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何應欽集合了十二名手下,這十二人當中有四個是黃埔軍校的軍官,另外的人也大多是北方口音的兵士。傍晚時,師部情報處派人到前線,將情報處蒐集的相關情報全部告知了何應欽等人,儘可能的讓特別行動隊掌握有利的信息。
何應欽用了四個小時與手下熟悉情報,統一行動的識別。到了深夜時,孫繼直拿來五十多套比較好的敵軍軍服,交給何應欽篩選。何應欽按照計劃好的分配,選了幾套與江西軍比較接近的軍服,自己僞裝成一名少尉通訊軍官,手下則都配上後勤營營部士官的軍服。
休息到凌晨四點,這支肩負艱鉅而重要使命的特別行動小隊靜悄悄的離開了營地。雖然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不多,很多前期工作只能在途中一點點交代,可是這些年輕人沒有一個心生畏懼,若能順利完成這次任務,他們必然成爲韶關戰役的大功臣,就算不幸失敗,他們的名字也會在烈士墓碑上留下一筆。
教導團的將士與其他團不一樣,他們長期都接受精神主義的薰陶,具有一種崇高的軍人榮譽。爲了這份榮譽,他們可以做出超出常人的犧牲和付出。
吳紹霆親自送何應欽等人出發,望着這些年輕人漸漸淡抹在夜色中的背影,他心裡有一種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的想法,自己要想邁出廣東省走向更大的歷史舞臺,必須依靠黃埔系這班子青年軍官了。
第一師派出去執行斬首任務的狙擊小隊,要比教導二團晚一天出發。
斬首行動執行起來要比深入虎穴俘獲敵軍首腦簡單得多,但是前期準備工作卻非常麻煩。情報部門比較要列出有效刺殺名單,還確定名單上的人物現在何處,之後狙擊小組又要根據目標所在地的環境佈置行刺計劃。
第一師從下面幾個團抽調了五十多名狙擊手,這幾乎是全師配置的一大半。大部分是兩人一組,也有個別特殊的情況,只能由一人執行任務。
這二十多個小組分批陸續出發,除了十五日、十六日這兩天是小規模行動之外,十七日除夕這一天是大規模行動。不管這一天會不會有進攻,除夕始終是中國人重要的傳統節日,基層的士兵多多少少都會受到傳統思想的影響,在警戒上出現更多的漏洞。因此讓執行斬首行動有機可乘。
從十五日開始,吳紹霆一直堅守在教導二團陣地,在何應欽剛剛離開不久的幾個小時裡,唐天喜的第二混成旅休息了一天之後,果斷再次發動大規模突進。
北線粵軍都知道都督親臨前線指揮作戰,縱然士氣沒有太大的改善,可是軍心卻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鼓舞。很多粵軍士兵想到吳都督就在身邊,肯定是有辦法守住陣地,要不然大人物是不會輕易冒險的。在這一天的作戰裡,粵軍士兵消除了很多緊張的因素,沉着應戰,不懼不躁,就算有戰壕遭到敵人突破,也沒有發生大動亂,很快又奪了回來。
在相隔五百多米的距離上,迫擊炮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吳紹霆親自指揮迫擊炮,江西軍進攻時,利用短程的火力覆蓋射擊;江西軍休息時又不斷炮轟騷擾。
北洋軍通過情報探知到粵軍裝備的新式武器,一開始並沒有放在眼裡,可從南雄到韶關在短程火力上吃了不少虧,漸漸感到十分鬱悶。可是說到底依然無可奈何,迫擊炮只有中德軍械公司和廣東兵工廠在生產,以目前的情況這兩家軍工廠都不會輕易出售這種武器。就算要購買,也必須通過洋人倒一手甚至兩手,實在不划算。
