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小吃啤酒上桌,服務生衝沈勇愜意而會心地一笑,退出門來。
外面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屋內音樂纏綿,溫馨清靜。
沈勇打開酒罐,倒滿兩杯,說:“小妹,來,先乾一杯。”
靚端起杯子,看了看,又放下了,說:“大哥,這酒喝得毫無名堂,小妹不喝。”
靚一絲不苟的神情叫沈勇更覺得嫵媚無比,溫柔可人。他驀地站起身來,按滅菸頭,手舉酒杯,說:“小妹說的是,同在一城不相識,小酒一杯慶相逢。來,爲了今天的相識與相逢,幹了吧。”
靚打個響指,端起酒杯,與沈勇的酒杯碰了一下,說:“幹。”
四隻眼睛相視,兩隻杯子朝天,酒水流進肚裡,喜悅涌上心頭。現在,無論是沈勇還是靚都已經發現,採訪與被採訪原來全是他們精心設計的一個大騙局。心有靈犀一點通,心懷鬼胎的兩個人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應該講的都還沒有講,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樣。
如果說沈勇來接受採訪時還抱着拾草打兔子的心態的話,那麼這時他已經從內心裡喜歡上靚了,成了她的俘虜。
對像沈勇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女人已經不是空中樓閣了,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多的是,趕都趕不走。但是,靚他卻不能忍心趕走,還怕她溜走。姿色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有文化,有品位,幽默機智,浪漫而不放蕩,跟那張相片根本就不一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怎麼會拍那麼一張相片,還把它刊登出來。現在,沈勇已經開始對已有那麼多人通過相片領略了靚的風情感到不自在了,與當時蹲在廁所裡的感覺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同時,他也感到,跟她在一起,他感到輕鬆而歡愉,似乎自己也年輕了許多。相見恨晚,沈勇真的開始爲自己先前一再拒絕靚的採訪而後悔了。
“大哥怎麼不說話了?”靚將手支在臉腮上,擡頭笑眯眯地看着沈勇,說。
“你怎麼拍了那麼一張相片?”沈勇怔了下,脫口問道。
“相片?你在哪裡見過我的相片?”靚有些大惑不解地說。
實際上,靚絕對明白沈勇問的是哪張相片以及在哪裡看到的。那張大膽的相片發出來以後,遭到了許多人的非議。她之所以將它發出來,是覺得好玩,春光乍泄的靚比衣裝緊裹的靚好玩多了,別出心裁是她的一貫作法。當然,事後她也覺得後悔,人們對潘金蓮的愛畢竟沒有發自內心的。
“就是春節前發在報紙上的那張。”沈勇說。
“那張呵。”靚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你不喜歡?”
“我哪敢說喜歡不喜歡呵,”沈勇搖搖頭,說,“只是覺得……”
“只是覺得什麼?”靚開始明知故問了。
“不說了吧。”沈勇嘆口氣,說。
靚默不出聲了。她知道,沈勇對那張相片的在意就是對自己的在意。那麼,自己對他在意不在意?
與沈勇大同小異的是,在靚的身邊也總是少不了男人。女人喜歡男人的錢財,男人喜歡女人的姿色,所以男人們才拼命地掙錢,女人們才拼命地美容。這很正常,若不是這樣,這世界還哪來的動力,人們還怎麼會活得有滋有味兒?恐怕地球都懶得去轉了。姿色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擁有。有了就不要浪費,就像靚。男人們喜歡她,她也喜歡哄得讓男人們高興,逗你玩玩,就像當年逗不幸的李超凡玩玩一樣,只是那次有些過分了。但是,如果不是那該死的酒鬼,也就不過分。還有那部小跑車,不逗得那個小老闆高興得像癡呆兒一樣,他能贊助你社會新聞部一輛車?她來的時候與平時的心態一樣,搞個人物專訪,拉個專版廣告,因爲《社會廣角》版上的大特寫徵文還沒有冠名。但是,現在的目標出現了偏差,靚的感覺怪怪的,說不出他有一股什麼力量在吸引着她。沈勇溫文爾雅,落落大方,明明喜歡她,卻含而不露,引而不發,不像其他男人一樣恨不能撲上前來咬上一口。沈勇,不同凡響呵!
