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把膠條撕了吧。這樣貼着,他怎麼說話?”何幼霖努力調適着心情,但每次深呼吸都是一股騷味,讓她幾欲嘔吐。
張澤川沉聲應了一聲,把她帶到了一個通風口處,自己不怕髒地走了過去,猛力撕開丁嶽行的膠條。
膠條應該粘了很長一段時間,撕下來後,丁嶽行的嘴巴破皮流血不說,臉上還留了一處特別白的條形印子,與旁邊髒兮兮的皮膚強烈反差。
丁嶽行餓的沒有多少力氣,應該被撕扯的很痛,但叫聲卻只比貓叫響一些。他睜開眼,看見何幼霖時候,眼裡有着強烈的震驚。
“你,你怎麼在這裡?”丁嶽行顯然認出了何幼霖,想到什麼,面色一變,怒視張澤川,“施主,貧僧是有罪,但也只是貧僧一個人造的孽。你何必牽連無辜。她身上的佛珠,只是我看在她丈夫與我昔日有師徒情分,才送給她的。她與我並沒有直接關係。你把人抓過來,做什麼?”
“丁嶽行,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她是誰嗎?”張澤川向前踏了一步,沉聲地問,“還是說,你知道,只是在裝糊塗?”
“她是誰?她不是譚施主的愛人嗎?”丁嶽行坐在角落裡凍得瑟瑟發抖。
“你再看看我,真記不得了嗎?”何幼霖冷冷問,聲音有微微的抖音。人從陰影裡站出了一點,讓陽光沾染在她的臉上。
丁嶽行蜷縮在地上,皇覺寺一別,他老了很多,這些日子裡,他遭了不少的罪。
此刻,他淪落到這一地步,卻也沒多少懼意,面容十分的平和,“聽上去,你也是來找我報仇的。只是不知道,你是爲了什麼?我自問,這輩子除了對不起張家外,並沒有做過別的錯事。”
丁嶽行話音剛落,張澤川的拳頭就一拳拳捶在他肩膀上,每一拳都用盡全身力氣,“事到如今,你還裝什麼糊塗!”
丁嶽行被揍得咳嗽不已,等張澤川動作停下來,又念起經來。
何幼霖聽過,那是往生經,用於超度亡靈的。上次聽時,還是上次她陪譚少慕去皇覺寺超度他的亡母。
往日種種,浮上心頭。
那時,那麼歲月靜好。何曾想過這方丈竟然滿手罪孽。
她驅步向前,彎腰蹲地,試探道,“大師,你日日唸經,真能贖的清你的罪孽嗎?二十多年前,你毀了兩個孩子的人生,把那個男孩推下山崖的時候起,就註定你死後會永墮十八層地獄了。佛祖,也救不了你!”
雖然,她記得,追着小哥哥的綁匪是另外一個人,丁嶽行是追着那個救他們的綁匪而去的。
但是,她也只是推測,萬一丁嶽行見追不到那個綁匪,又回頭追他們,最後撞上了小哥哥,把小哥哥推下山崖也是可能的。
唸經聲一下子停住了。
丁嶽行瞬間瞪大眼珠,看着何幼霖。良久之後,莫大的驚喜爬上他皺紋深深的臉龐,“是你!你是那個小女孩!你沒死!哈哈哈……菩薩憐我啊!她沒有死,哈哈,她沒有死。”
他似哭似笑的聲音,在地下室裡格外的詭異,淒厲。
“誰說我死了?”何幼霖聽出了畫外音,皺眉道。
可丁嶽行不答,一直在笑,笑着笑着眼淚流下來,連鼻涕都有。
何幼霖見他一副得到解脫的喜悅,心中的怒火燒的更甚!
他以爲,她沒有死,他就不造孽了嗎?他毀了她的人生啊!
她的委屈,她的怨恨,一下子激涌上心頭。一開口說話,聲音已經嘶啞,眼淚奪眶而出,“說,是不是你推小哥哥下山崖的!”
張澤川從背後抱住她,安撫說:“沒事了,澤霖。都過去了。哥在這裡,哥不會再讓你受委屈的……”
何幼霖無法抑制住情緒地嚎啕大哭,轉身投入他懷抱,“小哥哥替我捱了不少打,還爲了救我,引走壞人……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現在他又一個人,沒親人,沒朋友……孤孤單單的,有家不能歸……”不想張澤川自責難過,她的苦水只能自己吞,心中的悲只能借別人遭遇哭出來。
“他沒死嗎?你見過他了?”張澤川輕輕拍着我的背,柔聲道,“蕭億這些年一直在找他,你要是知道什麼,就告訴他一聲吧。家人的離別之痛,你我都是過來人。”
何幼霖一聽蕭億的名字,鬆動的心牆再次高高豎起,咬脣道,“不,我沒有見過他啊。我是聽說他被推下山崖了。想着他年紀那麼小,一個人在黃泉呆着,沒有朋友家人,孤零零的,太可憐了。哥,你幫我查一下,是誰害死他的,好不好?我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
張澤川讓何幼霖坐上旁邊的椅子,輕聲說,“你別急,哥會幫你的。哥一定幫你問個水落石出。”
丁嶽行聽見何幼霖喊張澤川哥的時候,徹底肯定了她的身份,心中得到了寬慰,止住眼淚,笑容浮上嘴角,“你沒有死,真的是太好了。當初,我後悔不已,也想過把你找回來,還給張家。但我去孤兒院找你的時候,卻看見銀鐲戴在另一個小姑娘手上,聽她說,你沒有等到警察來救,就已被人販子夫妻給打死了,我一直內疚至今。”
此時,張澤川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丁嶽行!你說你以爲我妹死了,又爲什麼要寫那個告密信,讓我去找妹妹?那個信,究竟是不是你寫的?除了你,還要一個綁匪是誰,在哪裡?”
