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聖心大教堂的爆炸案隨着時間的推移,反而越來越吸引人們的矚目。這次事件比起北京遇刺案更讓人難忘,過往的政治謀殺都能很快“查明”兇手是誰,可是廣東督軍吳紹霆遭到兩次襲擊之後,無論是官方還是小道消息都沒有籠統的說法。就算北京遇刺案抓到了上海青幫的兇徒,讓人們大致上以爲與上海同盟會有關係,然而革命黨方面照樣能找到漏洞反詰這一猜測。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的期盼着“證據”的出現,看看這連續兩次針對吳紹霆的謀殺幕後究竟是什麼人。
廣州爆炸案給北方同樣帶來的一定影響,雖然沒有北京刺殺案那麼顯著,可畢竟是一樁重大的政治和外交事件。新華門總統府懷仁堂後院大書殿,袁世凱在今天特意召集了自己的幕僚,對這次發生在廣州的慘案商討對策。
前清時留下來的大書桌後面,袁世凱正在揹着身子,看上去似乎是在看書架上的書籍。
大殿中央,段祺瑞、楊士琦、張一鏖、陸宗輿以及黎元洪等人早已到齊。
這時,袁世凱沒有回過身,有一種十分疑惑的口吻發問了道:”到底是什麼人,非要鬼迷心竅的去動吳紹霆呢?這姓吳的現在是燙手的山芋,一邊是香噴噴的,一邊又是要人老命的。難道就不能消停消停,等我們把蒙古收拾了再鬧?”
他似乎是自言自語,而這番話越說到最後反而越有一種滑稽的味道。
大殿上的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先用眼神交流了一陣,最後發現眼神表達的意思不充分,又改爲竊竊私議。
過了一會兒,段祺瑞走上前一步,說道:“大總統,我認爲,不管是什麼人要對付吳紹霆,這件事擺明了與我們毫無關係。這個月月底大選就要正式開始了,我聽說浙江方面又有動作,雖然只是一些宵小之徒,可趕不走蒼蠅也討人嫌呀。如今大總統還是趕緊把蒙古的事辦妥,讓軍隊先到陝西、甘肅、察哈爾就位,聲勢起來了,一切都好辦。之後的大選也就順理成章,省得還有不必要的麻煩。”
做爲北洋軍事一派的人物,段祺瑞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袁世凱能去掉臨時大總統的前綴,雖然這只是一個形式,可極大的關係到北洋內部的利益。很多人還指望着沾上堂堂正正的名號,不能載入史冊無所謂,起碼是一份現世光榮的事。
黎元洪也走上前來,誠懇的說道:“段部長的話言之甚切,南方愛怎麼鬧就讓他們鬧去,鬧得你死我活、魚死網破,對咱們未嘗不是有利。大總統何必操這份心呢?”
楊士琦本來也打算勸大總統不要理會這檔子事,最多發表一下公開言論,聊表關心即可,然後再也出兵外蒙無暇南顧爲藉口,坐山觀虎鬥。可是偏偏讓段祺瑞捷足先登了一步,他可不想像黎元洪那樣當跟屁蟲,簡直是噁心。
袁世凱雖然沒有露過正面,可是他仔細聽着屬下們的話,心中不禁有些冷笑。這些人跟了他沒有上十年也有三年五載,真正能瞭解自己的有多少?當然,做爲一個掌權者,他也不希望別人那麼輕易瞭解自己,所以一直就是這樣的得過且過。
在吳紹霆這前後兩次遇襲上,他看出的不是與自己無關,反而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什麼臨時大總統,什麼正式大總統,無非是一個頭銜罷了,就算他今天宣佈辭職,這個天下依然還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虛名什麼時候都可以有、什麼樣的都可以有,他真正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是完整的中國!
把實在的東西掌握在自己手裡,別說大總統,就是大皇帝也未嘗不可。
之前北洋軍沒能順利的拿下廣州,剷除這個最頑固的軍閥,同時給與那些所謂的革命叛黨一個沉重的打擊,對袁世凱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而現在因爲吳紹霆的遇襲案引起多方面關注,尤其在第一次遇襲案過後還傳出了這是革命黨所爲的風聲,這難道不是一個契機?
既然吳紹霆自詡是革命志士、忠誠的愛國人士,如果說這兩次襲擊真是來自革命陣營內部,這無疑是給吳紹霆沉重的打擊。袁世凱不關心革命陣營爲什麼要對付吳紹霆,也不關心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如此,只要自己認爲這件事十分有利,假的也可以變成真的,虛的也可以變成實的。
他慢吞吞的轉過身來,拉開書桌後面的椅子坐了下來。看了一眼大殿上的部下們,他表情帶着幾許嚴肅,說道:“你們真以爲這件事與我們無關?咱們多年來最頭疼的,首要的就是持兵自重的軍閥,其二則是那些無孔不入,喜歡推波助瀾的革命叛黨。現在好了,一個讓我最放心不下的大軍閥,跟革命黨鬧翻了臉,這難道與我們沒關係?”
