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鬱的電梯裡,譚少慕整個人的腦子都嗡嗡的在在響,恰巧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
他還以爲是沒去籤合同,被他放鴿子的陳總打來的,結果卻聽見舅媽神神道道地在那說,“小慕,我今天看見一個長得和幼霖好像的女人。本來,我不打算說的,她都有女兒了。實在配不上你。可是,不說吧,我這心啊,一直跳的慌。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簡直像是她活過來了一樣!除非是親姐妹吧?不然,也太恐怖了。整容都沒那麼像啊!”
“叮咚——”
電梯到了,門開了。
譚少慕連電話都沒有掛,就把手機塞回兜裡,一路狂奔。
“我媽媽電腦裡有你的照片,在慕澤醫院上班……”
若是巧合,怎麼就那麼巧,會在他的醫院上班?
“我媽媽說了,生氣的時候就揍枕頭,什麼怨氣都沒了……”
她是有多深的怨?
“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簡直像是她活過來了一樣!”
活過來了!
最後一次,就這最後一次,讓他再抱最後一次希望吧。讓他看一看,那個艾琳娜的女人究竟與她是如何的相似!
……
希爾頓酒店門口,何幼霖焦急萬分的等待結果。
手機聲突然響起。
“幼霖,霄悅我已經接到了。你快開車走。在前面的百貨商場等我。我看見譚少慕衝下來了。我不肯定,他是不是來見你的。但是,你在下面,隨時可能被他撞見!”
何幼霖聽了,呼吸一窒,好半響,才緩過神來,“好。”
她正要開車走人,卻被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攔了下來。
“你是車主?”
她輕輕擡眸,輕聲道,“不是。”
“請出示一下您的駕照。”
她水眸裡流光婉轉,看着這個好像是酒店的工作人員,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你不是交警,而我也沒有違法交通規則。我好像沒有義務給你看這東西。”
西裝男被嗆了一聲,臉色倏然就變了,“小姐,這輛車停在酒店門口就是違章停車。”
“那我現在開走。”
“可是,我剛剛接到vip套房的客人投訴舉報,說他的車被一個美籍華裔的女人竊開了。讓我務必留下她。”西裝男索性坦白道,“要麼,你留下親自等他出來解釋。要麼,你出示證件,證明你是中國國籍的公民,不是他找的嫌疑人。”
何幼霖朝着車窗外的高樓大廈白了一眼,她不知道他住哪一層。但是,她肯定,這個舉報電話肯定是他打的!
“我不是中國公民。”何幼霖柔聲解釋,“但是,也不代表我就是偷車賊。我沒義務留在這裡,和他對質。如果那個VIP客戶有什麼不滿或是疑慮,麻煩你讓他打110。”
酒店的經理看着這個女人油鹽不進的樣子,他的心裡也是苦。808套房的客人,他得罪不起。但是,這樣沒理由的攔住一個人,確實顯得店大欺客。
“媽媽!”
就在兩個人起衝突的時候,張霄悅小跑了過來,一股腦門的鑽進車裡,“媽媽,我今天遇見一個很帥很帥的叔叔哦。你也認識的,叫譚少慕。對不對?我聽你說過這個名字。”
小女孩咋咋呼呼地說着她今天見了誰,吃了什麼東西,全然沒有看見車子外面還站着一個陌生叔叔。
酒店的經理一看從酒店裡出來的小女孩喊媽媽,基本就肯定這個女人不是小偷了。
而且,他若沒記錯的話,808套房長期被人包租的客人就是慕少。
他立即收起之前的強硬態度,軟和道,“不好意思,小姐,可能是誤會一場。”
蕭一情瞭解情況後,從車裡找出他的駕駛證,給他看了一眼,“現在可以走了嗎?”
“可以,可以。”
蕭一情點點頭,朝駕駛位走了過去,“我開車吧。”
何幼霖點點頭,下車,繞過車尾,來到副駕駛的車門前,“啪嗒”一聲,打開車門。
她低身鑽入,準備關門。突然,一隻大手掰開了即將合上的車門。
“叔叔!”張霄悅一聲驚呼,眼睛都亮了起來。
何幼霖沒敢擡頭看手的主人是誰,聽到張霄悅口中的稱呼,她的眼皮就忍不住重重一跳!
“慕少!”大堂經理看見譚少慕來了,連忙鞠躬,心裡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誤事!
車外,一個身影肅殺挺拔,俊臉蒼白的男人站在當空的烈日之下。
從他跨出電梯門的那一刻,透過旋轉的玻璃大門,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就已經失去了思維,失去了自我。
只隔了一道門,她就在外面,他不能讓她就這麼走!
那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感覺,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心都在顫。
眼看着她打開車門,就要從他的視線裡再次消失,他怎麼肯放手!
他瘋一般地衝向酒店的門外!
而他握住車門的手到現在都還在顫抖。
在真的看見他以爲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人時,他的心臟卻發麻的厲害,麻得發痛!
