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儀呵呵笑了笑,側了側身子,將緊隨其後的一位年輕人向虞洽卿介紹了道:“這位是廣東三十九師教導團團長何應欽,字敬之,特奉了廣東督軍吳紹霆之命,委託在下來向諸位商界魁首做一個澄清。”
衆商人見來者果然是廣東人,頓時都變了臉色,不過好在有唐紹儀在場,再加上唐紹儀先前所說的話,或許這次正是一次擺脫困擾的好時機。
何應欽走上前一步,向虞洽卿和沈縵雲行了一禮,說道:“兩位前輩有禮了。”
虞洽卿和沈縵雲尷尬的應了一下,隨後虞洽卿又轉向唐紹儀問道:“唐大人,這究竟是何意思?當作何解釋?”
唐紹儀沒有急着說話,他看了何應欽一眼,何應欽於是開口說道:“近日上海發生了一些事情,在下知道已經驚擾到各位商界人物。這件事說來話長,若諸位要我立刻做出迴應,只怕很難從命。此次在下特意邀請唐大人出面做一箇中保,爲諸位前輩消除一些誤會,如此大家在面子上都好過一些。”
沈縵雲忍不住問道:“這麼說,葉老大和王老闆真是你們所爲.........”
何應欽擡了擡手,止住了沈縵雲的話,他說道:“沈老闆,有些上不得檯面的話,索性還是不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得好,省的大家都有芥蒂。”
雖然何應欽這麼說,但在場所有人已經有一百個心可以斷定,廣東軍政府這次是來真的了。不過廣東軍政府來不來真的,對他們來說都無關重要,畢竟誰讓有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非要去惹這個大麻煩上身?他們現在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利害,這件事說到底與他們是沒有直接關係的,真不想無緣無故做了池中之魚。
“既然如此,不妨大家先坐下來再細談吧。”虞洽卿保持着鎮定自若的風度,依然是客氣的語氣說道。說完之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讓唐紹儀、何應欽等人到商會內裡的一個雅間裡小坐,又命人上了好茶果點招待。
雅間容不下那麼多人,何應欽的隨從都留在外面,只有唐紹儀、何應欽還有另外一個一直沒介紹的隨員一起進了來。商會這邊只進來三五個人,都是在商會裡地位顯赫的老闆。衆人簡單寒暄一句,落座之後氣氛卻一下子變得僵直起來,所有人竟然不知道從何開口。
這時,唐紹儀這個中間人卻笑着先拉開了話題,他道:“這幾天上海發生的事情確實不小,前後才三五天的時間,已經弄得滿城風雨、人人惶恐。虞老,沈老闆,張老闆,諸位,不過咱們將心比心,兩個月前在廣州石室聖心大教堂發生的爆炸案,難道就沒有在當地引起類似的局面嗎?大家都是明白人,也用不着唐某說三道四,不是嗎?”
虞洽卿跟沈縵雲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商人們都各自嘆了一口氣,聽完唐紹儀這番話,誰都知道唐紹儀是站在廣東的立場上。
“川公,這等事我們何嘗不明白?可是話又說回來,我們只是一些地地道道的商人,就算生意場上沒那麼幹淨清白,但與政治是絲毫沒有關聯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現在擔心的就是自己會無緣無故遭殃。好在今日川公出面,想必這件事是有迴旋之地,還請川公明示。”虞洽卿開門見山的說道。
“虞老放心,何大人既然請唐某出面做保,已經是先表示了誠心。”唐紹儀笑道。
“那敢問何大人,您這次到訪可有什麼指教?”沈縵雲迫不及待的向何應欽問道。
“在下既然到此,自然是給諸位前輩報信,希望諸位前輩安心。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誰做了對不起我們吳督軍的事情,我們吳督軍心裡清楚的很。吳督軍雖然惱怒,但不至於失去理智,沒必要弄得整個上海雞犬不寧。”何應欽認真的說道。
“聽了何大人這番話,吾等寬心不少。”沈縵雲稍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何應欽話鋒急轉,在場衆人不禁又提緊了精神,“相信諸位前輩多多少少知道,王常發之所以有此下場,並非是因爲他跟青幫陳老大關係密切,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他在暗中資助陳老大謀事。北京總統府的刺殺案就是他幕後提供援助,甚至逃走的幾個刺客還是他一手安排掩護。諸位前輩,你們應該明白在下想說什麼。”
虞洽卿等人臉色驟變,一個個都有不同程度的緊張。尤其是沈縵雲,他上個月還收到陳其美從日本發來的電報,向他借一筆款子。第二天他就從自家銀行向橫濱正金銀行電匯了兩萬塊錢。要是何應欽拿資助陳其美來說事,那自己也難逃責任了。
除了沈縵雲,但凡上海有名望的商人都跟孫中山有過來往,多多少少是資助過革命的。按照廣東人這種辦事的手法,只怕這是難逃大禍呀。
“何大人,你這話我們還真不太明白。”虞洽卿生硬的說道。人固然都怕死,他也不例外,但是他更不會選擇屈辱的活。身爲一個有責任心的商人,他對自己曾經資助革命事業從不後悔,要是廣東人這麼蠻橫不講理,索性豁出性命跟這些南蠻子拼到底!
