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玉簪花正開的熱鬧。
一縷清風撩動着花窗前垂下的輕紗,柔柔的,似是怕驚擾到了好夢的女子。
女子的姿容並非絕豔,而是清麗似出水荷花般脫俗。睡夢中她的表情柔和,雙手輕輕搭在小腹上,酣夢正甜。
平坦的小腹看不出一絲曾經孕育過的痕跡,讓人無法相信在數月前,她還是一名豐滿的孕婦。此刻,她纖瘦的軀體,看起來同普通未嫁的少女一般,沒有什麼區別。
風依舊柔和,連男子進門的步調也柔和了許多。
他先輕輕靠近,見女子還在睡熟,便沒有出聲去打擾,而是走入了內間。搖籃中,一個白胖的嬰兒正酣睡着,小臉兒睡的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男子的目光柔和下來,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蛋兒,這才走了出去。
“好生照料着夫人和小少爺。若是夫人問起,便說我出門會友去了。”
粉裳的丫鬟恭敬應下,目送男子遠去,便又拿起了自己的繡活繼續在帕子上繡下一朵朵紅梅。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模樣,女子緩緩從睡夢中醒來。
丫鬟看着女子初醒的情態,心中滿是讚歎。便是女子,見到夫人這般模樣,也要被迷住了呢!這種女子,如何不讓男子喜愛。這樣的女子,本就該是被男子捧在手心裡,好好疼寵的。少爺雖從未說明,但從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也滿是對夫人的喜愛。但偏生就是有人看不見,結果就被這繁華給迷了眼。
她輕嘆一聲,將早已經準備好的病症酸梅湯端了過去。她的心可沒有那麼大,只要再熬上幾年,到時候就能被放出府去配人了。那時候,生上兩個大胖小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女子小口飲着酸梅湯,舉止優雅,好似她面前的並非只是一碗普通至極的酸梅湯,而是什麼珍饈。
丫鬟見此,只感覺女子通身貴氣,不愧爲皇家的女兒。思及數月前,心中便有幾分不屑。
初夏的天氣,儼然沒有七八月那麼熱鬧。
天空還這些微的冷意,偶爾有冷風路過,也能讓人打個哆嗦。大約唯一讓人感覺到安慰的便是雨水勤快了許多,不然京城這乾燥的天氣可真的是要讓人受的。
柳倩惜委實算不得一個安分乖巧的女子,大抵是素來慣於僞裝,讓人都以爲這是一個乖巧溫柔的主兒。也便只有賀子瀾清楚,他的妻子是個什麼性子。她素來是不會去惹是生非,但若是有人主動招惹,或是攪了她安靜的日子,那可就要另當一說了。
自嫁入丞相府來,她便日日過着大門不出二門不近的小日子。晨昏定省這等禮節,也不用人刻意教導。反倒是讓姚若蘭感覺着不好意思了。畢竟她這兒媳婦可是一個嬌滴滴的郡主,卻從不拿架子。況且她壞了身孕,她這個當婆婆的哪裡捨得。
姚若蘭天性如此,爲人豁達,倒也讓柳倩惜頗爲喜歡。對她的孝順,也從不是假意,真誠的哩。這婆媳相處的安好,這大宅裡也就安樂。大約唯一讓人感覺到美中不足的,便是這對小夫妻之間的感情,多少缺了幾分讓人眼紅的膩歪勁兒。
日日恭恭敬敬,這舉案齊眉的生活可要不得。這過日子的,總是要和和樂樂的纔好。這夫妻倆人還畢恭畢敬的,這哪裡像是過日子,倒不如說是陌生人了。
姚若蘭看在眼裡,卻也只能將擔心壓在心裡。誰讓這兒媳婦,當初可是百般不願意的嫁了。他們對不住人家,人家嘴上不說,心裡也估計得有個不小的疙瘩。她這邊可是變着法兒的,想要改善小兩口之間的感情。但奈何賀子瀾偏生就是個不開竅的,而柳倩惜又懷有身孕,這想要從牀榻之間解決的法子只能悶在心裡了。
賀相瞧着自己的媳婦一副不安分的模樣,只能在夜裡好好叮囑了一番。說這兒子的家事,她老跟着參合做什麼。別到時候惹怒了兒媳婦,可就不妙了。
姚若蘭心想,她的性子是大大咧咧的一些,但人家柳倩惜可是個細心的,別真的把她的好意給曲解了。兒子好不容易娶了妻,她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裡間這小兩口之間的感情呢!
