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羣治學社並非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楊王鵬西征荊州固然帶走了大批精幹力量,可在共和軍裡仍有相當一批忠於羣治學社的軍官和士兵,而且他們多半是江西籍和湖南籍,與部隊裡那些安徽籍、江蘇籍、湖北籍官兵一樣也抱團兒,而且由於人數相對較少,與湖南籍的楊王鵬走得更近,如果楊王鵬下定決心的話,這些人未必不能發動。
但這是羣治學社最後的本錢,非到萬不得已不能孤注一擲。
“你們想另立門戶?你們爲什麼不願意留在共和軍裡呢?”趙北問道。
楊王鵬遲疑了一下,反問道:“羣治學社都留下,難道總司令就不擔心我們私下秘密活動麼?當年新軍裡,我們羣治學社也不是公開活動,可並不妨礙我們發動革命。”
這話已說得很直白了,看起來羣治學社另立門戶的願望很強烈。
趙北淡淡一笑,這也正是他的擔心所在,所以,如果羣治學社想走,他也不會堅持挽留,人各有志,勉強不來的,不過如果羣治學社選擇去四川,卻與他的戰略構想相沖突。
羣治學社可以另立門戶,但不能去四川。
“你想去四川?可是我聽說四川總督趙爾巽正在四川大開殺戒,整個四川一片白色恐怖,而且爲了防止共和軍西征,趙爾巽已在夔門擺下重兵,就等咱們自投羅網了。四川,不好攻啊。”
開玩笑!四川是我看中的,是我戰略計劃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羣治學社居然也想入主四川,那豈不是從碗裡搶飯吃?
趙北腹誹一番,不等楊王鵬辯解,又說道:“既然你們羣治學社不願跟着我走,我也不會勉強你們,當初黃泥港起義,也有你們羣治學社很大一份功勞嘛,這也算是酬功了,咱們好合好散。這樣吧,四川你們不要去,那是險途,縱然取勝也會損失慘重,依我看,你們不如去河南,那裡革命形勢高漲,我給你們一個名義,你們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河南發展。
前些天清軍第二軍解體,部分新軍部隊南下投奔革命,河南新軍第二十九混成協已經正式加入共和軍序列,現在就在孝感,我把那個協交給你,你就率領他們在河南鬧革命吧,楊源懋和暴式彬跟你一起去,做你的左膀右臂,他們是河南人,可以幫你掌握部隊,在武器彈藥上,我會盡量幫助你們。以後你們羣治學社若有什麼困難,也可以向我求援。”
楊王鵬心念一動,趙北拋出的這個香餌實在太香,一個協的新軍部隊,再加上軍火的資助,足以讓羣治學社在短期內打開局面另立山頭。
不過河南遠不如四川好,楊王鵬一時拿不定主意。
見楊王鵬沉吟不語,趙北也未催促,望着江面上的幾隻漁船,心裡也有些不痛快。
現在清廷剛剛開始大練新軍,南方進度快一些,北方除了北洋軍之外,其它各省新軍部隊要麼剛剛搭起架子,要麼乾脆就是紙面上的軍隊,因此清軍第二軍序列中不少的新軍部隊都是花架子,舊軍換上北洋軍裝就自稱新軍了,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也就是河南新軍第二十九協,四千餘人。
河南新軍在信陽宣佈起義後就立即分成兩部分,畢業於北洋武備學堂的軍官將部隊拉到了鄭州,加入了北洋軍,另一部分由河南土著軍官統率的部隊則沿着京漢線向武漢開拔,可走到半路卻又起內訌,部隊裡的科班系軍官和蔭恩系軍官爭權奪利,雖然後來局面得到控制,可軍隊已有些指揮不靈,一些部隊擅自行動,調頭回河南了,剩下的部隊好不容易挺進到孝感,一清點人數,只剩下不到兩千人,而且士氣不振,補給匱乏,無奈之下,那位自封的代理協統只好拍電報到武漢,請趙北派人到軍中坐鎮,幫助河南新軍就地補充新兵。
