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
寒風凜冽,秋意蕭瑟。
山間的鳥獸也因爲驟然而來的嚴寒,紛紛奔走。枯黃的灌木叢中,隨處可見野兔細軟的絨毛。
鳥兒已經換上了一層厚厚的冬衣,拍打着翅膀,銜起地面上一顆顆乾癟的果子。
小鹿瞪着大大的眼睛,一邊啃着地面上的乾草,一面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一道青色的人影從遠處走來,剎那間,鳥獸被驚擾,紛紛躲避而去。
那人影近了,一看卻是一名約莫八九歲的孩童。他的身上揹着一個大大的藥簍,一襲青色的棉袍子。雖說這衣袍在秋末是厚了些,但在山中天氣嚴寒,也非一個不得已的手段了。
孩童緊了緊背上的藥簍,在草叢中尋找着。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揮舞着手中的藥鋤便跑了過去。原來在那土坡邊兒上,有着一株頗爲不錯的黨蔘。若是再過些時日,這些個枯枝都落了,怕是連他都找尋不到了。
小心的將周圍的荒土挖開,循着根系向下,果然挖出了一棵完整,又體形碩大的黨蔘。這若是拿去製藥,怕是藥效極佳。
孩童正打算離開時,忽聽着隱約有幾聲呼叫聲。他一怔,便循着那聲音找去。便見在土坡下的草叢中,有着兩名年歲不大的孩童,瘦瘦弱弱的模樣,好似一陣風都能給他們吹跑似的。
他連忙從土坡旁一條稍平緩的山道跑了下去,來到這二人身邊。見那個稍幼的孩童哭的眼淚鼻涕的,好不狼狽。在他身邊,一名穿着破破爛爛的孩童,滿面通紅,怕是害了風寒,且燒得不輕呢!
不由得,他便說道:“你扶起你哥哥隨我來,前面有個藥廬,可以治好你哥哥。”
那孩童抹了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讓他略微不自在的別過頭去。“真的嗎?真的有人能治好我哥哥嗎?”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道:“一定能治好的。我師傅可厲害着呢,便是這麼簡單的風寒,我也能治好的。我叫冷若寒,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丫丫,哥哥叫二蛋。”
“……真是一個……好名字。”
時間飛馳而過,一晃竟是十年之後了。
當日那個被他當作是男娃娃的孩童如今已經成長爲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她日日顯現風姿的模樣,冷若寒的心也不由得跳動了幾下。彷彿是守候多時的藥草,到了可以成熟採摘的時刻。那種心情,是帶着幾分激動,卻也有些捨不得。
直到後來,他才弄明白,原來這種心情名曰喜愛。他喜歡上了一名小自己十歲的女子,而且那還是自己的徒弟。冷若寒因爲這個喜愛而徹夜難眠,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可恥了!他大她足足十歲,又是她的師父,如何能去喜歡。只能將這層感情壓在心裡,小心翼翼的,不被發現。
卻不想,那孩子於藥理上頗有幾分通透,看人也是。自己小心翼翼隱藏起來的感情,卻被她一眼看透了。那一瞬間,冷若寒竟有幾分無地自容之感,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師父爲何會喜歡回春呢?”她問。
冷若寒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脣,艱難道:“爲師也不知道……約莫就是喜歡上了吧。”
回春又道:“那師父打算娶回春嗎?”