大家聽到這裡,每個人的臉色都各有所變,難道大總統要趁着這次事件再起行動?可是細細想來,廣東戰爭結束還不到四個月,那一場戰爭給北洋政府帶來了極大的消耗,再加上爲了北伐蒙古調兵遣將,哪裡還有多餘的力量去顧及南方?
段祺瑞對袁世凱的態度感到很爲難,要說打,他是地地道道的主戰派,能用武力解決的事情那就沒必要再用其他方式。可是擺在他面前不是說打就打這麼容易。他現在最迫切的事情還是大選,其次是蒙古,最後纔是吳紹霆遇刺案,真不知道大總統哪根筋不對,大選就這麼幾天的事情,難道不能先把這件事辦妥了?
黎元洪看了一眼段祺瑞,只見段祺瑞沉默不語,他只好先開口說道:”大總統所言極是,要說機會這確實是一個機會,不過......似乎......現在也沒有證據說明是革命黨所爲呀。如果真有證據,只怕吳紹霆早就已經動手了。”
不等袁世凱說話,一旁的楊士琦冷笑的說道:“副總統,你覺得這件事需要證據嗎?吳紹霆在北京遇刺之後,或許還很納悶,需要查明證據。可是這次鬧得這麼嚴重,法國人的大教堂都給炸了一個大洞,聽說他的妻子現在都未脫離危險,換做是你,你需要證據嗎?”
黎元洪臉色很不好看,他最討厭的就是楊士琦這種自以爲是的刻薄,在哪裡都不給人留任何情面。不過他忍了下來,反正不是第一次第二次,自己沒必要跟楊士琦計較。
袁世凱頗爲讚許的點了點頭,說道:“杏誠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當年宋教仁遇刺案,所謂的證據不也是一下子冒出來的嗎?既然國內有這個風聲,咱們爲何不能再放出一些流言呢?讓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革命亂黨,說不定我們反倒還幫了吳紹霆一個忙,他正愁着沒真憑實據去報仇,索性咱們就助他一臂之力。”
這時,段祺瑞總算開口問道:“可是大總統,就算吳紹霆對革命黨動手,於我們又有什麼直接聯繫?革命黨的勢力已經所剩無幾,根本談不上兩虎相鬥,何來兩敗俱傷?”
袁世凱冷冷的笑道:“芝泉啊芝泉,你做事情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按部就班了?吳紹霆對革命黨動手,他打的不是革命黨的實力,而是打的革命大義。一旦丟掉了大義,吳紹霆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土軍閥。到時候我們再暗中操控,把矛頭調過來針對廣東省,那些還有革命大義的就會羣起圍攻,趁此機會我們再出手,吳紹霆必亡。”
段祺瑞追問道:“可是大總統,那大選呢?外蒙古的事呢?”
袁世凱罷了罷手,淡然的笑道:“大選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參議院和國會難道還能選出第二個人來當這個大總統嗎?若有人唱反調,大不了就是要錢,舍給他,再不行就派人去給點教訓,全票通過難道會很難?外蒙古,現在全國上下都關注廣州,咱們現在出兵還有什麼噱頭,把大軍先緩一緩,外交部再去談一談。”
衆人聽到這裡,也不知道該作何勸說,很明顯大總統是心意已決,誰也無法動搖了。
段祺瑞有些懊惱,陸軍部轟轟烈烈策劃了北伐作戰的行動,眼看就要執行了,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對於他來說,前陣子的忙碌是付諸東流,更重要的是大總統不珍惜名聲,偏偏還要摻和到不應該摻和的事去。
黎元洪一臉不知所謂,他本來覺得段祺瑞的意思很對,大總統轉正了,他這個副總統也跟着沾光。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進步黨人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打仗,不管是北洋軍打還是地方軍閥打,終歸是影響中央權威的事情。但他什麼話都不說,要打是北洋軍的事,出錢也是北洋軍出,與自己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袁世凱見衆人不說話,漸漸心安理得起來,他說道:“公紱,過幾天安排一次新聞發佈會,我要親自發言,痛批革命黨人的胡作非爲。你好好安排一下,演講稿也幫我潤色潤色,一定要言之有理,更有言之有力。”
張一鏖臉色有些爲難,嘗試着說道:“大總統,我認爲這件事一定要從長計議纔是。”
袁世凱臉色驟變,冷冷的說道:“你照我的意思去辦即可。”
張一鏖暗暗唏噓了一聲,大總統.獨斷專行的一面再次顯出,他也無能無力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陸宗輿小心翼翼的開了口,說道:“大總統,還有一件事只怕很棘手。法國人一直在催問石室聖心大教堂的事情,他們死了一個管風琴師,連神父都重傷不醒,如果再不迴應的話,只怕洋人們要怒了。”
袁世凱想了想,大手一揮,說道:“推,都推給廣東去應付,這件事在廣東發生的,自然要由廣東軍政府來給一個交代。洋人要找麻煩儘管讓他們去找吳紹霆,我倒到看看吳紹霆怎麼處理好這些是。”
陸宗輿有些焦慮,大總統什麼時候對這麼敏感的國際外交事件如此掉以輕心,要知道當年德國人藉口兩個神父的案子,直接把整個青島都割了去。現在要是這麼草率處理,萬一法國人不認賬,硬是要拿這件事做文章,只怕又會是一場外交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