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幼霖一把握住沈夫人手腕,平心靜氣道,“沈太太,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無憑無據地這樣指責我,除了顯得你很愚蠢和衝動外,並不能真正爲你女兒報仇。如果我是你,我會用證據,把殺人兇手繩之以法。”
沈夫人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態度,上一刻還一臉潑辣,此刻已變成了醬紫色,高揚的眉角耷拉下來。
不過她比沈月珊沉得住氣,很快就冷笑一聲,揚起下巴說,“證據?我們沈家就是證據,就法律!不要以爲你有譚少慕護着,我們沈家就拿你沒辦法了!你害死珊兒,送你蹲監獄都是便宜了你!你個千人騎的爛,貨!妓,女都比你乾淨!”
衆人看好戲的目光紛紛落在何幼霖的身上。
何幼霖氣的渾身發抖。既然給臉不要臉,她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她擡起腳狠狠踢在沈夫人的小腿肚上。
沈夫人吃痛地鬆開抓着她頭髮的手後,又立即想扇她第二個耳光,但手一直被人擒住,動彈不得。
何幼霖心裡憋着一口氣,捏在沈夫人手腕上的手越發用力,眯長了細眸,“你說什麼?”
沈夫人依舊囂張地看着她,梗着脖子說,“怎麼了,說錯了嗎?”
“你剛纔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試試!”何幼霖瞪着她。
沈夫人狠狠拍開她的手,抄起隔壁桌上的飲料往她臉上潑,譏諷道,“我說你髒,給你洗洗乾淨!”
帶冰塊的飲料從何幼霖臉上,順着脖子滴入胸口處,冰冷刺骨。
刺得何幼霖再無一絲理智。她一把抓着沈夫人的胳膊往衛生間走,“你的人,你的嘴,才叫髒,比這裡的馬桶都要髒!要洗?來啊!”
“哎呀,你個天煞的小婊,子,你居然敢這麼對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人羣看事情鬧起來了,紛紛圍過來勸架。言語裡,自然都是指責何幼霖不夠尊老,對貴客不夠禮貌。
人越來越多,混亂中有人猛推了何幼霖一把。她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沈夫人得了自由,又蹦躂了,踩着高跟鞋過來。正要落井下石地往她身上踹幾腳泄憤,就聽見張澤川的聲音從人羣外傳來過來,“沈夫人,不是有合作項目要談嗎?張某在會議室裡等了很久,都沒看見你。看來,沈夫人是迷路了。”
因爲沈月珊來鬧過一次,所以千影公司的保安措施嚴格了很多。
這次沈夫人帶的保鏢就被攔截在公司大門外。她是用良辰集團董事夫人的身份,謊稱談合作才矇混進來的。
可她一個空有股份,無權無職的闊太太能談什麼項目?
張澤川不過是賣她個面子,纔給她個梯子下來。誰知,她一點都不買賬。
“張澤川,我丈夫常誇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直說後生可畏,還說千影交到你手上必成氣候。可是,我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你連這種高中都沒畢業的女人都僱傭,我不得不懷疑千影公司的員工的整體素質與能力。”
“我僱人的原則一向是注重人品與能力。至於學歷,只是參考罷了。一個人學歷再高,出身再好,如果教養不好,只會去別人那撒潑,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做好,又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嘲笑別人的學歷?同樣,這句話我也是說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
我知道,你們有不少人不服氣,覺得我偏心何幼霖。沒錯,我確實看中她。我若不是看中她,何必把她籤回公司?我是個商人,能賺錢的,我自然會看中。你們要是沒那個自信,會被我器重的,現在就可以捲鋪蓋走人。”張澤川冷冷的說,語氣裡帶着上位者的威儀,有點不近人情的冷酷。
沈夫人剛要說什麼,一個黑色西裝的保鏢從樓下跑了上來,氣喘吁吁道,“不好了,夫人。大小姐的事情,沒瞞住。先生剛做完心臟手術,聽說大小姐去世,激動的昏過去了。醫生說……說,有中風的跡象。”
“什麼?”沈夫人聽得手腳發軟,全肉不見剛剛的囂張氣焰,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和報信的保鏢一起下樓,匆匆趕往醫院。
衆人驚愕地看着這一幕。對這樣的神轉折,有些轉不過彎來。直到張澤川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才自覺地各歸各位,認真工作。
看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勢,何幼霖的心頗爲忐忑不安。自己一走了之,留譚少慕一個人應對這些麻煩,真的好嗎?
張澤川走到何幼霖勉強,輕聲道,“你跟我來一趟。”語氣和早上通電話時一樣,沉沉的,滿載心事不可解的樣子。
進了總裁辦,何幼霖像往常一樣,坐在她常坐的那個小沙發上。
原以爲他是要問她,有沒有和譚少慕說要去臺灣的事。結果進門後,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這,實在不符合他慣有的風格。
“怎麼了?”她主動詢問。
張澤川坐在辦公桌後,手裡拿着筆卻不寫字,臉色凝重,胸前的襯衫解開了幾顆釦子,一種煩躁之氣撲面而來。
她起身,走了過去,小聲地喊了句,“張總,有什麼事嗎?”
