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足夠了。
晚飯後,魂不守舍的沈勇終於決定,坐下來與華心平氣和地談一下,儘管他知道,在這個前所未有的交談中,他始終將會處在一個十分不利的地位,他解釋出的一切理由都不可能站住腳,畢竟是他有了情人,而華卻沒有,是他走出了危害這個家庭的第一步。但是,他還是希望能與華溝通一下,哪怕是華對他大吵大嚷一頓,甚至破口大罵。即使這樣,他也可以從華流露出的神態及話語裡找到她的真實想法,以便爲他們的以後做個打算。
“華,”當時,沈勇擦着嘴角上的殘湯剩飯,從餐桌前站起來,說,“我想咱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談什麼?是談你的情人嗎?是談我應該什麼時候離開這個家,以便爲你的情人騰出地方來嗎?
華這時正舀起一勺雞蛋湯準備往嘴裡送,她的手停頓了一下,擡眼有些吃驚地看着沈勇,最後還是慢慢地將湯送到了嘴裡。
“你覺得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華嚥下了雞蛋湯,說。
“有,我想是有的。”沈勇走到茶几前,拿起一包煙,點上一支,再次回到餐桌前坐下,說。
華將湯勺扔到大湯碗裡,看着勺子一點點地淹沒在雞蛋湯中,嘴張了張,卻沒說話。
“華,”沈勇抽了口煙,然後透過煙霧看着華,說,“我覺得談比不談好。”
華拿起筷子,將湯勺自雞蛋湯裡撈出來,又用餐巾擦乾淨了,將其重新放回到自己面前的小盤子裡。
“那是你自己覺得,我卻並不這麼認爲,你我現在已經行同路人,我對你來說已經可有可無了。我心裡清楚,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沒有我比有我還要好,你再在這裡裝腔作勢,掩耳盜鈴,你這不是在難爲自己嗎?”華盯着湯勺,說。
沈勇難爲自己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有了情人,他的心情就沒有輕鬆過,兩個女人就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與情人初會時的那種歡愉正在漸漸地消失,而心理負擔卻越來越難以承受,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些都是沈勇未曾想到過的,他之所以心情如此沉重,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良心還沒泯滅到不顧妻子華死活的程度。他有時候會想,人們常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呵,如果華在外面有了情人,我會無動於衷嗎?我會笑臉相迎嗎?
“難爲就難爲一點吧,”沈勇無可奈何地笑了下,說,“不說也不等於不難爲,你說是吧?”
“可是,沈勇,我可以告訴你,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你有話怎麼不去給你的情人說呀,她纔是應該洗耳聆聽的,你給我說這些幹什麼?”華扔下手中的筷子,說。
“你也不能一點不允許我解釋。”沈勇將菸頭狠狠地按滅在菸缸裡,說。
“我重複一遍,沈勇,我不想聽!”華說,口氣斬釘截鐵。
沈勇徹底失望了,他準備了一天的話一句也沒能說出來,這使他的情緒感到更加難以控制。
“好吧,華,你不想聽,我也沒辦法。那麼,如果你不太在意的話,我想單獨出去住一段時間。”沈勇猛地站起來,說。
應該說,華對沈勇的這個決定是早有心理準備的,這麼長時間以來,沈勇情緒及感覺上的變化她也不是一點看不出來,只是設想與發生畢竟還是兩回事兒,就像結婚與離婚畢竟是兩回事兒一樣。
華這時正在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她發現無論是沈勇還是自己的食慾都在一天天地減弱。
什麼?單獨出去住一段時間?華不禁愣了下,因此伴隨着沈勇話音落下的還有她手中的一雙筷子。她想長嘆一口氣,卻最終沒有,只是緩慢地蠕動了下喉頭,以便努力使自己保持心態和口吻的平靜與溫和。
“沈勇,你別再在這裡給我演戲了,你還在意我在意不在意嗎?”華故作鎮靜地說,說着欲彎腰拾起地板上的筷子。
沈勇搶先一步拾起筷子,用手擦了下筷子上的油漬,然後遞到華的手裡。
華從沒感覺到手中的這雙木質筷子是如此沉重無比,就像舉着兩塊盤山巨石一樣。她低頭看着這雙筷子,如同欣賞着剛剛出土的文物。她在對自己說,堅強些,千萬別讓眼淚掉出來。
這自然很難,如果這樣女人也就不會成爲女人了。沈勇發現,她的鼻翼正一下一下地翕動,眼睛也正在慢慢地變紅。
“請你相信我,華,我不是在演戲,我是真誠的,我確實在意你的態度。”沈勇將目光移向陽臺,盯着陽光燦爛的天空,說。
無論是華還是沈勇現在都不會忘記家中這把筷子的來歷,它是他們旅行結婚到北京在人民大會堂買下的。現在,筷子上“人民大會堂”的金色字樣已經模糊不清了,只留下幾道深深的痕跡如同他們對往事的記憶。
如果筷子會像孫悟空手中的金箍棒一樣變成一把匕首,如果沈勇面對的不是像華這樣的女人,相信現在這把匕首應該出現在沈勇的胸膛上。但是如果畢竟是如果,華的與衆不同之處就在於能夠默默承受。
我在意嗎?我能不在意嗎?華也在問自己,但是她不能說出她的肯定與否定,這是因爲這種選擇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沈勇,事到如今,你還會這麼虛榮,你自己不感到臉紅嗎?”華將自己的兩隻手緊緊地抓在一起,說。
“這跟虛榮不虛榮沒有關係,我只是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我始終覺得,不辭而別不是我的風格。”沈勇將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說。
“風格?沈勇,你什麼時候也知道追求風格了?咱們結婚這麼些年,你說了那麼多話,我還是第一次聽你提起這兩個字。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是風格?你是什麼風格?”華嚥了一口氣,說。
沈勇無言以對了,他還從來沒琢磨過什麼是風格,他自己又是什麼風格,只不過剛纔一時心急瞎說出這兩個字來。
“風格不風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想要單獨出去住一段時間,問問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沈勇捏了下鼻子,說。
“我從未乾涉過你的行動,你是知道的。”華轉動着艱澀發紅的眼球,看了看沈勇,又看了看餐桌上的筷子,說。
“我想你現在最好能干涉一次。”沈勇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仰臥到沙發裡,點上一支菸抽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