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北洋的這次動態最擔心的人還是熊克武,四川地理位置處於長江上游,兩年前陳宦入川時已經調來兩個北洋師,如今中央陸軍再次壓境長江,一旦南北發生衝突,四川勢必會成爲要衝之地。他之所以參加這次共商大會,就是爲了尋找強力的後援,否則北軍一動,自己在四川的根基必然會不保。
熊克武馬上說道:“臨時執政府可以慢慢商議,不過既然北洋已經提前有了動作,我們斷然不可毫無準備。若是北洋軍趁着我們共商大會協調期間突然發難,只怕不僅共商大會可能遭到破壞、失去意義,更有可能讓咱們南方陷入被動。我提議,在臨時執政府成立之前,我等可先組成統一的軍事聯合會議,統一規劃南方軍隊,儘快做出反應!”
楊希閔點了點頭,極爲贊同的說道:“熊將軍所言極是。南方不可羣龍無首,尤其在應付北洋軍事行動方面,更應該有密切的合作和統籌。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盤散沙了。”
他的地盤在廣西西北地區,與湖南省接壤,論實力還不如熊克武,所以他的想法與熊克武完全一致,儘快發揮南方聯合的優勢才能更安心。
這時,唐繼堯不疾不徐的說道:“成立軍事聯合會議,跟成立臨時執政府又有何差別?還不如把精力直接放在執政府上面,爭取儘快完善我們南方的聯合核心。到時候由執政府統一調兵遣將,我等盡心盡力表示誠服,爲促成南方公約以及對抗北洋盡出全力。”
熊克武接着又說道:“既如此,事不宜遲,索性我們儘快談定臨時執政府的方案。北洋軍可是先發一步,我們已經慢了一步,如果北洋突然開戰,咱們該如何以應對?”
坐在唐繼堯旁邊的劉顯世轉向梁啓超,用一種迫切的口吻問道:“卓如先生,若是現在開始聯絡那些咱們南方的國會議員,最快需要多久時間方可落實?”
梁啓超回答道:“半個月前我已經聯繫秉三先生,他正在北方積極籌劃此事。上週接到他的電報,說是已經說服了十二位議員,擇日即可南下。不過具體來說,只怕還需要一段時間,年關之內應該能召開南方國會。”
劉顯世“啊”了一聲,嘆息的說道:“年關之內?這會不會有些太遲了?”
唐繼堯也故作憂愁的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道:“如果沒有國會的聲音,我們南方臨時執政府那就是一副空軀殼,無論是在北洋眼裡還是在老百姓眼裡,咱們都不過是一個非法的、反動的組織。這在名份上可是毫無優勢的。“
劉顯世與唐繼堯一唱一和,已經把他們的意思表露的很明白,雲南和貴州仗着有四川頂在前面,對這件事一點都不着急。而唐繼堯一直在強調直接成立臨時執政府,並以臨時執政府來統籌南方全軍,同樣是在影射着他對臨時執政府的重視。這種重視可以一分爲二來看待,要麼是重視執政府首席的位置,要麼是重視坐執政府首席位置的人是誰!
熊克武立刻有幾分氣惱,這唐繼堯、劉顯世擺明就是不在乎。他對滇軍、黔軍早有不滿,之前大革命前後的那段時間,滇軍、黔軍倒是派兵入川援助革命,可是到後來這些部隊霸佔四川地盤不肯退讓,反倒演變成地方軍閥勢力,在四川境內巧取豪奪,幹了不少壞事。尤其是在去年袁世凱頒佈新法之後,面對陳宦、劉存厚的突襲,這些昔日的“友軍”竟然不聞不問,簡直讓他看透了這些人的本質。
“好,好,好的很!照你們這麼說,就是對北洋的調兵不聞不問,任由北洋氣焰高漲。咱們南方本來就是一盤散沙,這次共商大會的目的正是撮合這盤散沙。現在可好,你們一個個心思打着自己的算盤,全然不顧大局利益,那這共商大會還有什麼意義?趁早散了各自未戰,或投降或屈服,繼續讓北洋做大好了。”他重重的“哼”了一聲,一時忍耐不住內心的怒火,一口氣的全部發泄了出來。
楊希閔本來還想附和熊克武,只不過熊克武這時的話太尖銳,自己不敢輕易表態。
倒是另外一邊的劉震寰毫無顧忌的說了道:“不是我斗膽,熊將軍這番話簡直就是一針見血。若是大家之前沒有決心跟北洋對抗,何必還要答應參加這次大會?弄得現在裡外不是人,談又談不攏,說又說不下去,到頭來還是一盤散沙,盡惹得外人笑話。”
劉顯世連忙用一副和氣的態度解釋道:“兩位,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咱們若不是下了決心,今天又怎麼會坐在一起呢?北洋那邊也是突然來了動作,這讓咱們也是始料未及。臨時執政府尚且還未成立,大家各有意見那是情理之中。何必如此大動肝火?開會嘛,就是討論矛盾、解決矛盾,要是意見都一致,那還開什麼會呀!是不是?”