她這邊消停了,賀子瀾那邊也鬆了一口氣。他哪裡不知道自己的親孃是做什麼打算,但無奈他和柳倩惜之間哪裡有那麼簡單。她雖是答應嫁給了他,二人也順順當當的成了婚。但總歸這之間隔着幾層誤會,也有幾分傷害。他說了會好好待她,但誰知道她是如何想的呢!
但既然出口的話,他也會做到。考慮着孕中的女子身體多有不適,她的身子骨又嬌貴的很,便花重金聘了名大夫在宅子裡坐鎮。而且怕妻子的胃口不好,還又招了幾名廚子進來。只是這些事做的小心,旁人也沒有多想罷了。
倒是柳倩惜每日清晨醒來後,都能吃到一碗讓她滿意的湯羹,還有些可口的蜜餞果子,這才注意到了賀子瀾的細心。這些料想不會是丫鬟們準備的,便也只有他了。
每每思及此,她都不由露出滿足的
笑容。只不過,這笑容被賀子瀾卻是無法看到,多少令人有些失望罷了。
賀子瀾言語中不說,但可是日日真的在她的身邊打轉轉。這時間長了,柳倩惜若是一時間看不到他,還感覺着有些不適應呢!
將至初夏,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要生產了。
而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彷彿還是在原地打着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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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瀾到底不是沒有事情可做的人,他當日答應了柳倩惜會去參加春闈,不想竟真的中了狀元回來。皇帝將他安排在禮部,這到了夏日裡,便忙碌了許多。
日日陪伴的日子忽然就這麼過去了,賀子瀾日日繁忙的,有時連家都歸不得。
不過賀子瀾才離開兩日,柳倩惜便感覺有些不適應了。
清晨醒來,沒有看到丈夫的笑臉,湯羹和蜜餞倒是有備着,只是少了關懷的味道,滋味也差了許多。
無奈中,只能在院子裡隨意走走,偶爾心煩意亂的,扯落了枝杈上的鮮花,也是常有的事。
周遭路過的丫鬟們,偶爾看到都有幾分擔心,便將這件事偷偷報告給了姚若蘭。這姚若蘭自然是大驚小怪了一番,讓大夫連忙過來看看,卻是沒有什麼大礙。
對於此,柳倩惜除了歉意,更多的則是不好意思了。不過區區一個男人罷了,她想他作甚!
倒是有人去禮部知會了賀子瀾,當日夜裡他便急匆匆的趕了回來。只不過,被正在氣頭上的柳倩惜直接關在了門外,看着好不可憐。
這初孕時,她倒是不曾鬧過脾氣,讓人省心的很。沒有孕吐,胃口也是好的出奇。整個人比懷孕前,要豐滿了幾分,襯着她白皙的肌膚,當之無愧爲最美的孕婦了。這府中的所有人可都是守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了。誰讓賀子瀾終於娶了妻,還有了未來的小主人呢!
賀子瀾被趕出門,倒也沒有離去。直接就在隔壁的房間裡窩了一黑夜,直到第二日清晨詢問過柳倩惜的狀況後,才放心的離去。
這些柳倩惜自然是不知的,卻給丫鬟們看在眼裡。這夫人和少爺鬧脾氣,倒只是一件小事了。只是柳倩惜的此舉,在某些人眼中看來,怕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賀子瀾爲人溫柔,對她又百般疼寵的,她如何不滿足呢?!
