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葉稍微猶豫了一下,而後欠起身子,從下身的白色休閒褲中掏出一張百元整的鈔票,他用酒杯將鈔票壓在桌面上,繼而緩步朝酒吧外走去。
空蕩蕩的大街上有着稀少的行人。上西區位於金陵市的城郊,而他在的這個酒吧也算得上是城郊一個偏僻的地方。所以這裡基本不會有什麼人。而酒吧生意自然也是冷清的很。
黑衣人早已經不知去向,但是釋葉也並非要去尋找他。他看起來有些悠閒地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他的雙手插在褲子寬大的口袋中,弓着腰,以一種極爲閒散的姿態緩慢的挪動着自己的身子。
昏黃的路燈映襯着他相對有些瘦弱的身影。空中的半月散發着慘白色的光芒。沒有星星,烏黑的雲層黑壓壓的遮蔽着整個天空。從遠處的天際有隱約的雷聲滾滾而來,就好像有什麼人在用鼓槌輕聲的敲擊着鼓面。
釋葉耳聽着雷聲自遠而近的傳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場暴雨即將來到,很大很大的暴雨,幾乎可以將整個城市都淹沒在雨水中的暴雨正在悄悄接近着。而他,必須在暴雨來臨之前找到一個藏身之所。
當妮娜以開玩笑似的,徵求意見似的口吻對周天明說做一千個俯臥撐的時候,周天明覺得她純粹是在拿自己尋開心。然而當他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咬牙做到第五百零三個俯臥撐的時候,周天明才明白,妮娜並沒有跟自己在開玩笑。
“不是吧?這才五百出頭,距離你的目標還差一半呢!”妮娜看着已經疲憊的無法支撐自己身子,像爬行動物一樣癱軟在潮溼陰冷地面上的周天明,有些無奈的說道:“雖然我對於你的體能並不抱多大的希望,但是預想中至少能做七八百個的,沒有想到…”
“好吧…我承認…最近身子是有一點點虛…”周天明喘着粗氣說道。汗水順着他的臉龐緩緩滑落,滴落在地面,與地面上的污水混爲一體。他想勉力支撐自己的身子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又髒又溼的地面,但是四肢完全使不上一點力氣。就好像一個被人抽空了氣的氣球,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漂浮在空中。
“所以怎麼說來着,不訓練的話,你身子就好像一臺生鏽的機器,即便機器本身擁有再好的功能,也無法正常的運轉起來。你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一千個俯臥撐,只不過是爲了測試我的體能?”周天明轉了個身子,仰躺在地上,歪着腦袋,定定的注視着靠在牆角的妮娜,“無意冒犯,只是,體能這種事情,也不是短時間能練上來的吧?況且還是在我們被人追着倉皇逃跑的時候,如果在你好意的訓練我的體能的時候那個慕容影痕找到了我們,那我可是連跑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與其選擇總是跑路,不如選擇在適當的時機做出適當的反擊。”妮娜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得明白,你不可能躲某個人一輩子。有時候,如果對方窮追不捨的話,那麼你要做的只是在必要的情況下與他決出個勝負來,事關生死的勝負。惟其如此,你才能徹底擺脫這個窮追不捨的像蒼蠅一樣的人。”
“所以,你是決定在這裡,在這個充滿着污水,陰冷潮溼、暗無天日的下水道中與那個慕容影痕決一生死了?”
“誰知道呢。”妮娜微微聳肩,“不過呢,你知道我們不可能一直在這個城市的下水道里與他玩捉迷藏的。我想,他也沒有這個耐心。”妮娜停頓了一下,以不無調侃的口吻說道:“不過,在這兒之前,如果你真的想確實的從我身上學到一些東西的話,還是抓緊加強你的體能吧。”
“你得變得強壯起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你得變得強壯起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周天明細細品味着妮娜的這句話,同樣的一句話,似乎在很久的從前在很久的不知名地點聽自己曾經說過。但是是對誰說的,已經無從去確認了。
“怎樣的一種強壯?”周天明沉默良久,說,“你知道,強壯這個東西,是有很多種定義的。”
“肉體上的,精神上的。強壯到你足以與你所不願面對的現實一爭勝負,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卻反擊外力。這樣的一種強壯。而要變得這樣強壯,你就得不斷地鍛鍊自己的身體,增強體能只不過是第一步而已,明白?只不過是變得強壯的基石而已。”
“噢,那可真是要強壯到一定程度才能做得到。”周天明從地上掙扎着坐了起來,長時間的休息讓他的身體漸漸從脫力的狀態恢復了過來。他眯細着眼睛,以一種欣賞某種藝術品的目光凝視着妮娜那暴露在空氣中的迷人身段,“難怪你擁有這麼好的身材。原來是經過特殊鍛鍊的。”
“謝謝你的誇獎。”妮娜朝他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如果你已經休息的好的話,我們就繼續吧。”
