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沈勇做夢也沒能想到,一心想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他會事與願違,成爲最痛苦的人,這個生意場上春風得意的大老闆卻成了感情世界裡拼命掙扎的苦行者。他苦心孤詣營造出的幸福生活如同一個個絢麗多彩的氣球,不負重壓,爭相爆裂,只留下一聲聲脆響叫他心驚肉跳,卻無處逃遁。靚的終將離去自不待言,而華的麻木不仁更使他心煩意亂。跨入新世紀的沈勇毫無新氣象可言,卻像一頭被屠戶趕進死衚衕裡的豬,生與死已經不能由自己來把握了。他常常想,這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呵,爲什麼可悲的事情偏偏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呢?是自己不應該娶華爲妻嗎?是自己不應該讓靚成爲自己的情人嗎?是自己不應該那麼不理智地離家出走嗎?是,好像又都不是,沈勇百思不得其解,整日的鬱鬱寡歡便在情理之中了。
在沈勇的眼裡,華的日子已經難以用天來計算了,或者說,難以用白天黑夜來計算了。日出日落,月圓月缺,陽光燦爛,颳風下雨,在她的眼裡都似乎不存在,一天無所謂開始,也無所謂結束,時光是永恆的,就像一條湍流不止的河,看不見源頭,也看不見盡頭。她沒有了喜怒哀樂,沒有了七情六慾,一切的一切正在殘酷無情地告訴沈勇,華人還活着,但心已經死了。
沈勇和華的女兒沈晨已經七歲了,聰穎漂亮,活潑可愛,就像華小時候的翻版。令人遺憾的是,這是他們婚姻的產物,而不是愛情的結晶。結婚以後,他們就像兩臺必須生產出產品的機器,在經意與不經意之間締造出了這麼個人見人愛的小精靈。由於他們平時都忙於工作,沈晨就交給了沈勇的母親艾虹。這個週末的下午,沈勇決定將沈晨從母親那裡接回到自己的家裡,他想,或許女兒的到來能喚回華的人間溫情,能恢復正常人的思維,使她能夠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沈晨是笑着走到華面前的,但是,就在她撲向母親懷裡的一瞬間,在她喊出一聲“媽媽”之後,她哭了,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華這時正坐在沙發裡玩着女兒的一隻卡通狗,她先是將狗的舌頭拉成麪條狀,然後又將狗的四條柔軟的腿紮成一根小辮子,就像她小的時候扎的那根一樣。與女兒不同的是,在華還沒來得及答應的時候,她就已經熱淚盈眶了。
“沈晨,想不想媽媽?”華說,擡手擦着女兒臉上的淚水,卻任自己的淚水肆意地流淌着。
沈晨怔怔地望着陌生的媽媽,她發現媽媽已經變得快認不出了。她的頭髮就像奶奶家門口的一堆雜草,有的站着,有的躺着;她的眼睛就像兩個深深的坑洞,沒有光亮,看不到底;她的臉龐就像一塊放久風乾了麪糰,沒有彈性,碰一下就會皴裂開來。
沈晨點點頭,說:“想,媽媽,可是你看起來好可怕。”
我可怕嗎?我哪裡可怕?我怎麼會變得可怕?華聽罷女兒的話,頓時打了寒戰,手也僵在了女兒的臉上。
“沈晨,媽媽不可怕。”華想笑一笑,就努力裝出笑的樣子,說。
沈晨伸手捂住媽媽大張的嘴,說:“媽媽笑起來更可怕。”
沈勇這時就站在她們母子倆的身邊,她們的對話也讓他鼻子酸酸的,像是被什麼辛辣的東西嗆了下。
“沈晨,對媽媽怎麼能這樣說話?”沈勇拿開沈晨放在媽媽嘴上的手,在沙發上緊靠華坐下來,說。
華的身子下意識地往一邊靠了靠,然後捧起女兒的小手重新放在自己的嘴上,說:“好孩子,媽媽真的不可怕。”
沈晨覺得媽媽的鼻息暖暖的,她順着媽媽的鼻子向上摸去,在眼眶處停了下來,擦拭着媽媽的眼淚,說:“媽媽,是不是爸爸欺負你了?”
華沒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咬咬嘴脣,說:“沈晨,你是媽媽最疼愛的,要是媽媽沒有你,活着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沈晨顯然聽不懂媽媽的話,她想,活着多好呵,什麼有意思沒有意思呵?媽媽的話是什麼意思呵?
“媽媽,你說什麼?活着多有意思呵,可以看卡通片,可以吃肯德基。對了,媽媽,還可以把奶奶的老花鏡藏起來,叫她什麼也看不清。媽媽,你可能不知道,奶奶找不到老花鏡着急的樣子可好玩了。”沈晨得意洋洋地說。
望着女兒不解的神情,華也不想去過多解釋了,她想,沈晨長大了,懂得了感情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一切就都明白了。
“好了,沈晨,活着不活着都無所謂,現在給媽媽說想吃什麼,媽媽給你做飯去。”華站起來,說。
沈勇終於坐不住了,他將華按回到沙發裡,說:“華,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至於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都不應該影響到孩子的成長。華,現在你是病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飯你不能做,應該我去做。”
華擡眼好奇地看着沈勇,說:“沈勇,你沒必要這樣,你的心不是挺寬的嗎?這樣煞費苦心,你不覺得委屈你自己嗎?”
沈勇確實覺得他是在委屈自己,但是,他又不能不這樣做,這與他的良心無關也有關。他知道,畢竟他們走到這步田地,有他的責任,而且是重要的不可推卸的責任。事到如今,他已經開始後悔爲什麼當初非要娶並不愛他的華爲妻,就像被什麼魔法套住了一樣,從而讓她過着同牀異夢的生活。如果沒有這第一步,那麼以後的事情都不可能發生。但是,那時他是愛她的,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他要娶一個他愛的女人爲妻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找不出指責他的藉口。他至今仍然記得八年前華是怎樣嫁進沈家大門的,她跳出接親的大奔馳,人們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她臉上的淚水,就像是逼婚搶來的媳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