這日清晨,柳倩惜依舊是在日上三竿時才起了牀。她懷孕後身子重,也嗜睡的很。自從被姚若蘭免了晨昏定省,每日都要睡個飽足纔是。
揉着眼睛醒來時,意料中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不禁有些生氣。尤其是丫鬟並沒有拿來她昨日吩咐過的衣裙,便忍不住發了一通火氣。
宰相府中的主子們都是和樂的,倒是柳倩惜這一發怒,讓人有些意外。但也只不過是意外罷了,畢竟他們這些當下人的,哪裡有理由去置喙主人家的事情。畢竟,這少夫人只是說教了一通,對他們也不曾打罵,這若是擱在別的人家裡,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有的人心中淡然,卻有人心中不平衡的很。
鏡臺前,女子姿容清麗,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愁緒,看得人好不心疼。
丫鬟桃夭在她的鬢髮間戴上一支翡翠玉簪,笑問:“夫人覺得這樣如何?”
若是平日裡,柳倩惜還有心思打扮一番,委實是怕自己懷孕時憔悴的模樣讓人看到不好。但今日,她只感覺乏的很,哪裡有那心思。
桃夭是家中的大丫鬟,自小便被賣入府中了。如今,也十個年頭過去了。當年那個奶娃娃,如今已經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桃夭人生的好看,嘴兒也甜,又因爲手腳麻利,一直便在賀子瀾的院子裡伺候着。柳倩惜懷孕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都是她照顧着,盡心盡力倒也很得柳倩惜的喜歡。她嫁入府中時所帶的那幾名丫鬟,雖腦袋都是精明的,卻不如桃夭細心,這也是讓柳倩惜頗爲無奈的地方。
“就這麼着吧。”柳倩惜懨懨的道。
“夫人可是感覺不適?要不要奴婢去將大夫請來?”桃夭有些擔心的詢問。
“無事,只是感覺有些疲累罷了。這天兒不錯,扶我去院子裡走走吧。”
初夏裡,朝顏花在晨露中綻放笑顏。
初春的時候,在牆角下撒了不少種子。此刻已經爬滿了一面牆,並有向外蔓延的趨勢。一整面鮮花點綴的牆面,很是喜人。
桃夭扶着柳倩惜在院子裡來回走着,因穩婆說過,要多多走動一下,纔有助於生產。柳倩惜不想自己在生產時受太多的苦,對於大夫和穩婆說過的話,可是有仔細的聽從呢!
走了一遭,她便有些疲累了。畢竟挺着一個大肚子,雙腿也有些浮腫,走了這麼久也好似負累。
敲打着自己的雙腿,柳倩惜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那面花牆,不禁嘆了口氣。
“夫人可是渴了,需不需要奴婢爲夫人準備熱茶來?”
“熱茶便不必了,準備些白水來吧。”柳倩惜也不記得是從哪裡聽過,
總之孕婦經常飲茶也是於身體不好的。
桃夭應了聲,便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小院中只剩下了她一個人,讓柳倩惜更感孤單了。
賀子瀾擔憂妻子,在禮部裡如何也待不下去。只想着早早回去,好好見見她纔是。成婚前,他對她是有諸多成見的。因爲這是他所見到過的,最爲會僞裝的女子了。只是後來才知,她的僞裝,還有她的假意都是爲了保護自己。在王府那樣複雜的環境中,面對着那一干姬妾,還有一衆的庶弟庶妹們,她能做什麼?當年王妃也險些給王爺下了堂,她一個稚弱的孩童,又是如何讓一切轉圜的。這之中的辛苦,便是想想,也感覺十分艱難。
既然她已經成了自己的妻子,他這個作爲丈夫的,自然要好好的疼她寵她纔是。雖然她是郡主,身份高貴,卻意外的平易近人,也未曾對他有過絲毫的不滿。反倒是賀子瀾感覺對不起她,畢竟有心人只要去查,就會知道這二人的姻緣是如何牽扯在一起的。爲此,他便要更加努力一些,讓她過得更加開心纔是。
不知不覺,夜色便沉了下來。
禮部中只有賀子瀾是新婚妻子還懷有身孕,又見他一臉焦躁的模樣,衆人便打趣着讓他先回去了。
賀子瀾謝過衆人,便踏上馬車,匆忙的朝丞相府趕去。但此時,天色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怕是回去後,她也已經睡着了。想到昨夜,她直接將自己關在門外,賀子瀾不禁嘆氣。成婚後,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發火,多少讓他有些訝異。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她如此,故而賀子瀾纔會這樣的擔心。
馬車承載着賀子瀾的擔心,一路抵達了丞相府。這時,夜色深沉,連門房看到他回來也是有些驚訝。
慌忙打開門將人迎了進去,卻見着他匆忙朝裡走去。門房不禁搖頭,暗笑到底是成了家,同過去是不一樣了。
賀子瀾回到小院中,果真只看到了一片黑暗。她懷着身孕,素來便習慣早睡,這時肯定早就睡熟了。有些懊惱怎麼不早些回來,卻只能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隔壁的廂房。她已經睡下了,這個時候是斷然不能去打擾她的。
廂房中一片黑暗,幽冷的夜色中,賀子瀾也沒有點燈。在禮部忙了一整日,他也是有些累了。便尋思着早早休息,明日還要繼續去處理公事呢!