她眼角低垂,坐在副駕駛位裡,身形依舊是那麼的嬌小。一如初遇時,她因爲死了個多布林而被老爺子的電話嚇得縮在沙發裡的樣子。
……她沒死。
她真的,還在這世上。
他沒有說話,沒有喊她的名字,他認出她了嗎?他肯定認出了,但是,就算認出又怎麼樣?她打死不認,他又能怎麼樣!
張澤霖已經意外失蹤了五年,早就在三年前宣告死亡了!
而他們的分居協議也已經期滿,早就默認了他們的離婚!
無論是死是活,她和他,都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何幼霖一雙犀利如冰的水眸堂堂正正地對上他的眼睛,紅脣微揚,“這位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透過車窗,她看見了自己的笑容,毫無破綻。只有她自己知道,凌亂的內心正颳着腥風血雨。
一別五年,洗盡鉛華,而他真的是別來無恙!還以爲,那些商業雜誌上的照片都是p圖p的。現在她現場看真人,才發現他是真的沒有顯露出一絲老態,還是那麼的瀟灑迷人。甚至,被時光歷練得更加成熟。
她喊他先生?
她笑得冷靜泰然,近乎殘忍!
譚少慕快要瞪裂的猩紅雙眸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他都不用仔細去辨認她身上的每一處細節,不用看痣,不用看疤,不用查她血型,DNA,甚至不用握住她的手,不用把她摟進懷裡。
他什麼都不用去驗證,就能一眼認定,她就是何幼霖,不是什麼見鬼的吳佳雯!
他的手劇烈顫抖着,伸出去抓住她的胳膊,衆目睽睽之下,將她拽到懷裡死死抱住!
空了整整五年的懷抱,終於圓滿了。
他像山一樣穩的身軀如地震般顫得劇烈,頭埋在她頸間,眼睛炙熱滾燙,嗓音嘶啞破碎,“這些年,你在哪……爲什麼,不來見我?”
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你知道嗎?
“何幼霖,你好狠……”嘶啞中的哭腔,是他隱忍的悲傷。
他一直都相信她還活着,可是所有人都告訴他,她死了。
甚至是張家的人,亦是日日哀愁。五年如一日的仇恨與悲痛,讓他完全找不出他們演技裡的漏洞!
他以爲,他將在無盡的悔與恨裡面煎熬一生,獨自老去。卻沒有想到,她真的還活着!
譚少慕的懷抱,讓她緊的骨頭都疼了起來,連着沉靜如死水的心也開始有了痛感。
原來,她真的還活着,還會有感覺……
何幼霖小臉微微有些蒼白,腦海裡一幕幕都是他對她的霸道,冷漠,威脅,都是他對白昕媛的寵溺縱容,都是他爲了他師傅,爲了白昕媛一次次的和她爭執,吵架……
她眨了眨眼,將所有的愛恨喜怒都關進了心裡,小手慢慢抵到他的胸膛之間,開始慢慢掙扎,“這位先生,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平靜無波,好像真的是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譚少慕的懷抱突然鬆開了,退了一小步,站在車外,死死盯着她的表情,“你不認識我?”
何幼霖的小臉輕輕垂下,半晌,淺笑着轉向他,“我認識你。”
譚少慕因爲這一句話,心又從地獄升回了天堂。
“你是慕澤醫院的贊助商,我認得。譚氏集團的總裁,譚少慕。”何幼霖公事公辦。
只因爲一個人的話,從來不動如山的譚少慕卻在同一天內,同一時刻裡,心情就和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忽然油煎,忽然冰凍,悲喜由人!
正處在情緒崩潰中的他被她的冷靜給強烈震住,猩紅深眸定定凝向她,“就這些?”
何幼霖的眼眸泛起了水霧,有些迷惘,然後轉臉看向駕駛位肌肉緊繃的蕭一情,甜美一笑,“一情,我應該認識他嗎?”
蕭一情與她對視。
五年的相處,知己一樣的默契,不用她多說,他亦是懂得她的心思。
她是吳佳雯的身份,能騙住人,當然是最好的。
只是,他們都知道,譚少慕不是任人愚弄的傻瓜,肯定會懷疑。所以,他們也都做好了抵死不認的準備。
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譚少慕會這麼執着且肯定地認出她來,連一絲懷疑她不是何幼霖都沒有。
所以,何幼霖是打算裝失憶了。
而他,亦會配合她。
蕭一情擡眸看向譚少慕,“你知道的,她腦中有一個淤血,一直沒有好。”
譚少慕的雙眸陡然瞪大。
是的。
因爲那個淤血一直沒好,她後來就算恢復了一些記憶,但因爲養父是綁架犯之一的事實太過沉痛,她一直選擇屏蔽。即使經過催眠,醒來後也自動自發的遺忘。
所以,現在的他,也被她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還記得多少?”
“沒有。”蕭一情笑得殘忍又優雅,“一絲絲記憶都沒有,乾乾淨淨。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是艾琳娜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都吐得很清楚。
但每一個字都像刀,一刀刀狠狠捅進譚少慕的心臟。
譚少慕的手在那一瞬間,垂落在側。
砰!
車門被毫不留情地關上,車子絕塵而去。
而他,被遺留在酒店的大門之外。
這裡,人來人往。
而他痛得連呼吸都停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