這些問題,他之前就問過。只是當時的丁嶽行一心要死,只說自己造孽太深,死有餘辜,不想解釋什麼,他要殺要剮都隨便。
“那封信是我寫的。因爲那個叫江小霖的小姑娘說,她是你妹妹的朋友。你妹妹死前的遺願就是希望她以後有機會逃出去後,能代替你妹妹,成爲張家的女兒,以盡孝道。她說,你妹妹不想叫她的父母承受喪女之痛。所以,才把這個銀鐲子給了她。她還說,她不想冒名頂替誰,只想把你妹的死訊帶給你們家。可惜,她並不知道你妹是誰家的女兒,所以獲救後也沒辦法聯繫上你們,就被送來了孤兒院。”丁嶽行面容沉靜,語調不疾不徐,“我見她心地善良,年紀和你妹也相符,心裡想着,乾脆就完成你妹的遺願好了,讓你們一家四口團員,也讓這個小女孩有個溫暖的家。所以,我找她要了銀鐲,打算過個幾年,等你們也認不出張澤霖究竟長成什麼模樣了,讓你們去找她。”
難怪是人販子案破了四年之後,張澤川才收到告密信。
張澤川對他的老謀深算痛恨不已,如果他早一點,再早一點寫信,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錯過了。
“張家的賬,我記得了。以後慢慢算!那蕭家呢?如果你不想我把你交給蕭億,被蕭億弄死,你最好和我說實話。”張澤川重重踹了他一腳,然後吼道,“說,是不是你下的手,把那個男孩給推下山的!”
“不是,不是我。等我制服了那個叛徒,回頭找他們兩個孩子的時候,就看見老二和那個少年在懸崖邊上糾纏打鬥。等我過去,想幫忙的時候,老二已經一個失手把那少年推下去了。”丁嶽行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解釋一邊貓哭耗子的假慈悲。
“你說的老二是誰?你說的那個叛徒,又是誰?”張澤川問完後,傾身蹲下,目光透着精亮的光芒,“當初被警察槍殺的綁匪就是你說的那個叛徒,對不對?因爲背叛了你們,所以被推出去頂了你們三個人所有的罪?”
張澤川的這個推測,彷彿一道驚雷劈在何幼霖的心上。她不願相信,那個唯一有良知的人就這樣死去了。
但丁嶽行此刻愧疚的表情,卻無聲的證實了這個推論的正確。
張澤川一點都不意外,狠狠抽了他一個耳光後,惡狠狠地罵,“像你這種人渣,根本不配當人的大哥,更不配當人師傅。就是因爲有你這種人,才教導出譚少慕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師徒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是殺人犯,你是綁架犯,卻都逍遙法外至今。真是噁心!”
“張施主,無論你怎麼說貧僧,貧僧都俯首認罪。但譚施主卻是清白不過的人。當初也是爲了我,才錯手了殺了人,歸根到底,還是我罪孽太過深重。”丁嶽行看見張澤川因爲自己的關係,遷怒痛恨譚少慕,想到他妹妹卻是譚少慕喜歡的人,心中的悔恨更加深刻起來。
他看向坐在一旁沉默的何幼霖,輕嘆了一句,“譚施主爲人正直,對貧僧的過去並不清楚,也算是誤入了師門。現在,貧僧早已遁入佛門,法號靜悟,世間再無丁嶽行,更沒有什麼譚少慕的師傅。你和譚施主今生能共結連理,亦是緣分,希望你們彼此能且行且珍惜。”
張澤川聞言,卻是一聲怒吼,爆粗口道,“別他媽的且行且珍惜!噁心人!你毀了我妹上輩子。她的下輩子,你徒弟休想染指!我讓你開口,是說出真相,不是讓你妖言惑衆!你要是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信不信我現在就割了你的舌頭!”
“真相?沒有什麼真相……”丁嶽行面色蒼白,因爲剛剛情緒激動,一下子透支了最後一點體力。眼下心情平復下來,說話也就有氣無力,“我都說的差不多了。都是我造的孽,與旁人無關。”
何幼霖走了過去,在張澤川身邊蹲了下來,看着眼前這個罪有應得的男人,冷冷問,“你口中的老二,是張家的熟人,對不對?你是主謀,但他纔是提供我出遊遊樂園的時間地點,讓你們綁架我和我哥的人。”
“澤霖,你懷疑是內鬼?”張澤川聽她這麼問,心裡也是震驚不已。
因爲張家和蕭家同時都丟了孩子,所以他沒想過,綁匪是有目的性的針對張家下手。他一直以爲只是澤霖運氣不好,恰巧被綁匪看見了,才起了歹念。
“嗯。我記得那三個綁匪裡,有一個人的聲音很熟悉。”何幼霖沒有說出這個是蕭一情的推論,只說自己記得。
丁嶽行咳嗽着,往後縮了縮,“老二隻是缺錢娶媳婦,想找我借錢。是我慫恿他,他才幹了糊塗事。事情因我而起,就讓我償命吧。他已有了新生活。你們就不要追根問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