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總統府派來專員邀請吳紹霆前往禮堂。
吳紹霆已經換上了洗刷一新的都督禮服,廣東軍政府軍事聯席會議秘書長王長齡、特勤處主任王雲、侍從長馬錦春等人陪同一起出席這次晚宴。雖然大家都是第一次來到中華民國最高權力中心,也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多國家領導人,但畢竟在南方經歷過慘烈戰爭的風浪,早已瞭解北洋的底子,因此並沒有顯得任何拘謹和緊張,就連大字不識一個的王雲都挺起胸膛顯得十足氣勢。
來到禮堂時,專員並沒有請吳紹霆等人直接進入禮堂,而是從側面的走廊來到了禮堂後方休息室。在休息室門口,專員告訴吳紹霆等人,大總統和副總統很快會先來這裡與吳都督見面,等宴會正式宣佈開始,大總統親自帶領吳都督進入會場。
這讓吳紹霆聯想到《建國大業》重慶談判記者招待會時,蔣委員長和毛先生一同走下樓梯的場面,袁世凱和黎元洪一起來見自己,又一起引自己進入禮堂,這可真是十足的禮遇和隆重。他暫時沒有完全猜出袁世凱這麼做的用心,但袁世凱是一個權謀深重的人,無論做什麼動作都會有另外的意圖,更何況還是如此招搖的大動作。
他在心裡暗暗的想:或許袁世凱真要把自己挖到北洋派的一邊去,哪怕僅僅是名義上。
專員拉開休息室的大門,請吳紹霆等人進去小坐,又象徵性的奉上茶點。
大約等了幾分鐘,只聽到側門外傳來警衛的唱令:“大總統、副總統到。”
側門打開,袁世凱步履穩重的邁了進來,黎元洪個子要比袁世凱矮一截,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堂堂副總統,倒像是袁世凱的一個跟班而已。要不是跟隨在兩位正副總統身後還有一些陪員,只怕還真會讓人誤解。
吳紹霆等人起身,向前迎了兩步,他拿出禮儀性質的恭敬態度,向袁世凱和黎元洪立正行了軍禮,大聲說道:“向中華民國大總統、副總統敬禮。”
這是一種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他故意在前面加上“中華民國”,若隱若現的強調自己的敬禮是向大總統和副總統這兩個職銜的敬禮,而非是袁世凱和黎元洪二人。當然,也可以理解爲地方政府首腦面見中央政府首腦時的區隔。
袁世凱和黎元洪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還以爲風雲一時的青年都督吳紹霆不承認我這個大總統呢?”袁世凱狡猾的說道,看似是在開玩笑,又隱含着試探的意味。
黎元洪在一旁不置可否的笑着,一句話都沒有接口,倒是斜眼瞥了吳紹霆一眼,要看看這年輕人怎麼應對。
“對紹霆而言,大總統若能以國家大義爲前驅,縱然區區吳紹霆不承認,天下人也會擁戴愛護。然則紹霆雖然年少輕狂,但大義和明辨是非的心還是有的,天下人皆往之,吾若不往豈不是逆天而行?”吳紹霆鎮定自若的說道,袁世凱既然問自己承認不承認他這個大總統,自己索性就打一個太極,把問題推給天下人去回答好了。
“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吳都督不愧是少年俊傑,不僅能說會道,更有縱橫捭闔之大才。不過我尚且還有疑惑,那吳都督你說說,如今天下人都向往何處呢?”袁世凱笑着又問了道,他知道吳紹霆在耍花腔,故意窮追不捨。
“就算過去的大總統不得人心,但紹霆相信只要日後的大總統能多多顧全國家大事,民心所向那也是遲早的事,到那個時候縱然民不知情,我吳紹霆也一定會支持大總統。”吳紹霆毫不猶豫,把先前的話又反着說了一遍。
“這麼說,吳都督今時今日仍然不贊成我這個大總統了?”袁世凱嘴角拉深了起來,笑的有些毛骨悚然。
“大總統是明白人,所以紹霆也不能裝糊塗。但紹霆可以向大總統保證,紹霆剛纔所說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大總統若真心實意維護共和民主和國家尊嚴,引導我中華民國走向繁榮富強,紹霆這條命甘爲大總統前驅。屆時若還有宵小之徒爲非作歹,紹霆擊之。”吳紹霆語氣鄭重的說道。他給袁世凱放出了一些暗示,表示他們未嘗沒有合作的交叉點。