他的武功比不得柳若溪,還不能在黑暗中視物,摸索着走到了牀邊,人剛要躺上去,卻驚得後退了好幾步。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方纔他觸碰到一截滑膩的手臂,若非是有溫度在,不然可要駭出聲來了。
“奴婢一直在這兒等着少爺呢!不想少爺今日真的歸來了,可沒有讓桃夭白白等着哩。”榻上是一名女子,她緩緩起身。
迎着悽迷的夜色,能看到一襲白膩的膚。她竟是不着寸縷,便這般站在牀榻前,瑩瑩笑着。
賀子瀾哪裡遭遇過這種陣仗,當下便嚇得想要奪門而出了。
“少爺可不準跑!你若是動一步,奴婢便大喊!到時候把這院子裡的人都給吵醒了,看少爺去哪裡說理去!”見賀子瀾瞪着她,桃夭又道:“夫人懷着身孕,沒人照顧少爺,少爺想必十分寂寞吧!不如由桃夭來,讓少爺好好快活一番可好?”
“快活?我看你應當先去黃泉路上快活一番!”
忽然出現的一道女音,把屋中的兩人都驚到了。
門口處有光暈,於燈光中,走進一名穿着寢衣,裹着披風的女子。她手中託着一盞油燈,正是那油燈的光芒。
賀子瀾張了張嘴,欲解釋。
但柳倩惜瞪了他一眼,便將視線投到了桃夭身上。“我倒是不知道我這身邊還有這般大膽的丫鬟!看來你是不知道我柳倩惜是什麼人,竟敢將主意打到我的男人的身上!你不瞧瞧自己個兒是個什麼身份,以爲什麼人都是你能肖想的不成!”
桃夭方纔還有幾分懼怕,但一聽柳倩惜這番話,反而是來了底氣。“少爺當初就不該娶你!像你這樣刁蠻的女子,哪裡能配得上少爺!”
柳倩惜冷笑一聲,瞧向賀子瀾:“怎麼,原來是我配不上你?”
賀子瀾一頭冷汗,見四周有些黑暗,忙過來扶着她的手臂,免得她真的摔倒了。“哪裡話,明明是我配不上你,是我求着你嫁給我的!”
“聽到嗎?”柳倩惜微揚下巴,對桃夭道:“我這身邊可是容不下你了,不過這世上可是有能容你的地方!”
想到那一日,小丫鬟還是感覺有幾分不可思議。這般溫柔的夫人,怎的竟有那番魄力呢!不過這自薦枕蓆的下作丫頭,也值得如此下場。
“夫人,少爺出門會友去了,讓您莫要擔憂。”
女子水眸一嗔,道:“哪個管他去哪兒,還當我真的惦記他不成。”
小丫鬟笑而不語,誰不知這一對夫妻可是蜜裡調油,膩歪的讓人羨慕呢!
(夏日情·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