在北線戰場上,除了東西兩翼的夾擊之外,第二混成旅每一次從正面發動進攻,都是用一種人海強攻的方式進行。沒推進幾十米,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只是唐天喜他承擔的起這份代價,後續預備役和其他戰鬥團可以填補損失,用屍體鋪出一條通道。
戰爭進行到今天,無論是北方中央還是湖北、安徽、江蘇司令部,甚至前線指揮作戰的將領,他們統統都意識到必須走完最後一步。這最後一步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後果,縱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無所謂。
接下來的兩天,粵軍北線陣地連續遭到進攻,到了十六日下午兩點,江西軍和南征軍協同一起,發動了三面同時進攻。短短半個小時,粵軍防線就遭到了多處突破,戰況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
吳紹霆在教導二團團部掩體的瞭望口前觀察着,自己的陣地上出現了好幾個缺口,粵軍士兵匆匆忙忙的變換防守方向,後方兩支預備隊都投進了戰壕。距離團部最近的一個缺口,他從這裡甚至都能看到北洋軍的身影。
鄧鏗跌跌撞撞的從外面跑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特勤處主任王雲。鄧鏗肩膀被流彈擊中,此刻正在流血,不過他顧不得這麼多,直接衝到吳紹霆面前大喊道:“都督,這裡快要撐不住了,李耀漢剛剛跟孫繼直商議,準備後撤到第三道防線,團部要馬上轉移,我掩護你先走。”
吳紹霆沒有回過頭,鎮定自若的說道:“急什麼,這一仗守得住。”
鄧鏗吃驚不已,脫口道:“這還守得住?教導二團的陣地有四段坑道已經在拼刺刀了,七團那邊更嚴重,西面和北面遭到兩個敵團的夾擊,孫繼直都快要親自上陣拼刺刀了。北線必須後撤,我管不了那麼多,必須讓都督你先走。”
他說完,向王雲使了一個眼色,王雲帶着兩個特勤人員上前要強行帶走吳紹霆。
吳紹霆轉過身來瞪了王雲一眼,厲聲的喝道:“要造反嗎?”
王雲等人遲疑了一步,他們在吳紹霆面前還是不敢造次,這是對吳紹霆日積月累的敬畏。王雲嘆了一口氣,鄭重的說道:“都督,鄧副官也是爲您好。您留在這裡實在太冒險了。”
吳紹霆看了鄧鏗一眼,冷聲訓斥道:“讓你在參謀總部待了一個半月,你只學到高戰遠慮,卻把觀察入微給忘得乾乾淨淨。我們粵軍拼刺刀會比北洋軍差嗎?新兵營三大必修課之一就是拼刺刀,平日士兵們吃的不差,訓練的也不差,別以爲北方來的都是虎背熊腰,咱們南方也不缺鐵打的真漢子。”
鄧鏗有些糾結,道:“可是……”
吳紹霆沒有給鄧鏗反駁的機會,立刻打斷了鄧鏗的話,說道:“每一支督戰隊都裝備有溫徹斯特散彈槍,這比大刀更管用。再者咱們粵軍還有規範的卡賓槍,北洋軍對塹壕戰有個屁的心得,一個個揣着長槍就跳進坑道,向前張不開手,向後伸不出腿,憑什麼跟我們拼刺刀!就算要撤到第三道防線,也必須捱到春節之後,老子就一定要在這裡守歲。”
這一番話十分有氣勢,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讓教導二團團部的所有軍官都振奮不已。
