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與我一樣,爲整個世俗所不容,任何人都對你冷眼相待,包括你愛着的人的時候,你就會想起我這個同類了。而那個時候,你纔會真正的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纔是那個唯一能與你共處並且在一定程度上相互瞭解的人。”妮娜說到這兒,眼瞳蘊着淺淺的,似乎類似於某種詭計得逞的笑意,“你覺得我是在尋找只會聽命於我的獵犬?我要做的可不只是於此,我有個更大的計劃,一個更大,更瘋狂的計劃。”
周天明抿着嘴脣,他靜靜的凝視着妮娜美麗的眼瞳,有那麼一瞬間,他分明從那雙淡藍色眼瞳中看見了一絲名爲‘狂熱’的情緒。
在這個世界上,但凡人之所求,無外乎名或利。狂熱追求此兩者的人也比比皆是。但周天明在妮娜眼瞳中看到的狂熱,要遠遠的區別於任何一個人對任何一種事物所產生的那種狂熱。具體說來究竟區別在何處,周天明難以說的清楚,但那種狂熱的目光,是他畢生,即便是再過兩百年也未必會看見的一種狂熱。
他難以理解這種狂熱到底從何而來,而他現在心中有着隱隱的一種感覺,如果有一天,他弄清楚了妮娜此刻眼中閃過的一絲狂熱究竟是爲何,從何處而來,那麼他或許也就大致瞭解了妮娜.凱爾這個人。
如現在,他對於她,對於這個似乎集一切秘密於一身的女人,實在是知之甚少。
“所以,你只是享受在看我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淵的過程中?”
“怎麼能說是深淵?”妮娜伸出一隻手,輕輕搭上週天明滿布汗水的臉頰,“我是在讓你重獲新生。”
“想象沙塵暴,很兇很兇的沙塵暴。”妮娜以一種充滿神秘的聲音對周天明說道:“但是你知道,你只有穿過那個沙塵暴,除此之外,你別無選擇。”
“即便你看不清光的方向,聽不見風的聲音。”妮娜好似在念着某種魔咒,她的聲音愈來愈神秘,愈來愈飄渺。
周天明的身子怔了怔,他凝視着妮娜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分明的驚色,“你…”
“怎麼樣?是不是對於這句話格外的熟悉?是誰曾經說過的呢?是在哪裡說得呢?”妮娜的腦袋微微前傾,嘴脣輕輕地貼在周天明的耳畔,“啊,想起來了,似乎是一個叫洛雪的可愛女孩兒。在一個夏天的KFC餐館裡…”
“你怎麼會…”周天明感到自己的腦海中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的冰凍、凝固。他稍稍向後移了下身子,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妮娜,“你當時在那裡?”
“在哪裡?那個KFC嗎?”妮娜故作回憶似的想了想,而後說道:“我想應該不會吧?2012年,讓我看看,那個時候我應該還在美國的紐約呢。”
周天明緩緩地合上眼睛,“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對於我和她的事情知道的那麼清楚。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並不喜歡別人提起她的事情。特別是以這種故作調侃的語氣。”
“好了好了,別生氣。”妮娜像安慰小孩兒似的說道:“我只是在你熟睡的時候偷偷地潛入了你的夢境而已。”
“你潛入了我的夢境?通過什麼樣的方法?”
“噢,那個解釋起來可麻煩得很了。你知道,無外乎是類似於精神層面的東西。但是如果你擁有靈能的話,想必就很好理解了。”
“靈能…”周天明呢喃一聲,“那是什麼?”
“你看,我就說要解釋起來很麻煩。你暫時可以理解爲某種超自然的力量。”
“你擁有某種超自然的力量?這種力量可以幫你潛入人的夢境?”
“嗯,是這麼回事兒。”
“超自然的生物,擁有超自然的力量,這可真是棘手。”周天明看着妮娜,語氣中隱藏着淡淡的譏諷,顯然,對於妮娜隨便的偷窺他的夢境,他很是不開心。
“現在後悔剛纔你發揚高尚品德救了我了?”
