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兒肯定得了很嚴重很嚴重的病,否則二姐的神色不會這般凝重而嚴肅,怎麼辦?駿兒要是有個萬一,她要怎麼辦?止住的淚水再度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顧寧悲聲哭道:“二姐,駿兒到底怎麼了?他到底怎麼了?”
“痘瘡,駿兒極有可能得了痘瘡,這病一個不慎就會要人性命,且有極強的傳染性。”連城不想騙顧寧,再者,即便她想騙,隨着顧駿的病情發展,她也騙不了,因此,她才與顧寧道出實話,好讓其穩住心神,配合她接下來要做的事,“寧兒,二姐有法子醫治駿兒,你別擔心,也別驚慌,將二姐剛纔說的話記住,等會二姐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同樣要一字不落地記住。”
她的眸光尤爲冷靜,這讓顧寧驚慌,近乎絕望的心不由得到一絲安慰。
邊拭淚,顧寧邊道:“二姐,你說吧,你說要我去做什麼,我現在就去做。”
“你先去看看穎兒,如果她身上也出現駿兒這樣的症狀,你就在咱們院裡問問,看看誰有得過這種病……“連城一字一句地交代着,她說得很詳細,顧寧聞言,不時點頭,“我記住了,如果有那個丫頭患過這種病,就讓她照顧穎兒一段時日。”
連城微笑着輕嗯一聲,道:“很好,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但咱們也不排除穎兒並未患這種病,她或許已經退燒,只是因爲精力,體力消耗太大,才昏睡不醒。”說着,她稍頓片刻,方續道:“讓大黃大黑守在院門口,不得將咱們院裡的消息傳出去半句,要不然會引起整個府種的人心生恐慌,甚至會讓二叔母以此生事,從而影響我精心照顧駿兒。”
“二姐放心,我會按着你的吩咐做。”吸了吸鼻子,顧寧哽聲點頭。
“好了,去忙吧,我留在這照顧駿兒,中間需要什麼,我會在屋裡喚你和丫頭。”淺然一笑,連城給了顧寧一個鼓勵的眼神,“從駿兒屋裡出去的衣物,被褥,要找個僻靜地挖坑,燒掉,再加以掩埋。操作時,讓下人用布巾遮住口鼻。”
眉頭微蹙,連城邊想邊道:“送進來的衣物要用熱水清洗過消毒,並且和被褥一起在太陽下晾曬,這樣利於駿兒的病早日康復。”
顧寧心中這會子已全然沒了驚慌和絕望,應道:“好的。”
“去吧,將醫療揹包也拿出去,讓喚芙該消毒的消毒,該清洗的清洗,這幾日有的大傢伙忙了。”從揹包中取出一干淨的口罩,手套戴好,連城澄澈冷靜的眸子落在顧寧身上,道:“讓丫頭給我送換洗衣物到門口,放在地上就好,我會開門取。”
“嗯。”點了點頭,顧寧轉身出屋,隨手帶上了房門。
看着房門合上,連城輕舒口氣,眉頭卻緊緊擰在一起。
她很希望顧駿得的不是痘瘡,亦或僅是因爲發熱,出些尋常的小疹子。
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這一刻她的心絃繃得很緊。
痘瘡也就是古人口中說的“天花”,得這種病,基本就等於沒了活路。
僥倖痊癒存活,也會在身上,臉上留下或多或少的痘印。
就譬如康熙大帝臉上的麻子,這就是患痘瘡痊癒後留下的特徵。
清透冷靜的眸子落在顧駿的小臉上,連城暗忖:這麼漂亮的小正太,她可不願他往後頂着一張麻子臉,躲在屋裡不敢出門見人。
搜索腦中治療痘瘡的偏方,還有有關牛痘的詳細情況。
約莫過去半盞茶時間,連城脣角微微翹起,眸中神光充滿自信,走至桌旁落座,提筆就書寫起來
小傢伙目前只是初期,還不算難醫治,只要她好好照顧,主意飲食,衛生,不出幾日應該就會活蹦亂跳。但爲保險起見,她還是讓其體內的痘毒發出爲好,繼而加以精心治療,以免後患。
運筆如飛,一行行蒼勁有力,卻又不失雋秀的字跡躍然於紙上——水楊枝葉五斤,煎湯溫浴,水冷換熱……
通過這個簡單的法子,多次後,便可使痘毒全然發出,再外加內服助氣血藥,效果會更顯著。
“癢……癢……”
耳邊忽然傳來顧駿含混不清的聲音,連城立馬放下筆,快步至牀邊,將小傢伙正準備往身上撓的小手按住,柔聲道:“駿兒乖,不撓啊,二姐會想法子給你止癢!”擡手在顧駿額頭上摸了摸,溫度好似還有點燙,連城眸中蘊出憂色,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張寫滿字的紙,走到門口,尚未等她出聲,顧寧的聲音就至門外飄入,“二姐,穎兒退燒了,她身上除過擦傷什麼都沒有。”
連城聞言,脣齒間輕溢出兩字:“很好。”就聽顧寧又道:“院裡有個打掃的小丫頭,她說她小時候有得過這種病,家裡人以爲她活不了,就將她丟在了山裡面,任她自生自滅,結果她餓極時,隨手抓到草葉,樹葉什麼的就往嘴裡吃,竟奇蹟般的存活了下來
……”
山裡面最不缺草藥,顧寧嘴裡說的那丫頭要麼是誤打誤撞,吃下了某種藥草,才僥倖免於一死;要麼就是她患的不是痘瘡
……現在想什麼都是多餘,總之,有那丫頭在旁照顧穎兒,最爲妥當不過。
“那就讓那丫頭精心照顧穎兒。”連城清越的聲音揚起。
顧寧遲疑道:“穎兒不發熱了,身上也沒出那奇怪的小疹子,她應該沒事了吧!”
