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漢舉自然容不下心中這口噁心,王從文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張孝準是腰裡揣着死耗子冒出打獵的,縱然自己的兒子有千般萬般的不該,可讓自己去看看傷勢如何這又有什麼不合情理之處?回到北京大本營軍官處之後,他在辦公室裡發了一通脾氣,摔了兩個茶杯。只可惜無論自己有再大的怨氣,此時偏偏無計可施。
一旁的下屬、副官都只能哎聲嘆息,甚至連上前勸說都不敢,生怕張漢舉把怒火撒在自己頭上。再者,儘管他們都是軍官處的屬員,爲了仕途前景理所當然要向着自己的長官,可是憑心而論這次張家大少實在做的太過分了,北大門暴動事件還未平息,好不容易從監獄裡放出來應該安分守己、低調處事纔是,誰想到竟又闖出禍事來,只能說是死性不改。
“是誰動手打得我的兒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張漢舉突然轉過身來對自己副官問道。他詢問的時候語氣並不算憤怒,僅僅是一種陰沉。
“聽說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一名學員軍官,目前在南苑衛戍部隊擔任見習官。”一名副官忙不迭的說道。
張漢舉臉色漸漸陰沉起來,一股潛伏着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他現在不能拿王從文、張孝準怎麼樣,難道還不能對付一個無名小卒嗎?對方把自己的愛子打成重傷,這個仇若是不報,自己今後還有何威嚴可說?
先前那副官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您要把他找出來嗎?”
張漢舉不假思索的說道:“馬上派人去南苑,把這個人的底細給我調查清楚!”
這時,另外一名屬員連忙說道:“大人,這麼做似乎有所不妥,我聽憲兵隊那邊說,張秘書長已經放出話來,如果那個保定軍校的軍官遇到什麼麻煩可以直接去找他。若是大人現在要下手,只怕最終還是會落在張秘書長那邊。”
張漢舉聽到這裡,雙手捏成了拳頭,憤恨不已的說道:“好一個張孝準,你還真是要跟我作對到底了!”
沒過多久,張漢舉的妻子聽說兒子出事,急匆匆的來到北京大本營找到他。當張漢舉的妻子聽說張孝準不準去探望兒子,甚至還讓兒子在監獄裡接受治療,當即發起了脾氣大鬧了一場,揚言要去找張孝準理論。張漢舉的妻子早年家境貧窮,一直生活的不如意,直到長兄倪映典在廣東發跡之後,舉家從安徽南遷才漸漸有所改善。與其他那些突然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人們一樣,家境的好轉立刻讓其養成了一副嬌慣的性子,動輒就喜歡當老佛爺似的人物,一旦遇到一絲一毫不順心的事情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逆來順受。
張漢舉當然攔住了妻子,不讓其去找張孝準“理論”,婦道人家本來就不應該輕易出現在北京大本營這樣的軍事重地,不僅如此,他可不希望妻子的脾氣把事情搞得更加麻煩。
好不容易勸止下來,張漢舉的妻子又哭鬧着要把這件事告訴家兄,讓家兄替自己做主。
張漢舉正好想把這件事鬧到倪映典那裡去,儘管倪映典從官職上不能把張孝準怎麼樣,可畢竟是從廣州首義開始就跟着元首的元老,論資歷、論人脈關係絕對比張孝準這個青年人要更有優勢。總之,這次不僅僅是關乎兒子安危的問題,更是自己顏面的問題。
於是,他非但沒有在這一點上繼續勸說,反而鼓動自己的妻子向倪映典哭訴,甚至還出謀劃策編了一些藉口,說張孝準自從升任空軍陸戰隊總司令之後,一直在密謀結黨營私,在北京大本營內製造小派系鬥爭。還說讓妻子最好親自去一趟奉天,當着倪映典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這樣更有說服力。
幾天之後,倪映典在奉天接見了自己的妹妹,並且再次聽說在北京發生的事情。之前他早已經聽說過北大門暴動事件,爲此還非常生氣的責備了張漢舉,讓其好好管教兒子,不過看來妹妹苦苦哀求的份上,最終還是動用了一些私人關係把這件事壓了下去。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才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這個不成器的外甥有惹出麻煩。