“繼續什麼?”周天明不明所以。
“俯臥撐啊。你還差四百九十多個呢。”
周天明深吸口氣,從活動了下自己有些痠麻的筋骨。肌肉已
經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身子在拒絕負荷,這點他很清楚,這是身體本能的反應。你只有咬着牙,克服它,馴服它,就好像你正在穿過沙塵暴一樣。沒有光,也沒有風,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但是你清楚,你只有且只能選擇穿過去,除此之外,你沒有任何的其他選擇。
周天明將自己的意識集中在肌肉上。他似乎想要探尋出身體肌肉所運動的規律性。他的耳畔聽不見任何聲音,視線似乎也被一層灰濛濛的薄霧阻住了。但是腦海中有着一種莫名的東西在‘砰砰’作響,儘管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但是腦海中迴盪的聲音卻是無比清晰。有一部分意識似乎正在剝離自己的腦海,飄向不知名的方向。
洛雪與周天明並肩走在行人稀疏的林蔭道上,茂密的樹葉宛若組成一把如影隨形的大傘,陽光與天空都被這把大傘遮蔽的遠遠地。
“經常性去健身咯?”洛雪偏着腦袋,清亮的眸子中蘊着淺淺笑意的望着周天明。她穿着一件白色秋季長袖連帽衛衣,下身穿一條簡單地女士牛仔褲。緊繃的仔褲將她勻稱苗條的腿型勾勒的美輪美奐。她額頭一側的鬢邊的秀髮用髮卡往腦後卡住,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來。耳垂上戴一副小小的珍珠耳環。除此之外,她的身上再沒有別的首飾。
“也不算經常。一個星期四五次吧。”周天明穿着灰色的運動服與運動褲,脖子上掛着一條白色的毛巾,額頭上少許的汗水順着高挺的鼻樑緩緩滑落。他的呼吸有些不均勻,似乎才經過激烈的運動。
“看不出來,你這個人竟然可以保持一天四五次去健身館。”洛雪略顯驚訝的說道:“我以爲你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家裡睡懶覺或者是玩遊戲呀,把女孩兒呀什麼的。”
“說什麼呢…”周天明抗議似的說道:“說的我像什麼宅男一樣。”
“宅男可不會把女孩兒。”
“我有把女孩兒嗎?”周天明佯裝吃驚的說道:“有這回事兒嗎?”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嗎?”洛雪似笑非笑的望着周天明,“雖然這是私事,但是我還是很好奇的。怎麼樣,在學校,在班上,有沒有碰到令自己心動的女孩兒?”
“拜託…”周天明搖頭輕輕地嘆息一聲,“我這兩個月來,整個暑假,唯一說過話見過面的稱得上女孩兒的人,可是隻有你一位了。”
“真的?”洛雪顯然對於周天明的話有些不太相信。
“當然。”
“這麼說來,是沒有什麼令你心動的女孩兒咯。”洛雪那輕柔的帶着些許的聲音仿若微風般拂過周天明的耳畔,“要不…我介紹我班上的女孩兒給你認識認識?人是不錯的,長的也夠漂亮,家境也足夠殷實,怎麼樣,改天一起吃個飯見一面唄?反正她現在也是單身。”
“免了吧。”周天明微微聳肩,“不是我刻薄,但是我可是見識過你的那些朋友的。與他們在一起吃飯或者是聊天,我就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綁住了一樣,渾身不自在。而且你知道,你認識的那些女孩兒,所謂的家境殷實,大部分都是出門寶馬,手提LV,噴着gucci香水,而後出入各種高等娛樂場所那一類的,要知道,這樣的殷實,我可有些應付不來。”
“這有什麼關係呢?”洛雪似乎是若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你幹嘛顧及那麼多呢?”
“不是我顧及的多。”周天明停頓了一下,腦海中極力搜索着較爲委婉,不帶任何批判性的詞語,“只是覺得,大家不是一類人吧。”
“不是一類人?”洛雪像是複述廣播內容似的重複着他的話,“這麼說來,你覺得我們倆也不是一類人咯?”
“你可沒有寶馬車接送,LV或者別的什麼名貴包包我也沒有見到過。至於香水嘛,你看跟我在一起都被我的汗臭掩蓋過去了。所以我與你來說我們倆還算是處於同一界面的人吧?”
洛雪抿嘴一笑,她的笑容就好像九月金秋中的微風,涼爽愜意,“何必說的這麼絕對呢。什麼不是同一類人,什麼處於同一界面。你看,即使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子,也有胡亂揮霍,靠自己雙手掙錢養活自己的人的。並且,也有希望找到一個好男孩兒好好談一場戀愛的人的。這些東西,與財富的多少並無什麼關係的。”洛雪說,“畢竟,追求幸福,是任何人的權利,對吧?”
“說的是。”周天明贊同似的點了點頭,“不過…”
“就這麼定了。”在他還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洛雪直截了當的打斷了他,“這個星期日,怎麼樣?大家一起吃一頓飯。我們三個人。”
“你不是認真的吧?”周天明不可置信的看着洛雪,用一種彷彿在偷偷上網的時候被家長髮現了的那副神情看着她。
“我這不是幫忙改善你的生活嘛。”洛雪伸出半藏在衛衣袖子中的右手,捋了捋自己額前的頭髮,“畢竟,你也年紀不小了吧?是該交個女朋友的時候了,不然,一個人的話,不會悶壞嗎?”
