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涼眉目溫漠,眼底有一抹濃郁的墨黑,眉目間隱有不滿,“看來你舅媽沒罵錯你,你是鬼迷了心竅。居然還怪起了你外公!”
譚少慕不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陸從南乾枯的左手拄在梨花木製作的老龍頭柺杖上,食指來回摸着龍頭上凸起的眼珠子,冷冷開口,“只要你是我陸從南的外孫,她就永遠不可能只是譚太太那麼簡單。她,你是去是留,我不管着。但以後陸家的大門,不歡迎她。至於那個孽種,不能留。你要狠不下心,讓你舅媽出面只會更難看。”
“外公,我知道怎麼處理。”
“很好。那我也不多說了。”陸從南點點頭,柺杖敲了敲地上的一個紙盒,“這東西,你帶回去。”
這個東西,譚少慕一進來時就看見了,並沒放在心上。此刻聽外公這麼說,才仔細看了眼,然後上前打開。
裡面躺了一隻狗,正是他送給外公的生日禮物,卻已經死了,渾身僵硬。
他擡眼看了看外公,沒有說話。
“早讓你拿回去的,你不聽。有些事情,當斷不斷,反而害了它。”外公語重心長地說完,便在舅舅的攙扶下回了房間。
……
冬天還沒有完全到來,何幼霖的手腳卻已經冰涼得和冰塊一樣沒有一點體溫,似乎怎麼捂都捂不熱。
在醫院調養了快大半個月了,她依舊覺得精神乏力。反而逃出醫院了,在張澤川的安排下開始忙碌起來,反而提起了幾分精神。
真是勞碌命,閒不住!
何幼霖自嘲一笑,低頭繼續熟悉手上的劇本。自《時間漩渦》順利搬上熒屏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打響了第一炮。
在她住院的日子裡,居然有這麼多的製片人都發出邀請,找她配音影視。只是因爲她被慕少藏起來,張澤川才一直壓着。很多等不及的人都轉投其他聲優,剩下的幾個劇本里,張澤川優先考慮的便是她手頭上的了。
雖然這劇本,她依舊不是配音女主,但比起其他劇本有一個很好的優勢,就是人設上的突破。其他劇本的製片人都是衝着她配音的《時間漩渦》女三而來,所邀約的角色性格幾乎和她配音過的女三大同小異。她若接受那些角色,固然輕車熟路,卻容易被侷限在那個角色的性格里。
張澤川,真的是爲她費心心思了。
“裕興花園到了,到站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出門請當心,下車請走好……”
公車的廣播提示聲響起,何幼霖匆匆忙忙地把劇本塞回包裡,便排着隊從後門下車了。
剛下車,張澤川的催命連環call已經響起。
“喂?張總,我到站了。大概再過十五分鐘就過去了,絕不會耽誤試音的。行,好嘞。不會迷路的,放心!好,就這樣了。拜拜。”
她剛掛上電話,一輛自行車便從她身旁騎過。車龍頭勾住了她的手提包的帶子。她整個人被帶的往前衝,嚇得她趕緊鬆開包,卻依舊被帶了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她本能地雙手蜷縮護着肚子。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一個健壯有力的懷抱穩穩的接住了她。
“小霖,沒事吧?”江淮溫柔的聲音自她頭頂飄來。
懶懶傾瀉的陽光勾勒着他模糊的輪廓。這樣的懷抱,在她被囚禁的一個月裡最是熟悉不過。
不遠處,她的包還遺落在地上。那輛肇事自行車已經騎遠了。
“你怎麼在這裡?”何幼霖從他懷抱中退了出來,疏離一笑,轉身跑過去撿包。劇本已經掉落出來,她又塞回去,然後拍了拍包上的灰塵,抱在懷裡。
“剛好路過。”江淮已從薛彩寧那得知今天她有個試音活動,纔在這裡守株待兔,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看了眼她撿起來的劇本,驚訝道,“你也是參演這劇嗎?我正好要去這家公司談事情,順路。一起?”
何幼霖想拒絕,但擡頭對上他討好,歉意的眼神,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的俊朗五官被掩在陰影裡看得模模糊糊。她木然地眨巴眼睛,張了張脣,然後任由江淮拉着她往人行道走去。
到了人行道,她抽出手,脣瓣囁嚅,“你不應該來找我的。”
“我們只是偶遇。”他淡淡的說,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那,我們以後連偶遇都不要有。可以嗎?”
江淮的額角青筋跳了跳,斂住眸色,“我聽說你手術的風險很大。你真的不考慮生下來嗎?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會照顧好他的。就算,你不願和我在一起,也沒關係。我來帶他。”
何幼霖聽了,有些魔怔。
是啊,他纔是孩子的父親。自己一時的母愛氾濫,任性地逃離醫院,要生下這個孩子,卻沒想過以後怎麼辦。
她想一個人撫養,但是,她能拒絕江淮探望自己的孩子嗎?