鄧鏗和王雲對視了一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吳紹霆轉過身繼續透過瞭望口觀察,只見最近的缺口涌入了越來越多的北洋軍,顯然北洋軍是從兩個陣地中間插入,然後分兵搶攻陣地側翼。他立刻命令道:“讓團部督戰隊殺出去,填上前面的缺口。拿槍來,我親自上。”
鄧鏗和王雲急了,紛紛勸說起來。
可是吳紹霆心思已決,從團部門口的武器架上挑了一把卡賓槍,裝上了刺刀,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團部掩體。鄧鏗只好帶着王雲緊緊跟了上去,團部一些在這個環節不重要的軍官,也紛紛拿起武器跑了出去。
在門口集合了團部督戰隊,吳紹霆親自帶領全隊走進戰壕,向先前看到的陣地缺口增援過去。督戰隊拿着散彈槍的士兵搶在最前面,很快趕到了出事的坑道。
粵軍士兵跟北洋軍早已經在這裡扭打成一團,北洋軍不斷的從側翼跳進來,而粵軍因爲人手問題,遲遲等不到後援,人手是越戰越少。當團部督戰隊和吳紹霆出現在衆人面前時,一種絕地逢生的希望頓時傳開。粵軍士兵打起精神,吶喊的振作起來,迎着北洋軍殺了過去。
督戰隊用散彈槍守住了幾個轉角的位置,跳進來一個北洋軍斃一個北洋軍,殺的十分得心應手。另外的士兵在散彈槍掩護下,趕緊奪回有利的射擊點,阻擊戰壕外面源源不斷衝過來的敵軍。
吳紹霆親自挺進刺刀,衝進肉搏羣之中,率先從背後發動偷襲,刺翻了幾個正在跟另外的粵軍士兵拼命的敵人。他不會跟敵人講什麼一對一道義,儘快和不擇手段的消滅敵人是戰場生存基準,有偷襲的機會自然不能浪費,不禁得手機率高,而且還能拯救幾個友軍,真正是一舉兩得。
“兄弟們,給我殺,讓北洋軍都看看,咱們粵軍沒有孬種。”吳紹霆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大聲的高呼了一句。
戰壕裡粵軍的情緒立刻高漲起來,紛紛響應了起來:
“殺啊,殺啊,不能在大人面前丟粵軍的臉面!”
“我殺了兩個了,死了也夠本,老子不怕死!”
“誰說咱們南方人沒力氣,今天就展示給他們看看!”
北洋軍的攻勢立刻遭到了遏制,增援來的督戰隊搶佔了射擊點,截斷了後續衝上了的敵人。雖然北洋軍兵線拉的很長,依然能從其他地方躍進戰壕,可是每一批衝鋒的人數受到牽制,只能一小撥的斷斷續續搶攻。
吳紹霆帶領幾十名上刺刀的士兵守在戰壕裡,來一撥滅一撥,坑道里北洋軍的屍體漸漸比粵軍的屍體多了起來,漸漸的北洋軍士兵不敢再向這邊衝鋒,改變方向去偷襲其他地方。
可是戰場上到處都是槍林彈雨,任何突然的改變和放棄都意味着死亡。這一隊攻上來的北洋軍士兵就像是無頭蒼蠅,沒辦法攻入戰壕,也不能在衝鋒的時候撤退,就這樣被困在雙方交火的中間地帶。
正當吳紹霆以爲守住這個缺口時,忽然岔口處另外一條坑道出現了十幾個北洋軍。他正端着步槍靠着射擊點射擊塹壕外面的敵人,完全沒有料到另外一邊的戰壕已經讓敵人佔領,也沒有感覺到危險的逼近。
這一夥北洋軍順着坑道摸過來,首先看到穿着都督軍服的吳紹霆,雖然不確定吳紹霆的身份,可是單看這身衣服也就知道是一個大官。最前面的幾個士兵不由分說,挺着刺刀爭先恐後的衝了過來。
這時,從團部運輸彈藥的幾個士兵正好路過這裡,他們看到敵人的軍服,馬上大喊了起來:“小心,有敵人,有敵人滲透了!”
