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牀幔內飄出輕淺一句,“興許會的吧!”而後再無聲音傳出。
一個時辰前,看着天色逐漸轉暗,綺夢拍拍手,着西苑一衆美女解散。
待花園中的人陸續離開後,洛逸軒清亮的眼眸鎖在洛素羅精緻的臉上,緩緩道,“怎麼不說話?”
“是你有話說。”她言下之意是我沒什麼可說的。
洛逸軒臉上顯出一絲尷尬,乾咳兩聲,嗓音溫和道,“阿羅,你這樣也不是個事,聽二哥一句勸,解了王妃身上的巫術,咱們一起離開這裡……”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洛素羅截斷,“我覺得目前這樣很好。”解開顧連城身上的巫術,離開,她爲什麼要那樣做?眼裡染上一絲嫉恨,她語氣冷冷道,“你是我哥哥,我是你的親妹妹,爲什麼不想着幫我,反倒總扯我後退?難道你也被顧連城那個踐人迷住了魂魄,才這麼樂此不疲地幫她說話,讓我解除巫術放她一馬?”
洛逸軒臉色微變,聲音如水冰涼,“你胡說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個心裡清楚!”洛素羅冷瞥他一眼,言語譏嘲道,“大哥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到死心裡都念着她,而你,與大哥一樣,亦是被她迷得頭腦不清醒。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當初帶回府的女子是哪個,她就是顧連城對不對?正因爲你將她帶回府,才讓她生出一系列的事端,害得爹和娘都死了,我就想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爲什麼要幫着外人算計自己的家人?你說啊!”
“我只是做認爲對的事。”洛逸軒沒有動怒,不過語氣依舊冰涼,“娘和兄長的死,是爹親手所致,而爹的死,我不說你也知道。就他做下的那些事,即便死千百次也不爲過。你不是個不講理的,怎麼就不明白這裡面的關節,非得鑽牛角尖,步爹和孃的後塵?”他目光清亮,直視着洛素羅,“熠親王和他的王妃早就相識,他們彼此經歷過太多的事,在熠親王眼裡,只有他的王妃,你這般爲難他人,說到底就是自我作踐。”
緩口氣,他語重心長又道,“阿羅,放下吧,放下那不屬於你的感情,這樣你會過得快樂些!”
“不,我放不下,在我看到他第一眼時,我就放不下了!”洛素羅搖頭,連連搖頭,眼裡淚水簌簌掉落,她感到了滿心蒼涼,“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他多呆些時日,想多看看他,就是這麼個小小的心願,都不可以擁有麼?你阻止我,你是我的哥哥,你爲什麼要阻止我?”
洛逸軒看着這樣的她微有些動容,可在琢磨她前面一句話後,他神色嚴肅道,“你說你放不下,那你許給她的一年期限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只是隨口那麼一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是隨口那麼一說,你能拿我怎樣?啊,你能拿我怎樣?你去告訴她啊!去告訴任楓,說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說我無半點誠意,說我只是在耍他們玩,目的只是想留在他的身邊,想看到他,你去說啊!”心在絞痛,小哥不理解她,唯一的親人不理解她,這對她來說太過悲痛了!洛素羅緊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就是剛纔那一句句話語,她都是竭力壓制着脾氣,壓制着情感爆發,輕輕緩緩道出口的。
她不要像瘋子一樣的嘶吼,不要失去所有的教養,被人指點鄙夷。
悲傷至極,她悲傷至極,卻仍然沒有放棄對那一抹青衫的愛,她不容自己放棄,絕不容許!
她好痛苦,痛苦到好想去個沒人的地方,大聲嘶吼,大聲發泄,發泄心裡的悲與痛!
“你爲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洛逸軒從她的淚眼裡,似是看出了她的悲,她的痛,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將她一把拽起,與自己相對而立,冷冷問,“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明知不可能有結果,爲什麼不放手,爲什麼要如此殘忍地折磨自個?”
洛素羅仰頭看着他,“我愛他!因爲我愛他!”她流着淚,聲音嘶啞而壓抑,一字一句道,“這個理由夠不夠?因爲愛他,我沒法做到放手;因爲愛他,我無法忍受他的不搭理;因爲愛他,我想天天能看到他……”
“你瘋了!你真是瘋了,明知他不愛你,明知他心裡沒你,還陷得這麼深,你真是瘋了!”洛逸軒聲音不大,眼裡全是恨鐵不成鋼,“別讓他瞧不起你,知道麼?”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
“他本就瞧不上我,本就視我爲瘟疫,你不也一樣嗎?”洛素羅說着,眸光挑釁,忽地笑道,“你是個膽小鬼知道嗎?明明喜歡顧連城,明明心裡放不下她,卻不敢言語,卻竭力壓制着自己,生怕她知道你的心思,生怕被她瞧不起,你就是個懦夫,就是個膽小鬼,沒資格在這勸我,更沒資格說教我!”
洛逸軒的臉色很難看,只見他揚起手,卻在短暫過後,頹然垂下。
“你打我啊,來啊!懦夫!膽小鬼!”