冷若寒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春兒放心,師父會將這個感情努力壓在心底的。待春兒日後想嫁了,爲師一定給春兒找一個好人家。”
那日,回春並未回答,只是目光中的深沉,讓冷若寒好生不解。
直到日後想起來,他才無奈的苦笑。虧他自詡是人家的師父,卻連徒兒的心意也看不明白。
山上的日子是清苦的,藥廬中也只有師徒三人罷了。冷若寒素來是不喜歡有人吵鬧,故而山上的僕從都在藥廬外,這尋常洗衣煮飯的活計便交由他們。師徒三人,素來都是製藥,研究病理的。
回元同回春是一對兄妹,但回元這個哥哥卻也看不懂自己的小妹。自小,她便是一個極有主意的。對他也多有照顧,讓他這個當哥哥的自愧不如。每次看到她爲了自己忙裡忙外的,都感覺着心酸的很。
回元經常想,若不是當年那一番給予,如今他們兄妹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裡了。說起來,他還是有些感激自己當年那一場風寒的。但是最近,他忽然發現他的妹妹似乎是有些怪異。經常會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樣,細眉擰起,瞧着讓人心疼。
“小妹,可是遇上難事兒了?”他小心着試探問道。
回春睇了他一眼,道:“哥哥可有喜歡的女子?”
回元一愣,而後便傻乎乎的摸着頭笑了。“哥哥每日待在這山上,哪裡能遇到喜歡的女子。”
“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又道。
回元一驚,臉色大變揮舞着拳頭大吼道:“哪裡來的野男人,竟然把我家小妹給拐跑了!”
“是師父。”她輕聲說。
回元揮舞的拳頭停了下來,下巴都要驚到地上去了。“小妹?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是師父,是冷若寒。”她斬釘截鐵道。
“怎麼,怎麼會……”
回春睨了他一眼,問道:“怎麼不行嗎?”
回元冷汗,忙說:
“也不是不行,就是你們兩人之間這年紀和身份。”
“說實話,這身份年紀我是不大在意的,只要不大太多就可以,十歲是勉強可以接受的範圍。”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看上師父哪裡了?”
“乾淨。”回春吐出了兩個字來。
回元一愣,“乾淨?”
“是哥哥你都去過花樓找花娘過夜了,像師父這樣安靜的男子真的是太少見了。左右我是不可能不嫁人的,若那個人是師父的話,倒也不錯。”
回元險些給她這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語嚇死,哆哆嗦嗦問:“你怎麼知道我去過花樓?”他可是偷偷去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啊!
聞言,回春略帶鄙視的看了他一眼,說:“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鼻子也有問題嗎?那麼明顯的味道,我如何能聞不到。奉勸哥哥一下,那種地方還是少些去。免得惹了什麼髒病回來,讓人笑話!師父那裡我是不會告狀的,不過爲了堵我的口,哥哥還是得小小犧牲一下。”
回元后退了一步,不解他單純的小妹如何成了這般陰險的模樣。
回春輕勾嘴角,只是那笑容如何看,都是陰惻惻的。“我這裡不好製藥,便勞煩哥哥了。以哥哥的能力,製出一點必要的藥粉,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吧?”
“……”他可以說不好嗎?回元欲哭無淚,早知道他就不多嘴問了。
夜晚的氣氛充滿着曖昧和多情。
院中空無一人,靜謐的夜色中,只有星辰點點。遙遠的天邊,一輪明月掛在當空,妙不可言。
仲秋節時,天空涼爽,帶着幾分涼薄的秋意。
房間內,溫暖如春。曖昧的火苗燃燒着,頃刻間便燃成了燎原的情火。
柔軟的牀榻間,男子身下壓倒着嬌軟的女體,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嵌入身體一般,讓那結實的紅木大牀,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回春雙目迷茫,看着男子爲情/欲所困的表情,綻放出了一抹滿足的淺笑。
清晨,晨光綻放。
溫暖的陽光灑下,在狂躁了一夜的室內留下了幾抹繾倦的風姿。
冷若寒的後背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頭頂上方的一抹天井下,幾朵陽光落在地面,留下了幾圈淺淡的光暈。
空氣中漂浮着曖昧的氣息,讓人不禁想要沉醉其中。
忽然,他張開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被他攬在懷中的女子。白皙的女體上,曖昧的痕跡斑斑駁駁,昨夜放縱的情/潮涌入腦海中,讓他驚嚇間抓起一旁的衣袍,隨意一裹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他不知,在他離開後。榻上本是安睡的女子,竟悄悄的張開了雙眸,凝視着他離去的方向,眼中露出一絲狡黠。
冷若寒狂奔出了藥廬,直至登上山頂才得以喘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就在昨夜,他竟然對她做了那種事。
昨夜是仲秋佳節,他們師徒三人坐在院中賞月。許是心情太好,不自覺便多飲了幾杯。回元因爲前日染了風寒,便早早離去了。只剩他同回春坐在一處,也不曉得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人,本是好好飲酒的兩人,竟然摟抱在一起。而後……便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冷若寒恨不得給自己一拳,他怎麼能做出這種錯事!那可是他的徒弟,即便是他心愛的女子,卻也不允許發生這種事的!他分明是強迫了她,簡直是禽獸不如!
