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剛剛微亮,吳紹霆便起來準備。都督府從凌晨開始就已經熱鬧了起來。侍從官和特勤處最爲忙碌,張羅着婚禮的安保措施和其他雜項準備。好在有訂婚宴的經驗可以借用,對他們來說也算是輕車熟駕。倪映典代替王雲成爲這次安保的總負責人,王長齡帶領特勤處做暗中策應,當然他們兩位做爲吳紹霆的部下,也是參加婚禮的賓客之一。
吳紹霆起來之後,侍從官匆匆派人送來了禮服,同時開始重新佈置官邸,保證晚上的洞房有喜慶和煥然一新的格局。只是誰都沒有料到,今天過後,新娘子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住進這裡。
簡單的準備了一陣,吳紹霆還抽空去了一趟張家,不過卻沒見到即將過門的妻子。八點鐘後他又返回都督府,反而變得無事可做,僅僅與提前到都督府祝賀的賓客打招呼、閒聊了起來。過了九點鐘,軍政府的幾位部長和前幾天剛回到廣州的粵軍將領陸續趕來,因爲他沒有嫡親在廣州,所以只好以這些官紳部將做婚車的陪賓,一路簇擁着自己直到走進禮堂。
韋汝聰、莫擎宇、岑春渲、李煜堂等人也樂得其所,一來是圖個熱鬧,另外也能彰顯自己在廣東軍政府的地位。
吳紹霆與這些賓客們一直談笑到晌午時分,婚車在都督府外面準備妥當。開路的是一輛小轎車,是前不久賺了大錢的伍廣廷從上海買來的一輛,這次專程借給都督府做婚車。後面是十兩雙駕馬車,正中間還有一輛十分顯眼的嶄新的白色四駕馬車,就連拉車的駿馬都是精挑細選的上等大馬。
街道外面已經由廣州城防團、警察總局和都督府警衛營派兵分段戒嚴,廣州市民都跑出來觀看這次大婚,一時間陸面顯得不是那麼寬敞。廣東老百姓大部分都是很擁戴吳紹霆的,以往有大人物結婚,他們跑去湊熱鬧無非是希望能搶幾個紅包,可是吳大督軍的婚禮卻不一樣,大家都以共享喜悅、參與熱鬧的心態,想一睹這位年輕督軍與未來督軍夫人的風采。
老百姓們有閒工夫來觀看一場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婚禮,也間接反映了廣東省的民生情況。如果大家填不飽肚子、穿不暖和衣服、住不起房子,都一味心思鑽到賺錢的事情上去了,誰還有功夫理會大老爺結婚呢?只怕看着都會生紅眼病。
吳紹霆與衆陪賓上了馬車,車隊向石室聖心大教堂前進。
石室聖心大教堂是廣州最大的基督教教堂,爲了在這裡舉行婚禮儀式張直也費了不少心思說服法國人。不過就吳紹霆而言,他更希望在大飯店裡進行儀式,既方便又不用考慮自己面對這所洋人大教堂的心理。在這座大教堂下面,原本是兩廣總督府的署衙,中法戰爭戰敗之後這裡被法軍士兵夷爲平地,後來讓法國傳教士看中。
說到建立大教堂的經過,中間還有一則讓人痛心疾首的恥辱。
當年法國傳教士向兩廣總督勞崇光提出索要這片土地修建大教堂的要求,兩廣總督勞崇光是嚴詞拒絕。爲了得到這塊土地,法國傳教士竟然請駐廣州法軍司令出面威脅,限期一天之內無條件交出土地,否則法軍施行全城戒嚴。這件事還驚動了咸豐帝,最終咸豐帝親自下詔批准移交土地、修建大教堂。
要不是張直堅持婚姻需要隆重莊嚴的見證,擔心張小雅也認爲自己不夠認真,吳紹霆絕不會同意在這裡舉辦婚禮,簡直是一種荒唐。不過現在細想過來,他覺得自己沒必要有那種狹隘心理,甚至可以引以爲鑑,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驅除洋族、恢復主權。
婚車車隊穿過熱鬧的大街,在石室聖心教堂前面的路口與新娘的車隊會合。
兩支車隊就這樣來到大教堂正院門。教堂的院牆外面已經佈滿了負責警戒的軍警,周圍的衚衕小巷圍過來許多觀看的老百姓。不少賓客早在教堂裡面等候,而教堂的前院除了警衛之外,還有張家前來接駕的親戚,也有幾位吳紹霆祖家聞訊趕來的族親。
吳紹霆先下了馬車,然後走到新娘的馬車前,拉着張小雅的手接她下了車。
張小雅穿着一身裁減得體的婚紗,襯托着她嬌小輕盈的身軀,看上去十分可愛和漂亮。
在走下馬車的一瞬間,面對周圍無數目光的聚焦,她立刻又生產了羞怯之態。
吳紹霆帶着微笑,湊到張小雅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今天應該高興纔是,我喜歡的張大小姐可不是這樣經不起場面呢。”
張小雅佯裝生氣的瞪了吳紹霆一眼,隨後鼓起勇氣,挽着吳紹霆的胳膊,在衆賓客的簇擁之下走進了大教堂的大門。
張直和張家的親戚趕緊上來迎接,若是換作普通的女婿,他肯定會上前嚴肅的叮囑幾句諸如“好好待我女兒”、“切不可辜負了她”之類的話,可惜這次女婿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廣東一省督軍,只好把這些囑咐的話變成了祝福的話。
