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廷弼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就在楚望臺軍醫院正式開院的第二天,數百名留着辮子、穿着馬褂的夫子們就把武昌中和門內的黎元洪府邸給圍住了,叫嚷着“傷風敗俗”、“授受不親”,一片喊打喊殺,折騰了大半天,嚇得黎元洪帶着幾個幕僚翻牆而走,在馬弁的護送下逃到漢陽,躲到了防衛森嚴的“海琛”號巡洋艦上。
原因也很簡單,因爲楚望臺軍醫院的成立黎元洪事先也知道,而且,黎府就在楚望臺旁邊,遙遙相望,這就更加重了黎元洪的“罪行”,至於始作俑者趙北,由於住在軍艦上,又有重兵保護,“小趙屠”的諢號也不是說書先生編的,這些耆老、士紳們不敢去招惹,那麼也只能委屈他黎議長了,當然,他們也沒有膽子真的往黎府衝,那兩個槍兵手裡的“漢陽造”可不是燒火棍子。
在軍艦上,黎元洪一把鼻涕一把淚,向趙北哭訴委屈。趙北見他如此狼狽,倒也不好見死不救,爲了維護黎議長的權威,更是爲了殺雞儆猴,一聲令下,田勁夫立即領着上千革命衛隊衝向中和門,將那些仍圍在黎府外頭的遺老遺少們一股腦的抓了起來,剪了辮子,扣了頂“擾亂治安”、“抗拒開化”的罪名,統統押到兵工廠擡廢鐵去了,前幾天時政宣講委員會貼出佈告,號召百姓踊躍捐獻銅器,製造子彈,現在兵工廠又忙着趕製武器彈藥,抽不出人力清理那些捐獻的銅器,這些封建餘孽們正好派上用場,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黎元洪倒是沒有想到趙北這麼“維護”他,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在軍艦上一直待到天黑,這才趁夜摸回府邸,收拾細軟,連夜搬到了駐有軍隊的省議院裡,這裡本是旗人的“皇殿”,平時禁止漢人靠近,共和軍佔領武昌,趙北下令沒收了這座象徵旗人特權的建築,並隨即將其改建爲議院,沒辦法,現在經費不足,能省一點便是一點,好鋼用在刀刃上,至於其它方面,只能因陋就簡了。
但黎元洪剛在議院安頓下來,包裹卷都沒來得及拆,楊度便投帖子來訪,對於這個袁世凱跟前的紅人,黎元洪倒沒敢怠慢,急忙在會客室接見。
楊度不是一人來的,跟他一同前來的還有譚延闓,這兩人是湖南小老鄉,又都是君憲先鋒,這兩日來兩人是形影不離,頗談得來,楊度更是從黎府搬到了客棧,與這位小老鄉住在了一起,抵足長談。
兩人見了黎元洪,便要行下大禮,卻被黎元洪制止。
黎元洪說道:“如今共和軍政府已廢除了跪拜禮,咱們還是握手吧。”
兩人也沒堅持,鞠躬行禮,各自安坐,幾名議院的雜役奉上香茗,待他們退下,楊度開門見山的說道:“黎議長,今日前來,在下是來問問,總司令到底是打得什麼主意?黃鶴樓前他說過,到底君憲還是共和,要仔細考慮考慮,可卻沒說要考慮幾日,如今時局動盪,列強蠢蠢欲動,早一日定計,國體便可早一日確立,天下也可早一日安定下來,國事不可如此遷延啊。”
黎元洪正色道:“皙子,總司令怎麼想,我也不清楚,不過,你們是昨日纔給的君憲建議,到了今日不過才一天時間,總司令政務繁忙,總得找個時間和部下議議,哪裡這麼快就能給你們回話?”
楊度與譚延闓交換了個眼色,拿出一張電報紙,呈給黎元洪。
“袁項城拍來的電報?請我去做諮政院副院長?”黎元洪拿着電報,掃了一眼,頗感驚訝。
譚延闓說道:“項城一片誠心,還望黎議長萬勿推辭。諮政院乃是國務諮詢機構,將來是要取代軍機處的,權威不下於內閣,主持之人必需德高望重,遍觀天下,能擔當此任之人,也就宋卿、季老區區數人而已,如今張季老已動身北上,去做正院長了,副院長非你黎宋卿莫屬,若是宋卿答應上任,這諮政院就算是掌握在立憲派手裡了。”
黎元洪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說道:“我走了,這湖北省議院誰來主持?”
“項城的意思,不如叫湯濟武(湯化龍)先生繼任鄂省議長之職,湯先生也是君憲健將,頗孚衆望,由他主持鄂省議院再穩妥不過。”
“這個恐有不妥啊。”黎元洪冷靜下來,坐了回去,將電報放在了几上。
“如今雖說南北議和,但連議和之人都未推舉,袁項城主張君憲,趙振華主張共和,這兩邊可搭不上線啊,我黎某人現在是共和議院的議長,不是君憲派的議長,若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北上,以共和派的身份去擔任君憲派院長之職,豈非有掛羊頭賣狗肉之嫌?”
黎元洪現在的身份確實有些奇特,一方面他是共和軍政府正式委任的議長,另一方面他又是君憲派“立憲會”的副會長,同時兼具共和、君憲兩重身份,而且到目前爲止,他仍未決定到底該抹去哪一個身份。
原因也很簡單,現在國體未立,不好投機,所以啊,還是腳踩兩隻船爲妥,反正總司令也不介意。
楊度說道:“黎議長勿需擔心,現在南北議和代表已經推舉出來,北方是唐少川(唐紹儀),南方是伍文爵(伍廷芳)。只要議和一成,南北攜手,就不分畛域了。”
黎元洪更是驚訝,問道:“何處得知的消息?怎麼我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同盟會、光復會,還有咱們共和軍,都通電反對君憲,倡議共和,此種情形之下,怎麼可能推舉議和代表?”
“議和之事,千真萬確,上午項城來的電報上說的。現在列強艦隊在華南遊弋,又截留了關稅餘額,南方革命勢力中,同盟會和光復會已同意袁項城的議和倡議,請外國領事轉達了他們的議和之意。爲了南北議和,唐少川已歸國,並已辭去奉天巡撫之職,伍文爵也已離開美國,正乘船趕往上海。現在此事還沒見報,最遲明日就能在租界外文報紙上看到。”
黎元洪的臉沉了下來,南北議和代表已經推舉出來,這麼大的事,他這個議長竟一點也不知情,連楊度都知道了,可自己卻還矇在鼓裡,士可忍孰不可忍!
“這議和代表是誰推舉的?”黎元洪冷冰冰的問道。
“北方是袁項城推舉的,朝廷也點了頭,南方代表似乎是同盟會和光復會共同推舉的。”楊度說道。
“同盟會和光復會?”黎元洪沉吟片刻。
趙北“出身”於光復會,他是多少知道一點,原來他曾以爲這南方的革命軍中勢力最強的就是共和軍,一手挑起歷史大勢的也是共和軍力量,當初趙北拍發“震電”的時候,同盟會、光復會也曾積極響應,足見趙北在革命黨勢力中的影響力,如此說來,到時候南北議和一舉行,南方的議和代表就算不是自己,也該是湖北立憲派人物,可是現在,伍廷芳卻跳了出來,這確實讓他有些惱火。
“二位,請轉告袁項城,就說議和未舉行,黎某實在不方便北上,一切還是等議和之後再說。”黎元洪有些心神不寧,與楊度敷衍幾句,便端茶送客,隨即乘了馬車,匆匆趕往碼頭,渡江到了漢陽,向趙北探探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