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河離水城不遠,過了黃河就是,但不是水城的轄區,屬於德州市了。王利東開出租車這幾年,很少出水城市,因爲出租車司機被搶了被殺了的都是出了水城市區以後。前幾年,東北有個綽號叫楊老六的傢伙就是在水城通往齊河的路上,利用同樣的方法先後殺死了多名出租車司機,若不是水城的公安幹警及早破了案,這條路上還不知會再出現幾個冤魂呢。王利東知道自己的小命不值幾個錢,不能讓劫匪滿意,所以就不敢往外地跑。
“對不起,三位先生換輛車吧。”王利東將車在馬路邊上停下來,說,“我不跑長途。”
“你看我們像壞人嗎?”後面一個穿黃軍大衣的人乾笑了兩聲,說。
王利東也跟着笑笑,說:“我是開出租車的,不是公安局的,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只要給錢我就都拉,我只是不跑長途。”
眼鏡側着臉,看看王利東,露出一副焦慮的神態,說:“先生,我們都是在水城上學的學生,剛纔我家來電話說我母親病重,讓我馬上回去,我的兩個同學就和我做個伴兒一塊去,你就幫幫忙吧。”
後座上那個留着小平頭一直沒說話的人拿出一個綠色的小本本,遞給王利東,說:“先生,這是我的學生證,你就幫幫忙吧,我們明天還得趕回來上學呵。”
王利東接過學生證,看了看,羨慕地說:“你們還都是大學生?”
“一不小心考上了。”眼鏡得意地抿嘴一樂,又指着小平頭說,“他更厲害,要不是當時填錯了志願,現在應該在北京大學上學呢。”
王利東知道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他常常想,自己當時如果好好學習考上了大學,還用沒白沒黑地開出租車,掙這辛苦錢嗎?他把學生證還給小平頭,卻沒有開車上路的意思。他這時對三個小夥子的身份不再有什麼疑心了,而且還對眼鏡產生了幾分好感,同病相憐,他又想起了娟她媽,人活着怎麼都是如此不順心呵?但是,他還是不想去,這主要是因爲他認爲這幾個學生不一定能付得起車費。按出租行業的老規矩,出長途是不能以公里來計費的,跟包車差不多,跑一趟齊河,沒有五百元是不可以的。
“你是怕我們付不起車費是吧?”黃軍大衣好像看出了王利東的心思,拍着眼鏡的肩膀說,“人家他爸是當地的首富呢,大企業家,腰纏萬貫,不,億貫都有了,水城離齊河這麼近,你沒聽說過?”
眼鏡從口袋裡掏出三百塊錢放在計程器上,說:“先付一半,那一半到了地方再給你。”
王利東的所有顧慮都消失了,他掛上擋,踩上油門,說:“我送到地方就回來,不等呵,過橋過路費你們自己付。”
小平頭有些不高興了,說:“先生,這樣的好生意你就不想做?水城的出租車就你一輛?你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
眼鏡衝王利東搖搖頭,說:“我爸會把我們送回來的,過橋過路費我們掏就是了,你要去就快走吧,我媽還不知病成什麼樣呢。”
王利東讓人家說的有些掛不住面子了,他想,是呵,這樣的肥差你還一再推辭,腦子是不是進水了?從水城到齊河縣城來回也不過兩個小時,卻能掙六百塊錢,這不是等於天上掉餡餅嗎?萬一眼鏡他那個腰纏萬貫的父親一時激動,或許還能多償幾個錢呢。到馬醫生那裡去看病,白花了七百多塊錢,其中有娟的三百,他於是又想,跑了這趟回來,就把娟的那三百塊錢還給她,省得她一天到晚地抱怨,讓他心煩。
王利東這麼想着,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就興高采烈地上路了,他由貴和購物商城拐到濼源大街往西走,在經七路又拐向緯二路,一直往北開就到黃河洛口浮橋了。路上,他還停車加了油,併爲自己的大咖啡瓶倒滿了開水,以備路上飲用。在浮橋收費站,眼鏡主動交上過橋費,沒過十分鐘黃河就被拋在了身後,他推算着,再有四十多分鐘就到齊河縣城了。
黃河是一條不安分的河,所以人們爲對付它的不安分就壩外加壩。過了浮橋不遠,就是黃河的二道壩,二道壩外不遠就有一片片的樹林,這個時候的樹林裡什麼鳥都有,就是沒人,那個東北的劫匪楊老六就是在這裡動手殺人搶車的,報上登的細節特別生動,看過報道的人都像是親臨過現場似的。所以,不管是誰走到這裡就都提心吊膽的,好像已經槍斃了的楊老六還蹲在這裡一樣,王利東當然也不能例外。可是,偏偏在這裡眼鏡要求停車,嚇得王利東四肢一個勁兒地哆嗦,方向把不穩了,油門也一緊一鬆的,車子就像黃河裡遇到大風的一葉小舟。儘管這樣,他還沒有忘記用力往後蹲蹲屁股,感覺一下屁股後的那把防身的長柄鑼絲刀還在不在。他被長柄螺絲刀硌了下,心裡便得到了一絲安慰。
“你這人的膽子怎麼跟老鼠似的?”眼鏡笑容可掬地看着王利東,說,“我只不過是想方便一下。”
王利東不是老鼠,可膽子真沒老鼠大,特別是在這裡,他的好幾個同行在這裡命歸西天,誰還敢在此充大膽的?