熊克武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在場所有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顯然是自己剛纔那番話有些嚴重了。他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接着又說道:“那好,既然是開會,那我們就把問題擺出來好好討論。大家現在都已經很清楚,成立臨時執政府頗費周章,我熊克武雖是粗人,卻也明白國會賦權的意義,同樣認爲臨時執政府應該更神聖、更莊嚴。所以我才建議在臨時執政府成立之前,先以軍事聯合會議爲主要,統籌南方全軍。”
楊希閔總算找到了機會,一邊點着頭一邊說道:“正是這個道理啊。”
熊克武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統籌南方大軍原本就是重中之重的事,就算臨時執政府成立之後,這件事也必然是首要。咱們南方鬆散了這麼多年,要想統一軍事不容易,越早落定越好,一則省得日後再煩心,二則還能讓外人看到我們南方這次的決心!”
聽到這句話,就連梁啓超都忍不住開口讚歎道:“熊將軍此言甚是。這個提議未嘗不是解決眼前危機的辦法。”
唐繼堯看到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倒向了熊克武,他自然不會硬着反其道而行之。默然尋思了片刻,他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說道:“錦帆兄,你以爲老弟我就這麼刻板自私嗎?我提議只成立臨時執政府是有我的道理,斷然不會拿個人私利在這個節骨眼上亂來。”
熊克武仍然沒好氣,哼聲哼氣的說道:“是嗎?你倒是說說,你的道理是什麼?”
唐繼堯好整以暇的說道:“剛纔老兄你自己也說過了,咱們南方一盤散沙的情況好多年,要想湊在一塊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說在臨時執政府之前成立軍事聯合會議,是不是也要先選舉一個會議主席來指揮南方全軍?”
熊克武不假思索的說道:“這是當然!要是沒有一個領導人來指揮,倒頭來各行各的,不還是一盤散沙嗎?”
唐繼堯說道:“沒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裡。大家試想,如今選舉出來的軍事聯合會議主席,等到了臨時執政府成立時再選首席,究竟是讓軍事聯合主席繼任執政府主席,還是拋開軍事主席不算,另外再選?若是前者倒無妨,若是後者,那置於軍事主席於何地步?萬一期間出了差池,弄得兩家不歡,我等寄予厚望的南方聯合豈不是又成泡影?”
熊克武怔了怔,他倒是沒料到還有這一層顧慮,當即他說道:“要是這麼說,不如我們直接定下一個規定,如今推選出來的軍事主席日後即爲執政府主席。”
這次不等唐繼堯說話,梁啓超嚴肅的說道:“熊將軍,這事可不能草率處置啊。執政府主席必須是衆望所歸,而且也要有國會公選得出,這麼倉促的就蓋棺定論,大有不合適。”
唐繼堯點了點頭,附和的說道:“卓如先生所說的,正是我要說的。咱們都是武夫出身,做事總只看一面。可現在關乎整個中華民國的前途命運,斷然不可魯莽。”
熊克武喪氣的說道:“那你們說吧,現在如何是好?”
會場沉默了起來,所有人都似在低頭沉思,可是久久無人想出對策。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吳紹霆,忽然向對面的朱成貴使了一個眼色。
朱成貴會意,轉向同樣一直沒有說話的蔡鍔,打破沉默的問道:“鬆坡將軍,您對此可有什麼建議?如今正是困境頭上,還望鬆坡將軍不吝賜教。”
所有人聽了這番話,目光齊齊的落在了蔡鍔身上。
唐繼堯忙不迭的也請示了道:“將軍,在這裡就數您的名望最高,還是由將軍來定奪吧。”
他這番話說得很託大,直接把蔡鍔奉上了會場領袖的地位,甚至還推說由蔡鍔來決定對策,這已經是在爲蔡鍔登上南方領袖造勢了。
蔡鍔本來是有話要說,不過聽到老部下唐繼堯這番話,頓時又有一些不自在起來,腦海中不禁聯想起中午在陽臺上與吳紹霆的對話。他知道唐繼堯對自己的尊敬是發自內心,可是尊敬歸尊敬,利益歸利益,唐繼堯要推自己當南方領袖,只不過是想利用自己來壯大雲南的利益。他現在想得很清楚,不管是唐繼堯推舉還是吳紹霆推舉,自己都只是一個傀儡罷了。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與其當一個受人擺佈的傀儡,還不如當一個帶兵衝鋒的小將,最起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能用自己的方式爲國家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