“老實說,有一點兒。”周天明說,“如果你總是以偷窺別人的過去爲興趣的話。”
“別這麼說,我只是聽你在昏睡的時候還叫着那女孩兒的名字,並且你知道,這樣的情況不是一兩次了,所以我有些好奇而已。話說回來,下一次,也許我可以用靈能來看下你所說的夢中見到的那個少女,你知道,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話,那麼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周天明沉默不語。
妮娜繼續以一種饒有興趣的眼光望着他,“你似乎有些不開心?”
“如果我隨便窺探你的過往的話,你會開心嗎?”
“僅僅是因爲這個原因?不是因爲我突然說出與那個女孩兒一樣的話讓你想起那個女孩兒的緣故?”
周天明再次保持沉默。
“真是奇怪,難道沒有了人性的你,在內心深處對於那個女孩兒還有某種別樣的感情?這可真是讓我十分好奇了。”
“所謂的感情的什麼,完全沒有。我只是純粹因爲你不禮貌的窺探我的過往而感到不悅。僅此而已。”
“啊,是這樣。那麼我爲此道歉。”
“嗯,如果你能顯得更有些誠意的話。”
“別這樣斤斤計較嘛。”妮娜說,“畢竟,你是個男人。”
“是啊,而且我救了你的命。”
“這樣說的話,我們倆也算扯平了。”妮娜伸出手指,碰
了碰自己的額頭,“還記得一開始我們遇見的時候嗎?在Heaven夜總會的大廳,嗯,那個時候你看起來可是糟透了。你看,坐着輪椅,還吃了很多槍子兒…倒在血泊中…”
“那麼,我們兩不相欠。”周天明忽而從又溼又冷的地面站了起來,“不如就在這裡別過了,你看如何?”
“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又暗又臭的下水道里?”
“我想你能應付過去的。”
周天明轉身便走,但沒有邁出兩步,便覺得自己的手臂被一隻纖細柔膩,稍有些冰涼的手抓住了。
周天明立定,回過頭,妮娜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凝視着自己,“你可不能就這樣離開。”
“妮娜小姐,如果你是在請求我留下來陪你的話…”
“我是在救你的命。”妮娜淡淡的說道:“你似乎看起來聽覺不太靈敏啊?”
“你什麼意思?”周天明似乎察覺出妮娜話中的深意,側耳傾聽,不遠處有一如既往都在迴盪着的水滴聲,水滴聲中夾着‘吱吱’的老鼠叫聲。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三種聲音。
周天明微微皺起眉頭,他覺得妮娜是拿自己在開玩笑。他並沒有聽到任何其他的聲音。而關於她所說的在救自己的命,如今看來也有些無稽了。
“再仔細聽聽。”妮娜刻意壓低着自己的嗓音,彷彿告誡似的提醒周天明,“好好聽聽,將你的聽覺放大,將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一點上。”
周天明不明白妮娜這樣說的用意究竟何在,但是爲了保守起見,他還是按照妮娜的話去做了。他將自己全副的心神都集中在傾聽下水道中的有可能傳來的聲音上,在漫長的凝神細聽後,他終於隱約聽見了什麼人的腳步聲。
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就好像那個正在下水道中行走的人是用腳尖點地走路一樣。如果不是妮娜提醒,不是自己刻意的將自己聽覺放到最大,他決計不可能聽到這樣的腳步聲。對方顯然是將自己的腳步聲刻意的隱藏在水滴聲與老鼠的叫聲之後。
“看來‘太昊’的人找到我們了。”妮娜看着周天明,微微一笑,“如果你剛纔就這麼離開,恐怕就會在下水道的某個拐角處被他碰上,然後沒有任何掙扎反抗的被他掏出心臟。”
“他?誰?”
“慕容影痕,我以爲你們之前在夜總會已經見過了。”
“你在說那個一臉死人樣的傢伙兒?”
“一臉死人樣兒…”妮娜玩味兒似的重複着周天明的話,“形容的倒是蠻貼切的。”
“他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那原因就有很多了。”妮娜說道:“我們沿途留下的血跡、腳印。都有可能讓他們找到我們。”
“我以爲你能很好的隱藏身形,不留分毫蛛絲馬跡呢。”
“蛛絲馬跡總會留下的。區別在於常人看不見我留下的蛛絲馬跡,而他,和他的手下,這些‘太昊’的人,他們可是專業的。”
“你早知道他們會追來?”周天明疑惑的望了眼妮娜,“我怎麼覺得你是故意在這兒等着似的?”
