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準臉色有幾分尷尬,忍不住苦笑起來。說實話他當然更希望與蔡鍔站在一邊,豈不說是同窗之誼,以蔡鍔在執政府的國防部部長身份,回國之後的仕途也會順利很多。中國曆來就是一個關係網的社會,同窗之間相互提攜並無不妥。只是他與蔡鍔、蔣百里並稱“陸士三傑”,如今蔡鍔、蔣百里都有名望,唯獨自己一事無成,空有一腔報復反而淪落到避難異國他鄉的境地,顏面上實在是過意不去。
現在聽到蔡鍔這麼說,他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鬆坡,我虛長你一歲,恬顏由你稱我一聲兄長。國家有難之時我無法盡心盡力、履行匹夫之責,如今國家得以安定了,我在這個時候腆顏充當馬後炮,實在是過意不去,也實在是自疚不已。”
蔡鍔自然是知道張孝準的境遇,他嘆了一口氣,略有嚴肅的說道:“韻農兄,你並非是無心報國,這不過是時運不濟而報國無門而已,這可是兩種意思啊。再者只要有報國之心,又何患早與遲?即便花甲之年投身國家事業,那也是值得讚賞。剛纔你也說了,國家百廢待興,你現在出力也不晚呀。”
張孝準緩緩的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你說的對,大丈夫不該優柔寡斷。”
蔡鍔笑道:“你這就說對了。要知道,就算沒有黃克強、百里和我的推薦,吳執政同樣會器重你,你當年在陸士的名聲可不是虛晃得來的呢。”
張孝準放開了一些心懷,笑道:“過去的虛名提它作甚,好男兒志在當代。既然如此,那下午我就去安排一下,明後兩天我先把家眷送回國,然後留在這裡等鬆坡你病癒出院再另行安排船隻。”
“如此甚好。”
張孝準晌午過後就離開醫院去安排回國之事。小鳳仙也準備去籌備午飯。目前福岡西醫院雖然重視蔡鍔的身份,可是西醫院也沒辦法在病房內爲蔡鍔一行人安排居家的設施,平日裡小鳳仙會陪在蔡鍔身邊休息,但要想做飯還得去福岡醫學院的公寓裡使用爐竈,做好餐點再一路送過來。
蔡鍔心疼一個女孩子什麼事都要親自操勞,連忙說道:“等等,我現在還不餓,要不然你扶我出去走走吧。”
月初時蔡鍔已經能下牀行走,儘管只能勉強走一小段,可他依然堅持每天散步,不至於躺在牀上太久身體發虛。
小鳳仙說道:“今日外面有些風,要不還是晚些時候再去吧。你的病傷不得風,還是要多加註意纔是。”
蔡鍔笑道:“你把我當什麼了,再大的風浪都經歷過,這點困難還能要了我的命?”一邊說着,他已經扶着牀沿下了船。小鳳仙無可奈何,只好去找了一件睡袍給蔡鍔披了上去,還特意把胸口紮緊。
二人出了病房,走廊上有四名穿着便服的特勤人員,從廣州出發之時吳紹霆特意安排了一支特勤隊陪伴左右,就算這個時候日本人不會對蔡鍔怎麼樣,可堂堂國防部部長的派場也不能缺少。蔡鍔和小鳳仙先在醫院附近轉了轉,隨後又堅持去西學院看一看日本的風景,特勤人員保持一定距離,從始至終儘量不去影響蔡鍔。
過了街道,來到醫學院的花園,蔡鍔突然開口說道:“你好像不想回國?你覺得日本這裡很好嗎?”
小鳳仙挽着蔡鍔的胳膊,神色有些迷離,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是哪裡的話,無論將軍去哪裡,我一定陪伴到哪裡,除非將軍不再需要小鳳仙了。”
蔡鍔認真的說道:“你這是在胡說什麼呢?如果這次不是你陪在我身旁,我真不知道這兩個月該如何煎熬。怎麼,你有心事?早上韻農兄一提到回國時,你的臉色已經不對了,現在怎麼又無端端的說這樣的話?”