“多留意留意總是好的,省得到時措手不及。”連城說着,將門打開一條縫,遞出手中的紙張,與顧寧道:“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快去做準備。”
“這張紙不能給我拿着看嗎?”眸帶不解,顧寧問。
連城搖了搖頭:“不可以,這屋裡的物什你最好都不要碰。”
垂眸低應一聲,顧寧迅速看起紙上的內容。
“二姐,我都看仔細了。”由紙上收回目光,顧寧說了句。
連城收回紙,將門重新關上,接着從袖兜中掏出竹哨吹起。
暗道:他氣場夠強,身份必定不簡單,那她就讓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牛痘。
信陽侯府,雲幽居。
“公子
……”賀明心覺奇怪,這都夜了,公子剛從外面回來,怎又要出府?
拿起剛換下的墨衫套在身上,接着又拿起一塊黑巾矇住臉,陸隨雲便往屋外走,“她有事找我,你回房休息,不用等我回來。”傳音於賀明後,只見他雙腳輕輕一跺,頎長的身形驀地拔地而起,瞬間蹤跡全無。
“你有事找我?”
“啊?你來了,這麼快啊!”連城手拿溫熱的布巾正擦拭着顧駿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倏然間耳裡飄入一句清冷之語,忙擡起頭往屋裡看,待看清來人,她暗歎不已,快,真快,這距離她吹起竹哨,好像纔過去不到一刻鐘,人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眼前不遠處,起身,將棉布放入一旁的水盆中,連城點了點頭,淺聲道:“幫我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牛痘,最好是結了痂,順便再磨成米分給我送過來。”
陸隨雲凝望她,“你要那個做什麼?”他有聽說過牛痘,這東西極具傳染性,她要找這個作何用?
“我現在沒時間給你解釋,你按着我的話去做就是。”連城面上表情凝重,朝依舊處於昏睡中的顧駿看了眼,續道:“過來時你莫要再進屋。”
“他得了天花嗎?”
循着她的目光,陸隨雲亦朝顧駿望去,“這病很兇險,你不能留在他身邊。”前面之語他雖是問,但從連城所言,以及神色中,他已猜出大概,所以,清冷的眸中涌上一絲擔心,以極其鄭重的語氣,傳音於連城。
“你不清楚狀況就不要亂說,我幼弟沒感染那什麼天花,他只是有些發熱,再就是出了幾個小疹子,我心裡有數呢!”瞪陸隨雲一眼,連城轉身坐回顧駿牀邊,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陸隨雲身形未動,眉頭皺了皺,片刻後,接着傳音於連城,“冰靈果可解百毒,你可去找熠親王……”連城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眸,毫無感情的聲音揚起:“你怎知冰靈果?”她眸光犀利,緊鎖在陸隨雲身上,“熠親王那有冰靈果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眼前這男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爲何知道這麼多?
還有他目中的擔心又是爲哪般?
難不成他認識她?
怎麼可能?
如若是她熟識的人,她不會沒有印象。
“記住,你我之間並沒什麼關係,現在,我只是要求你兌現對我的承諾,還請速去速回。”冰靈果有什麼功效她很清楚,但那奇珍異果,並不適用給小孩子,即便一丁點汁液,也沒發讓孩子承受得住,她可不能拿小傢伙的命開玩笑,收斂思緒,連城見眼前之人還未離去,臉色一冷,道:“難不成你想出爾反爾,收回你許我的兩個條件?”
