏眼前一亮,藉着電光,她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山洞。
她急忙跑進去,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水線。
她又累又冷,往山洞深處挪了挪,半倚石頭,仰頭看着黑漆漆的天。
她好希望這場雨快點過去,明天一大早就能曬到暖融融的太陽。
“咔嚓”。
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在喧囂的雨聲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段箏耳朵一動,嚇得轉過身朝發出聲音的方向呲牙。
一縷火焰在幽暗的山洞中亮起。一名身着華服的男子舉着火把,笑道:“小妖怪,又是你。來來來,跟我說說,你有沒有加入摹魂堂的意向啊?”
正是之前想要段箏加入妖盟的那個妖怪。
段箏往後縮了縮:“你怎麼在這裡?”
“還不是你惹出的禍。”那妖怪半開玩笑道,“要不是你惹怒了綠衣劍派,我們妖族何至於在綠衣劍派的地盤上沒有容身之處?想以前,那些修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了,哪裡像現在,一副不將我們殺光就誓不罷休的模樣,我們還能混下去就怪了。”
段箏心虛,眼珠亂瞟。她道:“對不起。”
“嘿,你怎麼真就認了……”那妖怪連連搖頭,這麼明顯的話她都聽不出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可以不承認嗎?段箏莫名,她好像看不懂狐丘之外的世界。
那妖怪無奈道:“這事不怪你,妖族跟修士的矛盾越積越深,遲早都要爆發。綠衣劍派的事,十之八九不過是一場小騷亂而已,如無意外,過幾天就平息了。”
段箏哦了一聲,不知該怎麼接話,便低下頭看自己的爪爪。
“對了,你到底要不要加入我們摹魂閣?加入摹魂閣,下雨天起碼不用像你這麼狼狽,一點妖怪的尊嚴都沒有了。而且……”
身着華服的妖怪忽然消失,待段箏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出現在她的身邊,手裡握着一把摺扇,摺扇上架着一把桃木劍。
段箏瞳孔微縮,連忙躥到一旁。
不想她身後的石頭忽然裂開,一支寒光四溢的竹箭毫不留情朝她心□□來。
不過半步左右的距離,躲已經來不及了,段箏緊咬牙關,強忍着渾身筋脈的痛楚施展出一個青色的小盾擋在身前。
電光石火之際,妖怪華服上七點寒芒依次亮起,共同彙集出一道光劍,趁着段箏自己的小盾在與竹箭僵持之際斬上竹箭。
二者同時湮沒。
那妖怪冷笑一聲將桃木劍打落在地,打開摺扇慢悠悠踱到段箏身邊,繼續剛剛沒講完的話:“而且,有摹魂閣的庇護,像今天這樣的麻煩你會少遇到很多。我問你,你可做好決定了?”
一邊是生,一邊是死。
段箏毫不猶豫道:“我要進摹魂閣。”
妖怪一把撈起她,風一般穿出山洞:“我乃摹魂閣閣主,本體是九目天鵬,沒有姓氏,平常叫我阿九便可。”
段箏也學着他自我介紹起來:“我,我就是一個小妖怪,我叫做段箏,但跟狐丘段氏沒有半點關係,本體,本體大概是猙吧……”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從她知道的消息來看,猙是一種很厲害的妖怪吧。可是廢物如她,會不會算是猙這一族的恥辱?
果然,阿九猛地一個身形不穩,臉上兩隻眼和隱藏在衣服紋飾中的七隻眼睛同時大睜:“你莫不是在逗我?”
段箏捂臉,這就很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