小鳳仙心中矛盾重重,她深愛蔡鍔,可是殺父之仇又豈能忘卻?整日看着蔡鍔一心一意爲了這個國家而不得不跟吳紹霆打下手,她的心情如何能平復下去?就算吳紹霆真的改變了中國了的命運,就算吳紹霆是真的尊重蔡鍔,可是血海深仇是無法放下的。
當初她聽說是吳紹霆敦促蔡鍔東渡日本治病,原本還以爲是吳紹霆故意支開蔡鍔,可是到了日本經過診斷才得知原來蔡鍔的病真已到了危險期。這段時間國內或有電文來往,有不少是來自執政官辦公廳,吳紹霆在電文中一直慰問狀況和期盼蔡鍔回國,想來之前的懷疑是錯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不能報殺父之仇,並非因爲吳紹霆的所作所爲,而是因爲蔡鍔心中報效國家的理想,每每想到這裡都有一種恐懼和自責。
在日本的這段時間,她全身心投入在照料蔡鍔的身上,反而覺得放下了很多顧慮。她現在才覺得自己還有逃避的藉口,如果不回國就不用再理會往日的恩怨,不用再去見吳紹霆的面,雖然這是自欺欺人,可總比真正陷入左右爲難要好。
“將軍,我……我不應該說一些沒用的話,既然我有幸能常伴將軍身邊,自然不會有任何怨言。”小鳳仙喃喃失神的說道。
“唉,看來你還是放不下。”蔡鍔長嘆了一聲。
“將軍,你……你說什麼呢?”小鳳仙有些奇怪的擡起頭,明亮的眸子透着疑惑看着蔡鍔,心中突然有一種驚慌失措的感覺。
“吳震之已經都告訴我了。”蔡鍔停下了腳步,深情的握住了小鳳仙的手。
“什麼……?”小鳳仙一臉錯愕。
“你是廣州將軍孚琦的女兒,之前吳震之在廣州起義時逼死了你的父親。”蔡鍔深沉的說道,臉色有幾分躊躇,他原本以爲這些話永遠不必說出來,沒想到還是失算了。
“將軍,你是社麼時候知道的?”小鳳仙的身軀顫抖起來,大大的雙眼裡涔出晶瑩之色,清瘦的臉頰一時間讓一股濃重的傷感所籠罩。
蔡鍔猶豫了一下,雖然小鳳仙只是一介風塵女子,他也未曾答應過永遠坦誠相待,可是小鳳仙是自己的紅顏知己,既然她能坦誠相待,自己又豈能有所隱瞞?想到這件事隱瞞了這麼久,他突然有一種負疚之感。
再次嘆了一口氣,他把小鳳仙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說道:“吳震之從梧州送我到廣州的火車上,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好好談談,可是來日本後一邊要就醫,一邊又是不忍心……所以一直隱瞞至今。”
小鳳仙說道:“將軍,吳紹霆跟你說這些,是不是要讓你在日本時對付我?”她說着,斜眼看向遠處那些特勤人員,這些人可都是吳紹霆派來的人。
蔡鍔皺着眉頭說道:“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吳震之跟我說了這件事,但他什麼意思都沒有表露,只是希望我知道這件事罷了。看來你心裡的怨念實在太深了。”
小鳳仙淚水飽滿在眼眶裡,咬着貝齒說道:“那是我阿瑪……”
蔡鍔沉默了一下,接着認真的說道:“我不會評價這件事,如果你始終不能放心心裡的包袱,索性就在日本多留一些時日吧。”
小鳳仙擡頭看着蔡鍔,嘆聲說道:“我不會拖累將軍的,將軍放心,這件事是我的私事,我會處理好的。”
蔡鍔心情很複雜,他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自然不會讓私事影響自己的報國之心。剛纔也是因爲對小鳳仙這兩個月的悉心照顧而有所感觸,所以才說出在日本多留幾日的話。可是以他的性格,私事斷然不可能放在公事之先。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只好一句不話不再多說。
回到醫院住院部大樓前,只見此次東渡日本的特勤隊隊長王文安在走廊上等候,見到蔡鍔、小鳳仙等人之後,趕緊快步迎了上來。
“將軍,你總算回來了,卑職都打算派人去找你的。”王文安用略微急切的口吻說道。
“哦?難道有什麼要緊事?”蔡鍔奇怪的問道,特勤隊應該知道自己每天有散步的習慣,自然不會擔心自己走丟。
“是啊,從東京來了幾位先生,自稱是中華革命黨人。他們急着見將軍,我一直說改日再來,可他們不聽勸說,現在都在休息室等着呢。”王文安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中華革命黨?”蔡鍔皺了皺眉頭。
“這是其中一人的名片。”王從安取出一張名片遞到了蔡鍔手裡。
蔡鍔接過了名片看了一眼,這並非是私人名片,開頭就有中華革命黨的稱謂,中間的名字正是“廖仲愷”,左下角還有一個職務“組織部部長”。他雖然沒有見過廖仲愷,不過還是聽說過廖仲愷的名聲,當年自己在日本留學時與同盟會來往甚密,縱然與一些革命志士沒有會面,也頗有書信往來。
他猶豫了一下,隨後吩咐小鳳仙先回公寓去,自己則跟着王從安去了休息室。一路上他心裡一直在揣測,這段時間日本國內爲孫中山和中華革命黨造勢不小,據說孫中山近日就打算啓程回國,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究竟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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