“我倒是沒覺得一個人有什麼…”
“真話?”
“…”
周天明凝視着洛雪那雙晶瑩澄澈的眸子,沉默良久,終於是看似無奈的聳了聳肩,“我是說,如果始終遇不見一個適合的人的話,那麼一個人也未嘗不可。是這個意思。”
“就是說嘛。”洛雪的臉上重新漾起一絲甜甜的微笑,“如果你總是拒絕去接觸去認識一些人的話,怎麼會知道那個人是不是適合你的呢?”
“好吧,好吧。”周天明妥協似的說道:“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
‘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當這句話從周天明口中說出的時候,他的胸口仿若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了一下。心臟在急劇的收縮,而後又伸展。再收縮,再伸展。一種類似於苦澀的情感就要從心口宣泄而出,但是周天明很理智的將它堵塞了回去。
“話說回來,爲什麼要這麼拼命的健身呢?是愛好?”在漫長的好似經過一個世紀的沉默過戶,洛雪踏着林蔭道上零散的落葉,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響時候,這般向周天明問道。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周天明的聲音有些低沉,或者是有些平淡,兩者之間看起來並沒有特別明顯的界限,“不是多麼喜歡,所以更談不上愛好。只是一次不經意的時候想要去健身,這麼着,就一直堅持下來了。就像被上了發條的極其,一旦發條轉動,就停不下來了。”
“在我看來。”洛雪歪着腦袋,右手食指象徵着某種意味的點着自己的下頷,“你應該是想變得強壯。”
“不強壯,在這樣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是無法生存下去的,不是嗎?”
“弱肉強食…”洛雪像品味着香濃咖啡餘韻似的回味着周天明的話,“怎麼會有這樣的認識呢?對於這個世界?”
“因爲現實就是如此。”
“年紀不大,倒是悲觀的厲害。”
“不是什麼悲觀不悲觀。現實就是現實,與人的主觀性格不會有多大的聯繫。我是說,即便你再怎麼樂觀,可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根本性是不會改變的。”
“說的也是。”洛雪點頭,“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每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孤身一人的。誰也不肯幫你,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爲此,所以必須變得強壯起來,是這樣嗎?”
“是的。”周天明說,“就像你所說的沙塵暴。很兇很兇的沙塵暴,如果不穿過去,那麼終將會成爲一堆白骨永遠的停留在沙塵暴的中心。而沒有人在意你是否會在沙塵暴的中心永遠的腐爛下去。”
“可是穿過那樣可怕的沙塵暴,不單單是靠身體上的強壯就能穿過去的。”
“有身體,我纔有資本穿過去。”周天明偏頭望着洛雪,“如果要穿過那個沙塵暴需要很多必要性的條件的話,那麼不妨理解爲強壯,這種看起來抽象但是又實際的東西也算作是許多必要條件中的一個。”
“或許。”洛雪緩慢的步伐微微停頓了一下,“不過,你這樣的認知恐怕還是有其侷限的。我是說,你不可能以強壯作爲壁壘將自己完好的保護起來。強壯,終究會被更強壯的擊敗,在一定程度上。”
“我明白。”周天明說道:“一些基於自然原理上的強壯。例如你再怎麼有力量,也無法阻止身旁的親人生老病死,也無法阻止自己周圍的天災人禍。而這些來自於自然的強壯,只會將你自以爲是的強壯擊潰。丁點兒不剩,好像吸塵器將地下的塵土全部洗乾淨一樣。”
“你的理解能力十分的好。”洛雪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定定的注視着周天明的眼瞳,“但是我想,你所應有的那種強壯,不應該是一爭勝負的強壯。你知道,你不應希求那種反擊現實的強壯,而應該是那種能夠接受現實,忍耐現實的強壯。你能夠靜靜的忍受現實中的各種不公平不走運不理解與悲傷等種種情況的強壯。”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周天明說道:“世界上恐怕還沒有誰能夠完全具備這類強壯。”
“也許,你可以呢?”
“那可真是擡舉我了。”
洛雪臉上的笑意進一步加深,“是你太貶低你自己了。我看得出來,你的內心深處有一種你極力渴求但是又在極力迴避的東西。”
“你知道嗎,天明,你是個很矛盾的人。”
周天明微微聳肩,“我想,每個人都是矛盾的。”
“說的也是。”洛雪將自己半藏在衛衣袖口中的右手伸到周天明的面前,豎起白皙的小拇指,“那麼,說好咯,星期日,早上十點的時候,老地方碰面。”
“嗯,說好了。”
“說好了?”洛雪白皙的小拇指依舊擺在周天明的眼前,似乎象徵着某種神秘寓意似的在他面前輕輕搖晃着。
“說好了。”周天明苦笑搖頭,他同樣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拇指,與洛雪做了個拉鉤的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