沈勇與靚各懷心事,那個採訪名存實亡成爲他們情人過程中的一塊敲門磚。後來,沈勇每每回憶起那次會面,總會有幾絲甜蜜滋生漫延,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再也找不到了。只有那麼一次多好,他常常這麼想。
只有那麼一次多好!現在,沈勇從東方賓館溫柔的牀上坐起來,點上一支菸抽着,又是這麼想。
思考了四天的沈勇一無所獲,反而增加了更多煩惱,在妻子華與情人靚之間他還是塊被擠得扁扁的餡餅。
你想走就走吧,華是這樣對沈勇說的。
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結束了,靚是這樣對沈勇說的。
難道一切的一切都將是雞飛蛋打了?沈勇跳下牀來,光着屁股在房間裡轉了幾圈,最後一腚坐在沙發裡,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視里正在播放着中心醫院劉文化教授接受記者採訪的鏡頭,屏幕下方顯示着“現場直播”四個字。
“現在,英雄腎臟修補手術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作好,醫生護士都已到位,可以隨時進行手術。”劉文化教授面對鏡頭,語調深沉地說,“但是,英雄的血型是AB型RH陰性血型,與其相同的血型只有萬分之一多一點,手術過程中需要的血液現在血庫裡已經無法滿足。”
英雄?從哪裡又冒出個英雄?沈勇不由得站起來,走到電視跟前,專心致志地看下去。
“華是我們城市的英雄,就是我們大家的英雄,我倡議,爲了挽救英雄的生命,市民們來一起無償獻血。”一個工人模樣的人對着鏡頭激動地說。
華?她怎麼了?是自己的妻子華嗎?她怎麼成了英雄?
沈勇手中的遙控器驀然跌落在地,他倒吸了一口氣。
鏡頭轉到CCU室,華躺在病牀上,氧氣面罩等各種醫療器械將她包圍起來。但是,沈勇從體形上還是認出了她就是妻子華。一日夫妻百日恩,沈勇還達不到對華的死活漠不關心的地步。他慌里慌張地穿上衣服,衝下一樓大院,駕車向中心醫院飛奔而去。
沈勇到達中心醫院的時候,這裡幾乎已經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他看到,人們爭先恐後地跳下自行車或者摩托車,然後就向腎臟病中心跑去,許多人在半路上就已經捋起了袖子,讓手臂在凜冽的寒風中凍得發紅。
我是AB型RH陰性血,抽我的!
我也是,抽我的!
人羣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貧有富,有俊有醜,但是,這時他們似乎就像一個人一樣,有着同一個願望,那就是用我們的鮮血挽留住英雄華的生命。驚天地,泣鬼神,人心此時純淨得如趵突泉裡的泉水。
水城人的形象頓時在沈勇的心目中高大起來,他們善良正直,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他生在此,長在此,他是水城人中的一分子,注視着獻血窗口那林立的手臂,沈勇爲此而驕傲也更爲此而慚愧。
沈勇撥開人羣,衝進腎臟病中心大樓。
華此時已經躺在了手術室裡的無影燈下,她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與她素不相識的水城人的鮮血正一點一滴地順着細小的管子流進她的身軀,從今往後,華就成爲真正意義上的水城人了。
手術室裡安靜異常,劉文化教授握着手術刀的手伸向華的右腹部,輕輕地拉開她的皮膚的時候,華一點反應都沒有。煩惱沒有了,焦慮也隨之消失,華此時的世界空洞無物。
沈勇是一頭撞在手術室房門上的,伴隨着嗵的一聲響,親屬們看到了他。
“華,我來了!”沈勇大叫一聲,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