“吳都督這番話,不得不讓人佩服啊。真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我們都老咯,這天下終歸還會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裡,到時候你們這些年輕人才會體諒到我們當初的難處。哈哈哈哈。”袁世凱故作豪放的大笑道。
“大總統,吳都督遠道而來是客人,要不,咱們先坐着在聊?”這時,一旁一直吭聲的黎元洪總算開口說話。
“是,是。震之,來來來,先坐。”袁世凱拉着吳紹霆的胳膊,熱情的招待吳紹霆坐了下來,甚至連先前的“都督”都改爲“震之”,借一步拉攏的意味十足。
衆人分賓主落座,一旁的侍從又添了新茶點,之後黎元洪會了袁世凱的意,揮手讓所有侍從都退了出去。吳紹霆知道袁世凱先前的一番試探只不過是皮毛淺試,既然是親自來休息室相見,勢必會有一場可重可輕的談話。
袁世凱拿起茶碗先慢慢的嚐了一口,北方人喝大茶杯的習慣與南方截然不同,不過吳紹霆並不是一個太過講究的人,也跟着拿起茶杯小酌一口。
舒坦一聲之後,袁世凱說道:“震之,你我打了大半年,今日是第一次見面。說出去都讓人好笑,轉眼之前是死敵,轉眼之後又和好,真是可笑的很吶。不瞞你說,廣東這一仗咱們打得都不好,如今在回頭細細想一想,又突然覺得這場戰爭完全可以避免。誰都知道震之你是革命首義的大功臣,也是堅定不移的愛國青年,這中華民國剛剛成立不久,正是需要你們這一輩發揚愛國之心,何必還要跟着亂黨起鬨呢?”
吳紹霆側目看了袁世凱一看,心中又是驚疑又是感慨,這袁世凱是心懷鬼胎還是老道成精了,竟然把這麼敏感的話題說得如此泰然自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帶感情的說道:“大總統明明是一個明白人,何故還要裝糊塗呢?只要革命一天尚未成功,革命的旗幟一天也不會落下。正如紹霆先前所說,大總統真想成爲萬民擁戴的領袖,單靠強硬的手段是不行的,因爲愛國之心是絕不會妥協。哪怕軟硬兼施也比窮兵黷武要好的多。”
袁世凱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旁黎元洪心中徒然一睹:這吳紹霆還真猖狂,竟然敢當着大總統的面說北洋是窮兵黷武!狂,太狂了……
袁世凱眯了眯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寒光,隨後又笑着問道:“震之你似乎頗有見解呀,那試問如何軟硬兼施呢?”
吳紹霆笑道:“大總統這是在戲弄紹霆嗎?國家大事大總統自然比我一個年輕晚輩更加了然,緣何還要詢問於在下呢?其實在停戰協約上已經表達的很清楚,眼下襬在大總統面前的機會不可不謂沒有,蒙古和西藏,這可是近百年來我中國第一次從列強手中奪回權益,此事之重,大總統不可能比我一個晚輩還不明白吧!”
袁世凱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震之你果然是一個實誠的人,心中一直惦記着平復蒙古、收復西藏的國家大事。你有這等心值得讚賞,可是在這件事上不是單單有心就行。”
吳紹霆心頭一怔,這袁世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打算讓自己從發兵平息蒙古?從廣東到蒙古路途十萬八千里,北洋政府肯定不會提供任何協助,以中國目前的狀況,還沒有任何一個單獨的勢力能把後勤線和兵線拉得這麼長。他不動聲色的問道:“大總統,敢問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打算調我粵軍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