吳紹霆祖家的親戚大部分是安徽來的,有幾個還算有頭有臉,算得上是當地的地主,故意跑到廣東來跟這個民國風雲人物攀實關係。其餘的則是一些不太如意的族親,好不容易在安徽湊了一筆路費,拖家帶口來到廣州,藉着這個機會打算沾一沾富貴。這些人唯一的特點,那就是吳紹霆一個都不認識,不過特勤處都逐一覈對了身份,同是安徽吳氏家族不假。
經過這些祖家親戚時,那些站在前面的有身份的族親自然先一步上前問候,趁着今日大喜之日,吳紹霆也客客氣氣與這些人打了招呼。有身份的人過了,後面就是一些比較寒磣的族親,爲了參加這次婚禮,竭盡所能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一些,顧得了上面顧不了下面,看上去頗有幾分彆扭。
吳紹霆並沒有嫌棄這些人,好歹身上流着同一血脈,他還是一視同仁的與他們問好。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這些族親當中還有一個穿着軍服的年輕人,仔細一看這軍服沒有軍銜和肩章,但是領口還彆着一枚十分熟悉的徽記,正是黃埔軍校的學員軍官。
這青年學員軍官顯得十分侷促,似乎不請願出現在這裡,他的人一直沒有往前面站。但是在他身旁一對年長的夫婦卻是一個勁兒推搡着他,讓其趕緊上前來打招呼。
見到這裡,吳紹霆略微停下了腳步,越過人羣問了過去:“你是黃埔軍校的學員?”
那青年軍官怔了怔,顯得很尷尬,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不過沒等青年軍官開口,他身旁的那位鄉下婦女趕緊迎笑的搶先說道:“是是是,大將軍只怕不記得我們這些窮親戚了,按輩分我可是你的大嫂子,”她指了指站在青年軍官另外一邊的漢子,“我夫家就是大將軍的大堂哥呀。”
這位“大堂哥”顯然是老實巴交的角色,只是憨厚的笑着應承了一聲。
吳紹霆看着這對夫婦年齡比自己大了不止十幾歲,連兒子都跟自己差不多,這輩份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當然,這種大家族的支脈繁多,發生這樣的情況多不勝數,沒什麼好奇怪的。他現在唯一奇怪的是,眼前這位青年軍官既然是自己的堂侄子,爲什麼到廣州來從沒聯絡過自己。
他先向兩位親戚問了好,又向青年軍官問了道:“你叫什麼名字,黃埔幾期的?”
青年軍官挺起胸膛,嚴肅的回答道:“學生吳復甄,黃埔四期步科班。”
吳紹霆見對方這副態度,不得不佩服黃埔軍校教學的嚴格,他笑着說道:“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不用這麼嚴肅。黃埔四期是去年夏季開班,到現在都有一年多了,你來廣州都這麼久了,從沒有聽說你來找過我,是不知道有我這個親戚嗎?”
吳復甄怔了怔,想要開口解釋,但又覺得太刻意了。這時,那位大嫂子從吳紹霆話裡聽出了苗頭,趕緊又插嘴說道:“哪裡哪裡,我們家復甄早就想聯絡大將軍這個叔叔了,就是覺得大將軍是大忙人,一直不好見.........”
吳復甄聽了這阿諛奉承的話,立刻大聲的打斷了道:“娘,你做什麼要這麼說。我從來就沒打算找過校長認這個親戚,我堂堂七尺男兒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做一番成就出來,攀權附貴算什麼真本事。校長以前也是舊軍哨官出身,他就是一步一步打拼到今天的地位,我要以校長爲榜樣纔是。”
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出來,那位大嫂子頓時氣的膛目結舌。
周圍的其他賓客也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驚訝,紛紛在心裡責怪這毛頭小子太不懂事,竟然在吳督軍的婚禮上說吳督軍以前的出身,這不是故意不給面子嗎?
吳紹霆反倒哈哈大笑了起來,讚歎的說道:“好,很好,有骨氣。不枉黃埔軍校把你栽培出來,果然是有志青年。你繼續努力,我很看好你。如果十一月畢業時你能拿到步科第一名,就算你不認我這個叔叔,我也會認你這個侄子。”
吳復甄聽到吳紹霆的讚歎和期望,心中激動不已,再次立正挺胸的說道:“保證不負校長所望,必取第一名。”
這一個小小插曲結束後,吳紹霆與張小雅繼續走進了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