整頓這樣一支疲軍,這個派去的人不能是無名之輩,必須有威望。
本來,趙北是打算親自帶人跑一趟的,但還沒等動身,楊王鵬就趕回了武漢,並提出另立門戶的要求,雖然有些捨不得,可趙北剛纔還是改變了主意,索性就賣個人情給羣治學社,將河南新軍殘部交給楊王鵬指揮,楊王鵬的威望雖及不上趙北,可畢竟是共和軍二號人物,荊州光復功臣,再加上羣治學社的組織力量,應該能夠鎮得住場面。
河南是袁世凱的家鄉,而且向來深受北洋勢力影響。
在趙北看來,現在的河南太“安靜”了,除了豫南那些綠林好漢上躥下跳之外,其它的地方都是一片死氣沉沉,雖有些零星匪幫,可這些匪幫成不了氣候,而且容易給地方留下匪患,河南的這種局面有利於北洋勢力的南下,而這不是趙北願意看到的,所以,需要有人在河南挑動一下這個局面,把革命發動起來,把那些零散的革命力量整合起來。
羣治學社的那幫人非常勝任這個工作,因爲他們有組織。
現在的局勢與歷史上的“辛亥革命”很不一樣,由於那些具有革命意識的歷史名人未能及時投身這場“戊申革命”,導致各省立憲派的力量過於強大,閻錫山、李烈鈞、蔡鍔、尹昌衡,這些曾在辛亥革命中發揮過關鍵作用的人物均未登上歷史舞臺,沒有他們的配合,袁世凱和立憲派一旦聯起手來,就更難對付了。
既然歷史大勢需要推動,趙北自然不會客氣,閻錫山找不到,那麼就把楊王鵬推出來,讓羣治學社登上歷史舞臺,人爲的製造地方實力派,而且鑑於楊王鵬等人對同盟會領袖孫先生的推崇,趙北完全可以肯定,在袁世凱倒臺之前,羣治學社的頭號對手只能是北洋集團。
沒辦法,現在共和軍實力不足,無法兼顧所有方向,只能將主要力量先用在最重要的方向,而那個方向就是四川。
只有先解決了內部的隱患,並在北方建立一道屏障,解除後顧之憂,趙北才能率領共和軍西征四川,實現他的戰略構想,進一步發展自己的實力。
當然,如果楊王鵬不願意去河南,趙北也絕不會將河南新軍交給他,他寧可自己組織幹部去河南發展——————但那需要時間,而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這是在跟時間賽跑。
如果羣治學社願意就範,趙北並不介意扶持他們一下,就像他扶持黎元洪那樣。
說到底,這是一個交易,一個公平的交易,就看對方做不做這個交易了。
楊王鵬沉吟片刻,說道:“去河南?北洋軍第二鎮就在河南,去那裡會不會引起他們的敵視?再說,京漢路不少地方的鐵軌都被特戰營扒了,鐵路不通。”
趙北說道:“這個你儘管放心,鐵路不通,洋人比咱們更急,現在南北和談正在籌備,局勢穩定,比利時人已經在忙着修路了,漢口到孝感的鐵路已全線恢復,你們可以直接坐火車去接管河南新軍。至於北洋軍,你也不必擔心,現在河南北洋軍只剩下一個協,如果真打起來,他們未必打得過你們,再說了,現在南北和談,袁世凱急於鞏固權力,未必會主動挑釁,而且楊源懋和暴式彬就是河南革命同志,有他們幫助,河南的‘豫西復漢軍’、‘豫陝聯軍’都是你的盟友。
現在袁世凱在北邊造反,直隸、山東纔是他的根本,河南雖是他的家鄉,但他現在未必管得過來。況且,你們進入河南,不一定非要立即席捲全省嘛,可以先在豫南、豫西建立根據地,發動革命羣衆,等時機成熟,再一舉北進,鼎定中原,到時候,如果清室不退位,你們羣治學社就是咱們革命軍北伐的急先鋒了。”