“天花傳染,而且沒治。”與連城對視,陸隨雲目中擔心之色愈發濃郁,“你若不選擇給小公子用些冰靈果,就……”
截斷他的話,連城冷冷道:“就怎樣?就將他扔到沒人的地方,亦或者挖個坑將他埋起來?”
“我……我只是擔心你……”
“你憑什麼擔心我?你以爲你是我什麼人?”連城出口之語,宛若利刃一般,紮在陸隨雲的心頭,見他眼裡的擔心被一絲淡淡的痛替代,連城心裡沒來由的頓生愧疚,語聲隨之緩和道:“冰靈果效用太強,並不適合給孩子用。”
她這是對他解釋麼?
解釋他剛剛的提議?
應該是這樣沒錯。
陸隨雲目光微閃了下,對連城傳音,“你要的東西我會盡快給你找到。”連城輕點頭,沒再看他,也不知他是何時離開的。
又是給顧駿用藥水沐浴,又是給他服用湯藥,三日後,小傢伙身上的痘毒近乎全發了出來,有的甚至已經開始結痂。
連城很欣慰,覺得自己沒日沒夜的照顧小傢伙,總算沒有白費。
期間,她有趁顧駿熟睡的空檔,執筆在紙上寫下如何種牛痘,並將紙遞到門外給顧寧看過上面的內容。
預防,有顧駿這麼個病患在,她要預防院裡其他人有可能感染上痘瘡。
夕陽西落,秋水居這邊,楊氏正在訓斥顧綿。
“我有不止一次說過,讓你別輕易招惹顧連城,你怎就不聽呢?”顧駿突然不見,楊氏以爲是顧巖所爲,心裡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沒有了顧駿,侯爵之位只能落到他們二房頭上,憂的是她擔心顧巖動手時是否乾淨利索,然,她沒想到的是顧駿被連城在後院一枯井中找到。當時她腦中躍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件事不是顧巖做的,她不信自己的兒子這麼沒腦子,會將一個,不,是兩個活生生的人丟至自家後院的枯井中。
喜是沒有了,就因爲一個拙劣的手段,她心裡的喜沒有了,憂卻急劇增加。
她暗忖,不是顧巖所爲,那麼就只有顧綿了,因爲除過顧綿,她想不出這府裡還有哪個和連城姐弟三人過不去。
第二日,她本打算在顧綿過來請安時,問問這件事,好採取補救措施,免得連城掌握些什麼線索,找其清算。
誰知,顧綿非但沒來請安,還裝病臥牀不起,就連她派於媽過去問詢,也被身邊的丫頭阻在門外。
沒得法子,她只好親自到落雪閣,結果卻是什麼都沒有問到。
“我到你院裡,無論怎麼問你,你都說不是你做的,裝病,你給我裝病,對我撒謊,現在卻跑過來問我該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說你好?”使勁在顧綿額頭戳了戳,楊氏從榻上站起,面上表情冷凝,來來回回地在屋裡走動着。
事情過去三日,方跑過來找她這個娘拿主意,之前做什麼去了?楊氏很氣憤,比之前日從顧綿那什麼都沒問出還要生氣。
“娘,事情真不是我做的,我也沒想過最終會是那麼個結果。”
顧綿眼裡淚水滴落,低聲抽泣。
“事到如今,與你自個做的有何分別?沒想到最終會是那麼個結果,那你想到的是哪種結果?”頓住腳,楊氏沉着臉定定地凝視顧綿,“我再三問你你什麼都不說,還搖頭告訴我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爲你不說我就不會生你的氣,不會惱你,斥責你嗎?”
“我害怕,我心慌,就……就……”她有想過要說的,可又不知從何說起,事情真不是她做的,但又與她脫不了干係,六神無主之下,她只想靜靜,只想那件事簡單翻過去,畢竟沒第三人知道顧駿的失蹤與她有關聯,然,三日時間過去,她的心卻始終安靜不下來,總感到近期會有大事發生,尤其是主院那邊未傳出任何聲響,這更讓她一顆心惴惴不安,於是,她只能硬着頭皮,來找娘拿主意,顧綿顫顫巍巍地站起,拉住楊氏的手跪倒在地,哽聲道:“娘,我真的好怕,這幾天不管是白日,還是黑夜,我的心都七上八下,生怕顧連城找我算賬,你得幫我,娘,你得幫我想想法子!”
