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堂之旅(5)

影說不出王旺有什麼不好,王旺是個優點和缺點都不明顯的人,唯一明顯的就是浪漫,這也不能說是優點,只能叫特點。可是,人不能靠浪漫活一輩子,這時的影已經能夠考慮一些除此以外的東西了。本來,大三暑假一回到水城,影就想與王旺分手,連臨別贈言都想好了,可是一見王旺一片癡情的樣子就又說不出口。直到臨近開學,她纔將王旺約出來,在東方大學附近的一家小吃店裡,說出自己憋了一個暑假的話:王旺,咱們分手吧。影說這些話的時候,自己也忍不住哭出聲來,畢竟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這麼多年了,說分手就分手,不牽扯到感情的神經也不現實。但是,等影哭夠了,才發現王旺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好奇地看着她,眼睛裡充滿了欣賞的目光。這使她的自尊心得到了傷害,鬧了半天他無所謂呵,我這不成了自作多情了?我還哭的什麼?我怎麼喪失了理智?

浪漫的王旺絕不是無所謂,他之所以毫無反應正是影對他太有所謂了。凡是失過戀的男人,當然是那種你真心愛着那個女人又失過戀的男人,都會理解王旺那時的心情。他是那麼愛這個叫影的女人,用全部身心愛這個叫影的女人,而她偏偏要拋棄了他,沮喪,失落,不平,怨恨等等,一股腦兒地涌上王旺的心頭,在心裡頓時形成一個巨大的難以掙脫的旋渦,他掉進了這個旋渦,等着從這個旋渦裡爬出來的時候,他的自尊心也就喪失了。王旺的自尊心遭到了極大的傷害,遠遠超出了影,而且這種傷害是一生不可彌補的,刻骨銘心的。他瞬時間忘掉了浪漫,堅強剛烈在他心裡迅速形成,他的目光銳不可當,就像一把利箭射向了影的胸口。

影走了,大學畢業後也沒再回到水城,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在王旺的心裡成了一個影子。但是,王旺卻不能忘記她,或者說,他覺得她還能回到他的身邊,這就叫癡心妄想。文人是漫的,浪漫的文人總是很受傷,所以他們的文章才能悽婉動人。王旺將文人的浪漫與受傷表現到了極致,在他成了自由撰稿人之後,寫了大量的關於他初戀及失戀的文章,打動了好多女孩子的心,因爲這樣癡情的男人現在畢竟不多了。有的甚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他,想彌補他受到的傷害。但是,他拒絕了,一個女人給他帶來的傷害,是任何其他女人也彌補不了的,從這裡跌倒了,卻要從另一個地方爬起來,這怎麼可能?但是,他並沒有成爲獨身主義者,他討了一個漂亮的老婆,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他完成了作爲一個人應該履行的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任務,然後就繼續着他的浪漫。在掙夠了一定的稿費之後,他將影與他分手的這個小吃店租了來,改成了酒吧,名字叫獨守孤燈,一邊寫文章,一邊經營酒吧,一邊等着影的再次出現。

除夕之夜,當沈勇和靚走進來的時候,酒吧裡只有他一個人,酒廝們都已經回家過年去了。

“二位先生小姐,過年好。”王旺對他們的到來顯然特別感動,連忙迎上前來,熱情地打招呼。

“過年好,先生。”沈勇在酒吧的一隅坐下,說。

“別叫先生了,叫小王就成。要點什麼?”王旺拿着酒單遞給靚,問。

“什麼都行,隨便上吧,這個時候圖的是形式,而不是內容。”靚在沈勇的對面坐下來,說。

王旺不一會兒就端來了幾盤小吃,外加一瓶洋酒一杯冰塊,說:“今晚免費,請二位自用。”

酒吧裡空空蕩蕩的,CD機裡的音樂不時地在酒吧的上空或者地面上遊蕩,越發顯得空寂。

“先生,會不會唱歌,來一首歌吧。”沈勇與靚對喝了幾口洋酒後,說。

王旺正想獻給他們一首歌呢,吉他都已經抱在了懷裡。他笑了笑,說:“不知二位的膽量如何,我唱的時候可一個不能跑呵。”

“沒問題,”靚的心情已經明顯地好轉了,她打了個響指,說,“唱吧,把狼引了來,我們去打。”

王旺捋捋長髮,彈響了吉他,說:“二位先生小姐過年好,一首《愛情未遂》獻給你們。”