這樣的事,不要說發生在譚少慕那麼驕傲的男人身上,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接受不了吧?
江淮看她沉默,不知道她究竟怎麼想的。他一方面希望,就算她以爲自己懷着他的孩子,也想生下來,一方面他又害怕她真生下來,發現孩子是譚少慕的,更加不願離開譚少慕。
“小霖,慕少他根本不在乎你的身體。他若喜歡你,自然願意接受你的全部。這樣的手術對你傷害太大,你何必爲了這樣自私的男人,犧牲自己呢?”
何幼霖猛然停下腳步,對着江淮的眼睛,緩緩說道,“你不用說了,我已經考慮好了。孩子,畢竟是個生命。第一次,沒有把他打掉,是天意。所有,我會生下他。但是,和你沒關係。你若真爲我好。就當我們什麼都沒發生過。你看,雲翳傳媒馬上就要到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說完,不等他是什麼反應,她已經跨步離開。
江淮疾步上前,一把抓過她的手腕,把她帶入了懷中,“小霖,你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就這麼把我判了死刑。你都決心生下孩子,做好離開譚少慕的準備了,爲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呢?”
他的手收緊力度,勒得她呼吸艱難。何幼霖開始掙扎,用力拍打他的手臂,要他鬆開。而江淮入魔般,雙眼猩紅,絲毫不肯退讓,反而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緊,“小霖,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給我一個機會。你需要我,孩子也需要我!”
“你放開!”何幼霖有些惱火,從來沒覺得江淮會是這樣一個死纏爛打的人,從前的他不會這樣,“我不需要你,孩子也不需要你。你的存在,只會讓我想起最不願意回憶的事情。你懂不懂?就算沒有譚少慕,我們也不可能!”
此時,一輛高級轎車停在不遠處,一雙鷹凖把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老爺子?還要不要請何小姐過來談話了?”司機看着路邊擁抱的男女,明知道不適宜,卻又必須開口這麼問。
陸從南閉上眼,一聲輕嘆,“算了,我們回去。你給少慕打個電話,叫他自己來處理。”
“是。”
……
譚少慕接到陸老爺子的電話,得知何幼霖的下落後,會議纔開到一半就離席了。
他開着邁巴赫,用風一樣的速度趕往目的地,卻在半路上接到了墨陽的電話。
“少慕,那孫子不知道哪裡得了消息,突然要提起偷渡離開A市。我已經安排我的弟兄去碼頭那邊了。你那邊怎麼說,要不要親自過來堵他,還是等我這邊的消息?”
譚少慕一聽王平提前偷渡,就更肯定幕後之人是江淮無疑!
他那天在醫院裡,固然是氣頭上才透露出風聲,卻也是存着測試他的意思。想不到,他還真的又聯繫上王平了。
想到王平的可惡,他毫不猶豫地回答,“等我,我馬上來。今天要是再讓他跑了,我譚少慕三個字倒過來寫!”
話畢,他掛上電話,一個急轉彎就朝反方向開去。
譚少慕趕往城南港頭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黑了。江風帶着初冬的寒冽刮在臉上生疼。
他一下車,就看見一個半蹲在船頭上的人衝着他笑。
“慕少,你是坐飛機來的呀,這麼快。”聲音十分耳熟。
“想不到一個小小的王平,居然連你都親自出馬了。”譚少慕臨岸而站,迎着江風,雙手環胸,看着看上去頗有些遊手好閒的墨陽。
“王平那孫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算是有兩把刷子!敢在慕少頭上動土,算他有種。”墨陽說話時,嘿嘿一笑,從船頭跳上碼頭,朝着譚少慕走來。
譚少慕沒說什麼,也沒其他的特別反應,只是帶着一貫的笑容。那笑意不達眼底,透着冰冷的感覺,比江風都叫人覺得骨子裡發冷。
“哎呦我去,你還是別笑了。”墨陽搖了搖頭,附身拾起一顆石子,扔向江心,打起了十幾個水漂,“還是懷念從前的你,不會笑,生氣的時候一瞪眼,眼睛裡就赤,裸裸的四字,惹我者死。”
譚少慕站在原地,任由江風吹的褲管翻飛,沉默了半響,才問,“幾點的船?”
“最多還有半個小時。不過,我早讓偷渡的船家先開了。”墨陽聳了聳肩,又指了指停靠在岸邊的船隻,“這條船上,都是我們的人。”
譚少慕點點頭,不多說一句廢話,直接跳上了船。他的高級黑皮鞋穩穩地落在船板上,整個船身輕微晃動。他轉身,凝眸看着岸邊之人,“還不上來?還說,你要站在那,等着給王平通風報信?”
“哎呦我去。你別冤枉人。”墨陽磨了磨牙,又和猴子一樣矯健地躥回了船上。他剛要再調笑幾句,就接到在方圓百里外盯梢的兄弟電話,得知王平已經出現,連忙正色道,“走,進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