“你可真聰明。”妮娜微微一笑,“我是特意等着來着的。”
“你莫非,瘋了不成?”
“我們跑不遠的。”妮娜頗有些無奈的說道:“至少以之前我的那種狀態,是絕對跑不遠的。即便是現在,你覺得我們託着這樣疲憊,傷痕累累的身體,能走多遠?走在大街上?相信我,現在只要我們一露頭,埋伏在大街上各個角落的狙擊手會立刻將我們倆鎖定,然後擊斃。”
“所以你就在這兒等着他們來?”
“這兒莫非有什麼不好的嘛?”妮娜朝周天明俏皮似的眨了眨眼睛,“足夠黑暗,足夠潮溼,正是我們這種類蝙蝠生物最喜歡的場所。”
“如果不算上那種令人作嘔的腥臭味的話。”
“下水道嘛,將就一下。”
周天明沉吟一聲,說道:“我們就這麼好整以暇的在這兒等着他找到我們?然後一槍一個將我們殺了?”
“我們是要在這裡等他。但是誰殺誰,可說不好。”妮娜說,“要對自己有點信心嘛。”
周天明沒有再說話。兩人相對默契的沉默着。遠方那巧妙地隱藏在水滴聲後面的腳步聲仿若從太古傳來,一聲輕過一聲,一聲緩過一聲。似乎那人正在離自己慢慢地遠去,但是周天明知道,這個腳步聲越是輕,越發證明那人正在靠近他們所在的方位。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好像獵人捕獵的時候,總是會刻意的有意識的放慢自己的步伐。這樣做無外乎不至於打草驚蛇,如果腳步聲顯得既急且快,那麼難免會弄出一些動靜來。而這樣的動靜如果被獵物聽見了,獵物就會逃之夭夭或者是有所防備。
周天明望了眼妮娜,靠着牆壁坐着的妮娜微微動了下身子。她將食指放在脣間,似乎在示意周天明不要開口說話。而後她以一種極其自然,並不慌亂的動作開始緩緩地拉開自己黑色束腰緊身衣的拉鍊。
周天明屏住呼吸,注視着在黑暗中的妮娜,注視着她慢慢地脫掉自己的外衣。妮娜幾乎完美的玉體以一種優雅的姿態呈現在周天明的面前。周天明目不轉睛的注視着她,注視着她白皙豐滿的胸部,通過絲綢內衣的襯托可以清晰地
窺見其波端浪尾。纖細盈盈不可一握的腰肢在黑暗中仿若隨風飄落的樹葉那般搖曳出不可思議的圖形。
妮娜將脫下的外衣隨手拋在下水道一邊,她欠起身子,緩步走向周天明。周天明似乎明白她要做什麼似的順着她的腳步也邁開步伐。
兩個人並肩而行,期間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周天明時而側眼去看妮娜苗條誘人的身段,白皙的肌膚上仍然有幾處血跡斑駁的地方。右肩、左胸與小腹上仍然有清晰可見的血跡,這三處是妮娜被子彈打中的地方,但現在子彈穿過肉體造成的那種灼燒的創傷已經完全從妮娜白皙滑NEN的肌膚上褪去。只有那隱約的血跡還能證明妮娜確實受到過槍傷。
下水道的通道很是漫長,看似永遠沒有盡頭,但是實際上它是有盡頭的。只是妮娜與周天明極爲刻意的放慢了步伐而已。
妮娜就好像在附和着那個從不知名處走來的人的步伐一樣,對方走一步,她便慢一步。總之自己的步伐一定是要比對方慢一拍的。而她走起路來簡直仿若鬼魅,周天明就在她的身邊,卻根本聽不到她的腳步聲。
忽而的,那好像從太古傳來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或者說是暫時的停了下來。妮娜的嘴角勾勒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她輕輕地拉住周天明的手,與他貼着冰冷潮溼的牆壁立定。
周天明不明所以的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那人已經發現了你脫下的衣服,沒多久就要追上我們了,爲什麼要在這兒停留?’