鄧鏗最先聞聲反應過來,他看清楚情況頓時大驚失色,放開手中的步槍,快速的拔出了自己的手槍射擊。一邊開火一邊衝吳紹霆大喊道:“都督,小心身後。”
手槍打倒了兩個敵人,第三個敵人已經來到吳紹霆背後,舉起刺刀通了過去。
吳紹霆在聽到鄧鏗喊話時,本能的抓着步槍轉過身來,他的步槍正好撞在了敵人的刺刀上,可是眼前的敵人比自己先一步發力,一下子壓迫整個人踉蹌後退。他努力穩住自己身形,可是腳跟讓一具屍體絆了一下,整個人失控的摔倒在地上。
那北洋軍士兵居高臨下,順勢擡起刺刀直劈下來。吳紹霆跌倒時手中的步槍偏斜了,這個空蕩已經是致命的破綻,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再次擡起步槍去格擋,只好拼命的扭動身軀,儘量挪開要害部隊,用肩膀或者手臂去接下這一刀。
千鈞一髮之時,鄧鏗手槍再次開火,他起初還擔心吳紹霆與敵人距離太近造成誤傷,現在吳紹霆摔倒了,正好給了一個大好時機。這一槍直接命中北洋軍士兵的腦袋,對方帶着最後猙獰的表情,筆直的栽倒了下去。
吳紹霆趕緊推開倒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匆匆忙忙要站起身來,可是沒想到一個敵人倒下了,另外一個敵人又撲了過來。他心中叫苦不迭,使出全力向後縮着身子,爭取拉開足夠的空間做出反擊。
好在這時,一旁又跳出一名粵軍士兵,伸出雙手直接抓住了敵人的刺刀,同時大喊了一聲:“都督,快走。”他的雙手讓刺刀割破,鮮血大把大把順着刀刃流落出來,可是絲毫沒有顯出疼痛之色,反倒滿臉怒容的盯着敵人。
吳紹霆總算從地上抓起了步槍。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北洋軍士兵殺到,端起步槍要去刺殺抓刀刃的粵軍士兵。吳紹霆眼疾手快,動作十分靈敏,搶在對方之前高舉步槍越過粵軍士兵的頭頂,狠狠的把刀刃送進了對方的胸口,順勢還扭動了一圈。
結果了一個人,眼前還有一人,他從敵人胸口刺刀一個橫劈,直接在先前那個北洋軍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那北洋士兵痛的大叫一聲,本能的鬆開抓槍的雙手,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臉龐。
粵軍士兵果斷的奪過了步槍,反過來捅進了敵人的肚子。那北洋軍跌倒在地上,痛苦的縮成一團。
吳紹霆向那粵軍士兵問道:“做好的,你的手沒事吧?”
粵軍士兵回頭來衝着吳紹霆憨厚的一笑,大大咧咧的說道:“才這麼一點皮肉小傷,我纔不怕呢!”
吳紹霆欣慰的點了點頭,讚歎道:“好樣的,這纔是咱們革命粵軍的兵。”
鄧鏗和王雲帶着幾個士兵趕了過來,將剩下的北洋軍打退。
吳紹霆向北洋軍來的戰壕看去,只見前方邊緣的一段戰壕已經淪陷了,北洋軍幾乎在那邊站穩了腳跟,正在向其他方向慢慢推進。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北洋軍的進攻還真是強硬,這纔可難打了。
鄧鏗湊了過來,憂慮的說道:“都督你看,就算咱們守住了這裡,可是其他地方還是讓敵人佔領了,少一片阻擊火力,後續的敵人源源不斷涌過去,缺口只會越來越大!”
吳紹霆冷靜的吩咐了道:“把督戰隊調過來,咱們再殺過去。”
鄧鏗勸說道:“都督,督戰隊就這麼百八十人,補得了這裡補不了哪裡,遲早還是會拖垮的。您現在在前線的安危最重要,要是你有什麼閃失,我怎麼向廣東交代?”
吳紹霆底氣十足的說道:“士元,我知道你爲我好,可是既然我已經下到前線戰壕來,就必須跟其他士兵一樣把這一仗打到底。我之所以要站在第一線,目的就是讓全線將士都知道,只要我吳某人沒有後退,他們也要寸步固守。”
鄧鏗看着吳紹霆堅決和嚴肅的臉色,一時間竟然把後面勸說的話堵在了喉頭裡。
吳紹霆不再多說廢話,轉過身來向督戰隊一招手,大喝道:“兄弟們,跟着我上,咱們費點力氣,再送北洋軍一程!”
粵軍士兵大聲高呼:
“謹遵都督之命!”
“送他們一程,不嫌累!”
“殺啊,殺啊,保衛廣東,打倒獨裁者。”
吳紹霆一馬當先,提着卡賓槍衝在最前面。督戰隊也不示弱,一個個爭先恐後,帶着高漲的士氣和信心,向着北洋軍發動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