“在下的意思,相信諸位昔日都曾經資助過同盟會和其他革命組織,這些都是爲救中國,是值得欽佩的愛國之舉。可是諸位前輩現在應該看到了,有些自稱爲革命志士的人,拿着諸位慷慨捐贈的革命經費,不爲國家人民謀利益,卻做出了滿足個人私利的陰謀行徑,這難道不可恥嗎?這難道不是真正革命大業的蛀蟲嗎?”何應欽鄭重其事的說道,表情顯得極爲憤慨和激動。
衆人聽到這裡,不覺的恍然大悟,原來何應欽要說的是這件事。
在場的大老闆甚至在外面翹首以盼的其他商人,經過這次驚恐之後,相信都會做出深刻的反思,再也不要冒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風險。當然,就算是像虞洽卿、沈縵雲這樣都中國革命實業有感情的商人,也會重新考量目前的革命環境。革命,究竟是在革誰的命?是爲了國家民族,還是爲了個人**?
“何大人,聽你這麼說,我們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瞭然。”虞洽卿緩緩的點了點頭。
“前輩瞭然自然再好不過。在下不能強求諸位的意願,更不能阻擾諸位一腔愛國的赤誠,只希望前輩們以後能夠多加謹慎一些。正所謂世態炎涼、人心不古,今日的革命志士未必不會一塵不變。若真是無意之中鑄成大錯,到時候後悔也爲時過晚。”何應欽語重心長的說道,然而眼神中卻有一絲凌厲的光,仿若是有威脅的意味。
虞洽卿等人相互議論了一下,各自有都嘆息一聲,顯然是有懊惱之意。
片刻後,沈縵雲立刻說道:“何大人放心,日後我等一定會審時度勢,絕不會再發生這樣不愉快的事情。還請何大人你撥雲見日,千萬不要傷及無辜。”
何應欽微笑道:“還請諸位前輩寬心,先前在下已經說過,只要諸位看清楚現實,不與奸人爲伍而誤入歧途,自然不會惹禍上身。”
虞洽卿、沈縵雲等人總算了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時,何應欽又說道:“此外,索性藉着今日的機會,與諸位引薦一位人物。”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向坐在一旁一直沒介紹的那人。
虞洽卿等人這才注意到跟着唐紹儀一起來的另一人,先前只顧着跟何應欽談話,也沒有多在乎此人,只當是唐紹儀或者何應欽的副手罷了。衆人打量了這人一番,卻見這人體形富態,圓鼓鼓的臉頰如同彌勒佛,雖然一直是一副笑呵呵的態度,但依然難擋一股痞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唐紹儀或者何應欽的副手。
虞洽卿問道:“這位是.........”
何應欽剛想開口介紹,不過那人卻搶先一步笑呵呵的說道:“在下租界巡捕房警長黃金榮,昔日與虞會長有過照面,沒想到虞會長貴人多忘事,可能不記得在下了。”
虞洽卿聽到這名字,很快有了幾分印象,他連忙說道:“聽你這麼一說,倒是記得了些許。你在角北大街開了一家聚寶樓,生意還不錯,據說也入了咱們上海商會的行當。不過黃警長公私兼顧,平日自忙無暇,所以見面的機會甚少。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黃金榮連連陪笑的說道:“豈敢豈敢........多仰仗諸位的照顧才能入得商會。”
沈縵雲與青幫關係不淺,聚寶樓他是聽說過的,那裡可不是簡單的茶樓酒肆,據說是開過香堂的黑幫地盤。他雖然不知道聚寶樓幕後是黃金榮這個租界警長,但今日見了,心中總算通順了下來,難怪聚寶樓能耐非凡,敢在上海灘黑幫林立的局面下站得一席之地,原來老闆是替洋人辦事的。
不過他轉念又想,黃金榮雖然沒有拜過青幫的師傅,但其開香堂收門徒的路子完全是按照青幫的傳統,嚴格的說這黃金榮也算是青幫的一個堂口,只不過名氣和勢力還沒有那麼大,現在青幫當權的幾個老大並不認識罷了。可爲什麼廣東人一邊在對青幫下手,一邊又跟青幫的人走在一起呢?
何應欽在黃金榮自我介紹完了之後,加重了幾分語氣說道:“正如在下先前所說,如今上海正在發生的風波都是有針對性的。青幫裡面有該死的人,但也有值得合作的人,總不能讓上海的秩序從此亂了章法。從下個月開始,黃老大將會接管青幫的一些地盤,今日特來與諸位前輩支應一聲,一則希望諸位前輩一切照舊,二則也希望諸位前輩能跟黃老大多多親近親近,有什麼能合作的地方可以詳細一晤。”
商人們當即會意,沈縵雲更是在心中驚呼:原來廣東人是要扶植黃金榮來做青幫老大!這些人還真是夠狠,消滅了站在陳其美一邊的青幫勢力,又建立起站在廣東一邊的新青幫,這可是在覬覦上海這塊肥肉呀!
儘管沈縵雲內心裡感慨萬千,可是對此也無能爲力,反正只要不觸及到自己的利益,上海的黑道勢力是誰家的都一樣。
黃金榮向在場所有人商人拱了拱手,客客氣氣的說道:“日後還請諸位大老闆多多提攜,重要的是大家都能發財嘛,哈哈哈哈。”他笑起來的時候,更像是一尊彌勒佛了。
虞洽卿等人自然不能多說什麼,一個個還禮客套的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