將她從地上拽起,楊氏極力壓制住心底竄上的怒氣,冷着聲道:“就這點事你都怕成這樣,那爲何還放任事情發生?”
“我……我就是見不得顧連城得意,我就是想給她個教訓,順便爲爹能順利襲爵清除障礙,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被楊氏拉着坐回榻上,顧綿一邊哭一一邊低訴。
遞給她一方乾淨的絹帕,楊氏幽嘆口氣,終湊其耳畔小聲嘀咕了幾句。
只見顧綿眼裡的淚驟然止住,眸光愕然地看向她,語帶遲疑問:“娘,這樣能成嗎?顧連城真追究起來,她會信我是無辜的嗎?”
坐正身形,楊氏嘴角一撇,道:“主院那邊這幾日太過安靜,弄不好那小的怕是病的嚴重,過不了幾日沒了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一來,那顧連城即便生事又能怎樣?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沒有證據就亂治罪哪個。”
“可娘剛告訴我那個最壞的打算是不是有些太無情了!”拭去臉上的淚痕,顧綿擡眼對上楊氏森然的目光,言語中帶了絲不忍。
楊氏冷嗤一聲,道:“什麼叫無情?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命,命不好,能怨到旁人身上嗎?”顧綿微咬下脣,久久不語,睨她一眼,楊氏叮囑道:“我說的話你可要牢記於心,別等哪天事發失了分寸。”
顧綿垂着頭支支吾吾道:“我……我還是有些……”
“你還是有些不忍心是不是?”聞她之言,楊氏剜其一眼:“多想想你自個,那點不忍心便會被你拋之腦後!”顧綿輕嗯一聲,起身朝楊氏盈盈一禮:“娘,你累了就躺下來歇會,我回院裡了。”
楊氏擺擺手,跟着身子一歪,懶懶地斜躺到了榻上。
主院。
“寧兒,你實話告訴大哥,駿兒到底得了什麼病?這幾日顧祁總覺得院裡的氣氛怪怪的,問顧寧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顧寧目光躲閃,只是說顧駿染了比較嚴重的風寒,就不再多說,對她這一說法,顧祁始終持懷疑態度,今日他拿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從顧寧嘴裡問出實話。
這都瞞了大哥三日,看樣子若想繼續瞞下去已無可能。
顧寧長睫閃了閃,垂眸道:“我不是有意欺瞞大哥的,是二姐不讓我說。”她的聲音很小,可在這靜寂的屋裡卻清晰地傳入顧祁耳裡,立時顧祁的心咯噔一下,神色緊張,語聲低沉急急道:“駿兒到底得了什麼病,快些告訴我!”
“痘瘡……二姐說駿兒得的是痘瘡,不讓任何人進駿兒屋子,也不讓我們大傢伙告訴你……”越往下說,顧寧聲音越小,直至最後被顧祁迫人的目光盯的止住了言語。
駿兒得了天花,他還那麼小,怎就得了這要人命的病?
還有二妹,她一定在照顧駿兒……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早早地告訴我?告訴我駿兒得了那種病,告訴我你二姐不顧自個安危在照顧駿兒?”連聲質問顧寧數句,顧祁擡起手就往自個頭上砸,嘶啞着聲音道:“瞧我,瞧我都問了你些什麼?知道駿兒得了那種病,知道你二姐在照顧他,我又能怎樣?我又能怎樣啊?”他的聲音裡有痛,有懊惱,有深深的自責,還有無助……
他雙手捂住臉,嘴裡發出低而痛的哽咽聲。顧寧見此情景,心神自其一連串的質問中迴轉,忙道:“大哥你不要擔心,駿兒身上的痘毒都發出來了,而且有的已結痂,二姐說再過個三五日,等痘瘡全結痂,一個個脫落後,駿兒便會痊癒!”
“你……你沒騙大哥……”擡眼看向她,顧祁顫聲問。
對上他既想相信,又帶着隱痛的懷疑目光,顧寧重重地點點頭:“我這次絕對沒有騙大哥,是真的,是二姐告訴我的。”
“那你二姐呢?她好着沒有,她沒被……”輕放在錦被上的雙手慢慢握緊,顧祁有些緊張地看向顧寧,生怕小丫頭矇騙他。
二妹不能出事,她一定不能出事,否則,他不敢想後面會發生什麼。
顧寧想都沒想,脫口就道:“二姐好着呢,她說照顧駿兒時她很小心,絕對不會讓自個有事!”微微頓了頓,她眸色認真,言語甚是肯定地接道:“大哥,二姐的醫術很好的,我們要信她,信她和駿兒都不會有事!”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