“河南沒有大型兵工廠。”楊王鵬咬了咬牙。
趙北扭過頭去,望了眼漢陽方向,說道:“漢陽兵工廠就是咱們革命軍的共有兵工廠,只要產量足夠,你要多少槍我給多少槍,價格也好商量,可以只收你成本價,如果你們送來原料,價格還可以更便宜。當然了,你們出發的時候,我可以保證你們人手一支槍。”
“那,好吧。我們去河南。”
楊王鵬心有不甘的點了點頭,對他來講,這個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如果與趙北發生正面衝突,羣治學社的贏面很低。從黃泥港起義開始,趙北就一直在努力的樹立一個革命急先鋒的榜樣,而這個榜樣絕不是羣治學社,金雞坡、南昌是吳振漢拿下的,九江城是趙北親自指揮攻克的,西征湖北更是趙北一手策劃,無論是聲望、戰功還是威信,趙北都遠遠蓋住了羣治學社,跟這樣一個革命英雄翻臉,無論擁有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讓軍民信服。
在楊王鵬看來,離開趙北另立門戶是唯一可行的出路,即使河南站不住腳,也可以向西去陝西,由陝南向四川挺進也未必不是一條道路,到那時候,趙北也管不住他了。
現在這種天下大亂的時候,正是英雄豪傑施展身手的時候,趙北是英雄,楊王鵬也是英雄,誰都不肯落在人後,大家總算是同志一場,好合好散,也免得刀槍相向,傷了和氣。
見楊王鵬接受了這個建議,趙北嘆了口氣。即使羣治學社不選擇主動離開,他也會在時機恰當的時候採取果斷行動的,到了那時候,未必就是這麼好言好語了,現在羣治學社選擇自己離開,雖然帶走了一部分革命力量,但至少雙方沒有撕破臉皮,以後也有繼續合作的基礎,對於趙北的威望也不會造成負面影響,還能進一步分散敵對勢力的注意力,算是雙贏的選擇。
楊王鵬主意一定,隨即告辭離去,召集羣治學社的同志商量。
望着楊王鵬遠去的背影,趙北心中一時感慨:“既生俞,何生亮?這個時代是我的,誰也不能把它奪去。”
“司令,這魚還吃不吃?湯都快熬幹了。”
衛隊長田勁夫用毛巾墊着鍋把,將那鍋魚羹端到趙北面前。
“還沒動過筷子,我就不吃了。你派人把這鍋魚湯端到茶園去,請河南同盟會的楊源懋、暴式彬同志品嚐,順便請他們做好返回河南的準備,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羣治學社能不能在河南站穩腳跟,就靠他們了。”
……
兩日之後,共和軍總司令趙北於漢口設拜將臺,親自授予楊王鵬佩刀、關防,任命他爲“湖北軍政府北伐軍先遣司令”,由他率兵北伐中原,討伐山西、陝西的頑固派,隨行的河南同盟會員楊源懋爲先遣副司令,暴式彬爲參謀長。
在武漢紳商百姓的夾道歡送中,楊王鵬等人率領數百北伐健兒誓師啓程,由漢口乘上火車,向孝感進發,同去的人中,除了一部分羣治學社成員之外,還有少數同盟會、光復會的幹部。
不過,更多的革命者選擇了留在共和軍裡。
同盟會幹部藍天蔚沒有走,柏文蔚沒有走,共進會的聯絡員彭漢遺沒有走,光復會的張激揚沒有走,就連羣治學社的張立誠、鄒潤猷也沒有走……因爲他們已經看到,他們的總司令有足夠的勇氣、決心、毅力和能力去完成這場革命事業,袁世凱的“反正”已經證明了他的戰略眼光,或許用不了多久,趙北還能用他那超越時代的眼光帶領中國走上一條嶄新的道路。
這一點他們堅信,而且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