而妮娜只回應給他一個迷人的微笑,她以手勢示意周天明待在原地不要亂動,自己則像是試探腳下海水深淺的朝前邁出了一步。然而腳下並沒有海水,他們此刻也並非是在什麼海灘邊愜意的曬着日光浴,這一點,妮娜與周天明都很清楚。
黑暗中,有水滴聲傳來,有人的腳步聲在一點兒一點兒逼近。妮娜弓着腰,邁着莫名的輕盈步伐迎向那人。周天明想要趕上去,但是他潛意識感到自己應該待在這裡。就像妮娜之前叫自己站在這裡那樣,最好不要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緩緩地合上眼睛,耳畔清晰地感到妮娜與那個追捕而來的人的腳步聲正在以一種宿命的方式相互接近。宿命的重逢,宿命的對決,就好像戲劇中常用的手法一樣。當一些事情超乎了人的理解範疇並且無法做出相應解釋的時候,就會歸結爲宿命。
一如現在周天明無法理解妮娜非但不避開追捕而來的人反而轉身迎上去,一如他不明白妮娜脫掉外衣又是什麼用意。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但是如果這些東西都歸結爲宿命的話,或許也就很好解釋了。只是妮娜從宿命的角度來說要與那個男子一較高下,而脫掉的外衣,也許只是某個必要的步驟而已。
你知道,如果有時候你要去完成一件事情,總是需要先完成事情中的某一個步驟才行。或許,脫掉的外衣用意正是在此。
不遠處傳來手槍滑塊被人滑動的聲響,清晰入耳。然而預料中的槍響只響了一聲,一聲過後,那不知被什麼人握在手裡的槍就好像啞火了一樣,再沒有任何聲響。
有風聲順着下水道通道傳來。拳腳相交的聲音伴隨着風聲緊接而來,周天明知道那其實不是什麼真正的風聲,但也可以說是風聲。只不過這所謂的風,並非來源於自然,而是來源於妮娜與那個叫做慕容影痕的男子交手時所產生的拳風,或者是爪風。
周天明很清楚,現在,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正在這個黑暗的幾乎難以看清自己腳下的下水道中交着手。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也從未認知的力量交着手。
他的眼睛緩緩合上,繼而睜開,而後再合上,復睜開,這樣反覆了十數次。他的眼瞳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掙扎,在糾結,在交織。那東西掙扎、糾結、交織的頻率越來越快,周天明眼睛閉上睜開的頻率也隨之加快。他的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在加速升溫,腦海中有兩個不同的聲音在做着無形的碰撞。
一個聲音告訴他,‘你該趁着妮娜拖住慕容影痕的時候趕快離開這裡。畢竟,對於什麼‘太昊’什麼‘暮月’,你完全一無所知。你沒有必要去招惹一些自己不能招惹的人。畢竟,你能幫助妮娜的都已經做到了。只要現在你離開這裡,從此銷聲匿跡,那個慕容影痕或者什麼‘太昊’的人根本不會找到你的。你可以自由自在,有漂亮的女孩兒與可口的鮮血在不遠處等着你,爲什麼要爲了一個令人厭惡的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然而另一個聲音卻說,‘你現在沒有選擇。你必須回去,幫助妮娜打敗甚至殺了那個人。你看,在夜總會的時候他們都看見了你,他們都知道你是與妮娜一夥兒的。儘管你並非是與妮娜一夥兒的,但是他們一定會這樣認爲的!即便你現在離開了,但是一旦這個叫做慕容影痕的傢伙處理了妮娜,他就會找上你。你知道,他是一定會找上你的。他有那樣的能力,你在他面前,根本無處遁形。如果你現在不解決了他,那麼他將會是你一個很大的麻煩。’
周天明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像在水下憋了太久終於得以將頭伸出水面的人那樣長長的舒了口氣。淡藍色的眼瞳中掙扎的、糾結的什麼東西正在漸漸淡去。腦海中的兩種聲音也漸漸同化爲一種。他望着前方,望着妮娜與慕容影痕正在搏鬥的前方,緩緩地轉過了身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