“剛纔你怎麼不方便呵?”王利東聲音顫抖着說。
眼鏡嘿嘿地笑了下,說:“你說什麼?你讓我剛纔就方便?你想讓我的小寶貝看看水城市嗎?快點吧,我已經忍不住了。”
人緊張的時候就尿多,再讓眼鏡一引誘,王利**然也覺着尿急了,恨不能馬上就要尿到褲子裡。他連忙踩下了剎車,火也沒熄,就打開車門,率先跳下來,跑到樹林邊上方便起來。
一把匕首架到王利東脖子上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提上褲子。在正午的陽光下,匕首散發着寒光,折射到他的臉上。這個時候,他已經明白,他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幾乎要癱倒在地,但是就在他的身子往下墜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有一根堅硬的圓柱體頂在了他的腰部。
“別動!別喊!”這時,眼鏡已經摘掉了眼鏡,厲聲命令道。
王利東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了,哪還能喊出聲來?這個時候,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能保住性命,其他都不重要了。
“兄弟,”王利東僵立在樹前,眼淚涌出眼眶,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個平民百姓,也不容易呵,咱們無冤無仇,車,錢,你們都拿走,放我一條生路吧。”
“好,看來你也是明白人,我們要的是錢和車,不是你的命。”黃大衣將手中的獵槍在王利東的腰上用力頂了下,說,“聽我的,把手背到身後,我們還得先把你綁起來,免得我們一走,你就去報案。”
三個劫匪在王利東的積極配合下,很順利地將王利東的手腳捆綁起來,他們搜光了他身上的每一分錢。小平頭還發現了他掛在腰上的手機,摘下來看了看。王利東的手機本來就是個二手貨,已經破爛不堪了,屏幕和機身都用一層層的透明膠帶纏繞着,不值錢幾個錢了。小平頭很是失望,他想把它扔了,卻覺得這樣又便宜了王利東,最後就冷不丁地塞到王利東的嘴裡,再用寬塑料膠帶將他的嘴巴封死。
“好了,”已經不戴眼鏡的眼鏡說,“我喊一二三,你就趕緊跑。”
“聽好你的手機吧,說不定有什麼好消息在等着你。”小平頭說。
王利東被帶到了一條大溝的溝沿上,去年夏天加固黃河大壩時人們在此取土,形成了這條深有數米的大溝。他遲疑地看着三個劫匪,想說什麼卻怎麼也張不開嘴,眼裡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色,就像獵槍下的兔子。
“怎麼?不想活了?快跑,再不跑就打死你!”黃軍大衣舉了舉手中的獵槍,說。
王利東看了眼黃軍大衣手中的獵槍,然後掉頭就想跑,可他的手腳被綁,兩條腿成了一條腿,無論如何也跑不出半步。
黃軍大衣飛起一腳踢在王利東的屁股上,他跌倒在地,向溝下滾去。在王利東滾出近十米的時候,黃軍大衣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獵槍,這個距離一直是他最喜歡射擊的距離,太近容易濺到身上血,太遠又失去了準星,十米左右爲最佳,百發百中,一槍斃命。
幾個到樹林裡來網鳥的老農幾乎同時出現在王利東和三個劫匪的視線裡,他們扯着黑色尼龍絲網由黃河的二道壩內側爬上來,花白的頭顱在壩頂上一閃現,就使這起搶劫殺人案發生了轉折。
持槍的黃軍大衣首先看到了他們,他先是看到了他們幾個白花花的頭,然後又看着他們整個身體躍出大壩,這時,他剛剛飛起了踢向王利東的腳。王利東也看到了他們的身影,就在他跌倒在地的一剎那,接着便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想喊,嘴上的膠布卻使他的努力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