張澤川回望着她,良久,摸了摸鼻樑,試探道,“慕少應該是不同意你去臺灣的吧?我想了想,你們剛剛和好,婚姻正是最需要維護的時候,若是爲了工作,影響家庭,實在本末倒置。”
何幼霖愣了愣,忍不住摸上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發燒,疑惑道,“張總,你早上吃什麼了?”
一個平時恨不得她趕緊離婚,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周扒皮居然說這種話,不是吃錯東西了,是什麼?
張澤川拿下她的手,面色沉沉道,“《花顏》的配音工作,你先放手吧。最近,你身邊的事情也多。正好趁這個機會,給你放個假,調整好狀態,再回來上班。”
何幼霖意識到他的意思,心裡一涼。之前在外面面對再多的誤解與羞辱,她都挺了過來。但面對此刻的張澤川,她卻莫名的委屈,失望,想哭……
但她不想示弱,博同情,只能強顏歡笑,“張總,你也覺得,人是我殺的嗎?”
張澤川忽地湊了過來,沉着一張臉,認真打量她說,“我相信你。而且,這個事情,和沈月珊的事情是兩回事。”
他雖然這麼說,何幼霖卻依舊沒有得到寬慰感。她垂着眼角,深吸了一口氣,笑問,“那是爲什麼?爲什麼突然叫我放棄這個工作?”
雖然外面謠言四起,可能對她的形象有損。但那個工作既然接下來了,只要不是有確切的證據,電影公司是不會輕易解約換人的。
退一萬步來說,對方就算有所芥蒂。她不相信,依張澤川的能力,會擺不平那些小問題。
“因爲你能力欠缺,火候不夠。我不想這個電影,毀了你未來的可能性與自信。”張澤川看着她,冷漠的聲音從喉嚨裡滾出,“其實,在最初的終選名單裡,並沒有你。是蕭一情強烈要求導演用你當女主角的配音,否則他不接任男主配音。所有你一開始就被內定了。只是他的附屬品。那個電視節目,只是一場作秀,爲電影炒人氣,做宣傳的。”
這一瞬間,何幼霖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原以爲憑的是自己的努力,得到認可,結果卻是這麼一個真相!
“爲什麼?”何幼霖擡眸,像只受傷的小貓,睜着溼漉漉的眼睛,“爲什麼之前不告訴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
“沒有那麼多的爲什麼。你這次聽我的,放棄這個工作。”張澤川眼神一滯,說不盡的悵然。
“好。我聽你安排。我相信你的判斷。也相信,你給我選的路肯定都是爲了我好。”何幼霖垂着頭,任由頭髮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出去了。”
張澤川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顫顫的,心莫名的沉痛。他閉上眼,點了點頭。
何幼霖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辦公室。她想,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她正猶豫不決,要不要爲了工作,扔下譚少慕一個人在A市處理沈月珊死亡帶來的後續麻煩。上天就幫她做出了選擇。
聽見關門聲,張澤川僵硬的坐姿卻絲毫沒有放鬆下來的意思。
他的喉間依舊是一陣緊窒的逼仄,讓他的呼吸發緊。連握着鋼筆的指尖都泛白的厲害。
他撒了謊。
雖然何幼霖的工作確實是早就內定好的,也真是蕭一情強烈要求的。但是,她的能力也足以堪當這個電影的女主配音了。
否則,他不會讓何幼霖去配合導演的安排,去參加那種譁衆取寵的節目。
可是,一向公私分明的他,第一次有了私心。
“我可以不問感覺,繼續爲愛討好,冷眼的看着你的驕傲……”
突然響起的手機彩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了眼來電,按下接聽鍵,聲音滿是晦澀,“怎麼了?”
“你答應我的事情,辦了吧?”
“嗯。”
“她怎麼說?同意了?”
“嗯。”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薛彩寧興奮的聲音傳來,“你放心。我想開了。以後我會好好工作。不會再想過去的那些事情。我們以後都好好的,和小時候一樣。好不好,哥?”
這一聲“哥”,總算讓他僵硬的面容扯出了一絲笑意。
張澤川輕輕的嗯了一聲後,又道,“我希望你知道。就算你這輩子只能姓薛。在我心裡,你都是我重要的妹妹,張澤霖。”
對方頓了頓,過了一會,才柔聲回答,“好。我知道的。”
他笑了笑,掛斷了電話,整個人躺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
從電視臺節目播出的當夜,他接到薛彩寧的哭訴電話起,他就知道,這一次,他只能委屈何幼霖了。
因爲,他欠妹妹的,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