只是倪映典的妹妹在訴說這件事時,並沒有說是兒子的過錯,僅僅說是兒子不小心把女學生撞了一下,還說當時正打算駕車把受傷的女學生及時送到醫院,結果車還沒啓動就被人抓下來打了一頓,現在生死未卜。北京大本營秘書長不准他們夫妻去探望兒子,她今天來這裡不爲別的,只想求倪映典讓自己見見兒子,瞭解一下傷勢情況罷了。
當然,張漢舉教唆的那些話,她同樣都說了出來,甚至還忍不住在其中添油加醋,把張孝準說成是北京大本營的獨裁者,整個北京就沒有人違背張孝準的意思,簡直活脫脫的一個地方土皇帝似的。
倪映典平日與張孝準並無多大的交情,他這個國防部後勤總部長與北京大本營完全不是一個系統,並且私情上面也只是泛泛之交,幾乎沒有任何瓜葛和過節。大家見面時常笑一笑問一聲好,單單從氣氛上還算是很和善。
正因爲如此,他對張孝准以及北京大本營瞭解不多,自己好歹是久經官場的宿老,誰都知道自己是最早跟着元首打天下的人,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會給幾分面子。現在聽了妹妹聲淚俱下的哭訴,在他心中自然對張孝準的印象有所改變。
但是話又說回來,眼下張孝準爲元首所器重,這個時候貿然跟張孝準作對未必有好處,再者他不可能單憑自己妹妹的一家之言就斷定是非,畢竟外甥是有前科的。當即,他只允諾會過問此事,儘可能的讓張孝準給幾分面子,最起碼保證外甥的治療待遇。
然而,自此之後倪映典多多少少留下耿耿於懷的情緒,時常與國防部的官員們談話時,忍不住給北京大本營帶上幾句閒話。這只不過是他個人情愫發牢騷而已,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怨念在其中。可是事情的變化發展總是難以預料,早在北京大本營成立之初,國防部內就有一些老派的官僚有所不滿,趁着他這段時間裡說的閒話,這些官僚也跟着大放厥詞起來。
國防部內部有不少席位皆是之前北洋政府時期軍事界的要緊人物,還包括一些南方執政府時期被架空的地方軍閥,儘管如今南京中央政府完成國家統一,但這些人舊有的處事性格依舊一成不變。北洋時期的官場鬥爭屢見不鮮,連袁世凱的中央系都內爭不止,更何況地方派系之間的成見?
誰都知道當初吳紹霆要開設北京大本營的意圖,往好的方面來說,是由於當時梧州執政府剛剛遷入南京不久,國內國際對南京中央政府的影響使其立足不穩。爲了鞏固南北之間的統治權,故而設立北京大本營督視北方軍閥,以示警戒。可是更深層的意思,還是因爲吳紹霆自己有獨裁的野心,爲了分化國家軍事大權,把軍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所以設置了另外一套軍事系統,北京大本營名義上元首在北京的行營,在職能上與國防部近乎一樣,在職權上卻甚至高於國防部。
因此,北京大本營成立已經影響國防部許多官僚階級的利益,尤其是那些骨子裡依舊不滿吳紹霆的人,總覺得北京大本營就是吳紹霆私有化的小集團,既然現在沒能力對付吳紹霆本人,那從諸如此類的小集團下手又有何不可?不僅能消弱吳紹霆的權力,還能鞏固個人利益,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北京大本營存在的矛盾由來已久,慶元會議事件時就已經有民主人士反對這種私有化的軍事系統,然而隨着慶元會議遭到封殺之後,這種反對聲漸漸被人們淡忘。如今北大門暴動事件與官僚子弟胡作非爲,僅僅是北京大本營矛盾的導火線,張漢舉、倪映典二人在其中扮演的不過是催化劑的角色。
隨着對北京大本營猜疑的流言蜚語在國防部各部門之間傳播,這種矛盾漸漸從沉默中復甦過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舊事重提,私底下紛紛議論着北京大本營的種種弊端。當然,議論北京大本營的人大部分都是爲了個人利益,也所以不會在乎北京大本營好的一面,反而一直揪住不好的一面大肆抨擊,甚至根本不在乎這些抨擊是否屬實。
在國防部針對北京大本營的風波當中,主要的官僚漸漸轉移到北洋中央系的舊部,比如之前在四川戰爭中戰敗被俘的伍祥楨、吳鳳嶺,以及被架空實權的傅良佐、唐天喜、盧永祥等人,其中還有地方軍閥派系,雲南的李鴻祥、貴州的劉顯世。這些人要麼是爲了個人利益,要麼是對吳紹霆懷有不滿,要麼是見風使舵、煽風點火之輩。
不過到目前爲止,所有在詆譭北京大本營的人都僅僅只是發牢騷,散播一種不利的輿論氛圍而已,並沒有形成一個凝聚在一起的政治意見團體。在他們看來,如今吳紹霆的勢力根深蒂固,沒必要跟對方正面作對,無非是藉助這次風波把心中的不滿找個機會發泄出來。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