回春懶洋洋的躺在牀榻上沒有動彈,不多時房門被輕輕推開。回元探頭探腦的走了進來,嗅到房間內他並不陌生的味道,不自覺的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小妹,藥給你擱在這兒了,喝完了,哥哥來取碗。”他說罷將藥碗擱下,便飛快的跑了出去。
回春裹了件外衫,下地端起那碗還有些燙口的藥湯一飲而盡。入口的味道苦澀極了,還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噁心感。
“這藥……真難喝。”她說罷,把藥碗從窗口遞了出去。取了冷茶漱了漱口,又開窗散了散味道,這才脫下外衫,重新躺會了牀榻上。
冷若寒在山頂被寒冷吹了許久,這才垂頭喪氣的往回走。他已經犯下了這種錯事,是萬萬不能再犯下第二次的。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即便她要殺了自己,他也絕對不會有怨言。
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見女子還在安睡,他不自覺鬆了口氣。是他強迫於她,哪敢繼續面對。到底是昨夜他太過放縱了,才讓她今日如此的疲累。
坐在牀沿邊守着女子的睡顏,漸漸的也靠在牀柱上睡着了。畢竟,這昨夜累的人可非回春一人。
冷若寒再次醒來時,已經是近晌午了。他還從未睡過這麼晚,自己也是有些驚訝。甫一張開眼睛,就對上了一雙毫無睡意的雙眸,立即讓他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師父昨夜做過什麼事,你可還記得?”
冷若寒素來就知回春一直跟在他身邊,說話和性子也都隨了他幾分。卻從不知,這樣冰冷的語氣,簡直讓人的心臟都要結冰了。
好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惴惴不安的點了點頭。
回春便又道:“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這件事師父也莫要再提了。”
冷若寒一聽,當即就不讚
同的說:“怎麼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分明,分明……”
“反正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不說,我當作不知,不就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況且師父也不想讓人知道,是你強迫了自己的徒弟吧!”
冷若寒垂下腦袋,心思被徒弟戳穿的感覺可真不好。他想了想,便又說:“既然已經發生了這種事,我總歸要負責纔是。”不知爲何,他心中卻有着幾分竊喜,若是能因爲這個原因娶了她,倒也不錯。
可是,回春卻拒絕說:“你要負責,我是不願意嫁你呢!師父強迫了我,本就是我吃虧了,如何我要繼續忍着受着,硬是同師父在一起呢!我要穿衣服了,師父還是出去吧!”
冷若寒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的從房間裡出來的模樣恰好給回元看了正着。驚得他連忙躲在一旁,免得自己給笑出來,再暴露了小妹的計劃。
幸好冷若寒的一門心思都在回春身上,倒也沒有注意到周圍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這日後,冷若寒便處處對回春關心起來。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起居,生怕她出了什麼閃失不成。
連續了近半月後,回春忽然主動說:“師父無需擔憂,回春已經飲下了避子湯,不會有孕的。”
冷若寒先是一驚,而後便怒不可遏道:“你怎麼能,你怎麼敢!避子湯這種寒涼之物,豈是能隨意吃的!”