我知道我的愛情會是未遂的愛情

你不過是我情海里的點水蜻蜓

我愛着你的時候你毅然拋棄了我

未遂的愛情總讓我心神不寧

我生命的意義在於等待

等待愛情的日子並不寒冷如冰

相信有一天你會回來

我還會在那個無燈的路口笑臉相迎

這個時候應該有鮮花爭相綻放

這個時候心情卻不能風平浪靜

等待愛情的日子無論多長

身後的影子無論多麼孤苦伶仃

我無怨無悔地選擇了終生的守候

這是因爲未遂的愛情總讓我充滿憧憬

你走的目的是爲了回來

你回來的目的是爲了再次匆匆而行

時光在等待中轉眼飛逝

愛情在等待中風化僵硬

白髮染上眉梢

美夢終成泡影

生命在等待中蒼老

未遂的愛情成爲我一生中最壯麗的風景

愛情未遂

獨守孤燈

相信我

相信我會永遠在茫茫黑夜裡等待

直到我轟然倒塌在燦爛血紅的黎明

王旺唱完了,眼淚卻如決堤的洪水。他抱着吉他的手也在顫抖着,如果不是還有一根吊帶掛在他的脖子上,吉他現在應該已經掉在地上了。

沈勇和靚先是被這首歌打動了,或者說是引起了共鳴,然後就有幾絲淒涼在腦際劃過。他們想,寫這首歌的人無疑也是愛情未遂的受傷者,而且還不是輕傷,而是重傷。

“靚你以前聽過這首歌嗎?你知道這首歌的歌詞是誰寫的嗎?”沈勇的眼睛也潮溼了,說。

“沒聽過,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靚還深深地陷在歌詞創造的意境裡,就隨口說道。

“歷經磨難,癡心不改,這種人註定要受傷,而且還要不止一次地受傷,受重傷。”沈勇燃上一支菸,抽着,說。

靚揮着手,以驅趕沈勇噴出的煙霧,說:“沈勇,我給講個故事吧。在越戰的時候,有兩個美國偵察兵A和B經常深入越軍領地,執行偵察任務,每次任務美軍A一定會不幸地受了傷才能回來,而美軍B卻總是幸運地毫髮無損。他們一共執行了三次偵察任務,那個倒黴蛋A就受傷了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重。越戰就要結束了,他們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執行偵察任務,這次不幸的A受的傷比前三次都嚴重,一條腿被**炸飛了,但戰後還是活着回到了美國。那個總是幸運的B呢,這次卻沒有這麼幸運了,他被**炸死了,血肉橫飛,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拼湊不起來。沈勇,現在讓你選擇A和B,你願成爲他們其中的哪一個?”

“A。”沈勇脫口而出。

“總是不幸的人最終會成爲最幸運的人,總是幸運的人最終卻會成爲最不幸的人,你說,沈勇,是不是這樣?所以說,這首歌的詞作者最終會是幸運的。”靚得意地一笑,說。

沈勇這才發現王旺已經沒有了動靜,定神一看,他正趴在吧檯上號啕大哭。沈勇向靚使個眼色,說:“靚,你看。”

靚擡頭看王旺的時候,他正好擡起頭來,因此他的目光就與靚的目光碰到一起。王旺不好意思地咬咬嘴脣,說:“對不起,除夕之夜給你們送來的卻是哭聲。”

沈勇與靚的眼神對視了一下,說:“沒關係,小王,過來一起坐吧。”

王旺沒有推辭,端了一杯咖啡走過來,在酒桌的一頭坐下,說:“二位如此善解人意,讓我大爲感動,由此看來,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呵。”

靚喝了口酒,說:“小王,這首歌是你自己寫的吧?”

王旺咧咧嘴,算是笑了,說:“是,我寫的,也是寫的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悽慘了?”

“情真意切,肺腑之言,不失一首好歌呵。”靚的兩隻手握在一起,按得骨節嘎巴響着,說。

“小王,說說你自己吧,說出來會好一些的。”沈勇給王旺倒上一杯洋酒,說。

王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二位先生和小姐這個時候到這裡來,看來也是有理由的,只是不好說,是吧?不過,你們就比我好多了,畢竟還能在一起。”

沈勇不禁對王旺的判斷能力感到驚奇,他再次爲王旺倒滿酒,自己也端起酒杯,說:“小王,同是天涯淪落人,來吧,乾一杯吧,然後,我們就聽你的故事。”

王旺講自己的故事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就像一個老者在回顧自己一生中走過的坎坷一樣。

靚被王旺的一片癡情打動了,她說不出是應該勸他去忘記那個女人,還是應該鼓勵他繼續這麼等下去。她想,這個叫影的女人是多麼幸福呵,世上還有這麼一個癡情的男子在等着她,在愛着她。

沈勇現在已經明白了小王爲什麼要起這麼個店名了,他想證實一下靚剛纔翻譯的是否準確,就說:“小王,你這個店名叫,應該怎麼翻譯呵?”

王旺掃了眼沈勇和靚,說:“二位看上去素質都蠻高的,特別是這位小姐更是散發着一股濃郁的文化氣息,我覺得也應該算得上是個文人了。小姐,你給翻譯一下吧。”

靚得意地衝沈勇一笑,說:“獨守孤燈。”

王旺一拍桌子,大叫道:“一個字不差!厲害,厲害!”

孤燈獨守,獨守孤燈。現在,在景洪的高檔賓館裡,沈勇看着靚睡得又香又甜的樣子,禁不住黯然神傷,難道靚真的也會讓他這樣孤燈獨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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