回春語氣淡淡:“那師父讓回春如何?未婚有孕,讓我懷孕的那人還是師父,這說讓人知道的話,我還要不要活了!”
冷若寒暴漲的怒氣立即便熄了,只能像個啞巴似的盯着她,那表情竟帶着幾分可憐。
回春心中狂笑不已,面上卻是一片波瀾不驚之色。“還請師父不要再有那些關懷的舉動了,若是讓哥哥懷疑了可就不好了。”
一晃時間過的飛快,竟是到了年末。
除夕夜,難免要多飲幾杯。
然而,當冷若寒清晨醒來,再次遭遇那個讓他熟悉萬分的場景時,驚駭的臉色都變了。
“春,春兒……”他哆哆嗦嗦的喚着她的小名,臉色慘白。
回春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瞧見他這模樣,險些笑出來。故意板着臉說:“師父拿回春當做什麼了!上一次回春便原諒了師父,卻不想師父不知悔改,竟又做出這種事來!回春還有何顏面活在這世上,不如便死了罷了!”說着,竟要撞了那牀柱子。
冷若寒霎時間驚得一聲冷汗,連忙攬着她的腰肢,好一番哄勸,才讓她絕了輕生的念頭。
這廂他們之間的麻煩事還沒有解決,那邊顏越澤便送了急信來,冷若寒只得帶上回春一同前往無顏山莊。
路上,無論他如何解釋,百般示好,她都不予接受。冷若寒還從未這般頭疼過,甚至你他所經歷的任何一種離奇的病症都棘手。
兩人之間這尷尬的氣氛一直維持到了無顏山莊,才稍稍有了幾分改善。
起因時回春看着懷有身孕的元小珍,眼眸中竟有幾分羨慕的顏色。
冷若寒計上心來,便日日親手烹煮一些飯菜,只是悄然加入了調理身子的藥材。回春乃是他的高徒,醫術了得。因而便愈發的小心,免得給她察覺到可就不好了。
回春的身子在他精心的調理下,緩慢的康復起來。因吃下避子湯,讓月事不規律也改善了許多,且也不會四肢在夜間冰涼了。這些,總算是讓冷若寒了卻了一樁心事。
但隨着日期的漸近,他的心便愈發的狂躁不安起來。他生怕被她厭惡,但除了這個辦法,他已經想不到什麼法子能讓她接受自己了。
是夜,回春在飲下一碗甜湯後,便隱約感覺到身子有些不對勁了。她輕勾嘴角,眼底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
這一夜,是一個絢爛多姿的夜晚。
年輕的男女,縱情於情色間,纏綿多姿,彷彿要燃盡生命中的最後一抹火焰。
兩個月後的一日,回春在清早醒來時忽然暈厥過去。待醒來時,便對上了一張滿是驚喜的面容。“春兒已經懷了身孕,便嫁了爲師吧!”
回春故作委屈之色,道:“分明是你哄騙於我,欺瞞我年紀小罷了!”
冷若寒哪裡敢惹她傷心,連忙說:“都是爲師不好!你放心,你我成親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一生一世都只有你一個人,永遠都只愛你一個人的!”
“你說過,要永遠對我,什麼都要聽我的!”
“好好好,都聽你的!”他連忙保證。
如此,才令回春不大情願的回了句:“好。”
數月後,回春產下一名男嬰,可將冷若寒高興壞了。而這時,冷若寒神醫的聲名也在被人廣爲傳頌,每日裡數銀子已經成爲了回春最喜愛做的事情。爲此,可是讓冷若寒吃盡了乾醋。但是對回春的承諾,讓他只能生生忍着。每次回元看到,都是偷偷嘲笑一番。
但這對夫妻的感情,一直如同往昔。直到百年之後,在回春彌留之際,纔對冷若寒吐出事情。冷若寒一怔,而後抓着妻子的手,同她一同閉上雙眼,長眠。
生同衾,死同槨。
下輩子,請讓我早一點遇到你。
(秋日騙·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