“閉嘴!”終於,洛逸軒低喝一聲。那一聲凌厲無比。
洛素羅一怔,看着他極致冷然的雙眸,眼淚更是不受控制地地滴落而下,,可是她卻笑了,笑容無畏無懼,“被我說中了是不是?惱羞成怒了是不是?來啊!繼續兇我啊!打我都可以,你來啊!”
此刻,她像是失去理智的孩子,聲音裡充滿悲愴和自我放逐。
原來的她,是驕傲的公主,不,比那宮廷中的公主還要來得尊貴,驕傲。沒有人對她擺臉色,更沒有敢指責她,怒罵她,甚至威脅她。
現在呢?
一切都變了,那個她深愛,卻得不到的男人,不僅對她冷臉,還冷言冷語羞辱她,甚至狠厲地說,要將她挫骨揚灰。
就是她的哥哥,也變得對她兇巴巴,怒斥她,厲聲斥責她。
抱住頭,她撕扯着頭髮,無聲地流着眼淚。她身上的氣息傷痛而悲慼,這樣的她,無疑是可憐的,是需要人憐惜的。
洛逸軒眼裡染上一絲不忍,想伸手攬她入懷,卻終沒有擡起。
“別哭了,放手吧!”他徐徐道。
“不!”
洛素羅擡頭,與他四目相對,眼裡淚水滾落,緩緩吐出這一字。
“阿羅,別這麼執拗,你想想盈太妃,她就是因爲對感情太過執拗,才釀下一連串慘事,以至於害得爹走錯路,毀了咱們整個家。”他語聲平靜,慢慢說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盈太妃而起,若沒有她的偏執,就不會有父親籌劃出的一個個陰謀,就不會死那麼多無辜的人。
阿羅這樣與盈太妃有關聯麼?她可是他們的祖母,洛逸軒想着,心裡禁不住苦笑。
洛素羅看着他,“我和她不一樣,她是恨,我是愛,我和她一點都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她放下手,就那麼看着洛逸軒,淚化了她白日裡精心描繪的妝容,讓她的臉看起來髒兮兮的,她臉色微白,脣角漾開一抹甜甜的笑,看着純真而潔淨,與她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愛任楓,我愛他,所以我和她不一樣!”
洛逸軒深吸口氣,壓制住心底騰起的怒意,語聲溫和道,“怎麼不一樣?她因愛生恨,謀劃出那麼個大陰謀,害無數人死於非命。你呢,因爲你自私的愛,正在害人,而且是在害一個懷有身 孕,極其無辜的女子,算我求你了,放手吧!”
“不!”洛逸軒別過頭,不再看他,“我愛任楓,我愛他!”她重複着這句話。
“你……”洛逸軒感到很無力。因爲對方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話,只是定定地望着亭外的月色。
“阿羅,你給我聽好了,我不許你傷害王妃,你要愛便愛吧,只要熠親王允許,隨你怎麼樣,但我鄭重警告你,你若是敢傷害她,我就當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妹妹!一年後,不管你會不會兌現諾言,我都會帶你走,你知道的,我一定會想出萬全的法子,在這一年裡我一定會想出既能帶走你,同時也傷害不到她的法子!”眸光冷然,他終沒忍住,用力將洛素羅拽至身前,鉗制住她的下顎,迫她對上自己的冷眸,語聲嚴厲而肯定道。
“你不是我哥哥……”他是陌生的,不是小哥,小哥的眼神從來不會如此冰冷,小哥也不會這麼這麼嚴厲的對她說話。
道出這句話,她臉上全然顯出痛苦之色,“我想過放手的,可我怎麼也做不到……我不想惹他討厭,更不想被他厭憎,可事情已經做了,再後悔也沒有用,一年,就一年的時間,你爲什麼要懷疑我?爲什麼要以那樣無情的語氣與我說話?”洛逸軒鬆開手,聽她喃喃哭訴着,“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那日出手對付她,我只知我心裡好痛苦,好無助……我失去了娘,失去了爹爹,失去了我原本擁有的一切,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擡起手背,用力擦拭着眼淚,“你沒有死,爲什麼不早早出現?爲什麼不早早找到我,如果我知道還有人關心着我,還有人在乎我,我興許就不會那麼做了!”
“你不要兇我了,不要不理我,我不會傷害她,一年內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想在他身邊呆一年……”心裡雖嫉恨那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女子,雖巴不得她死,雖有想過被他恨着,越恨越好,可是……可是她僅剩下不多的良善卻告訴她,那樣不對,那樣傷害他人不對。
怎麼辦?她接下來要怎麼辦?看着他們恩愛下去,等到一年期限到,解開巫術,解開她和顧連城之間的生死牽絆麼?解開後,她要何去何從?就在昨日……就在昨日她親手又給自己種下了“歡顏蠱”。
有此蠱,她的容顏會愈發變得精緻,變得惑人心神,變得空靈絕塵,只爲討他歡喜。
本身無害,卻一旦在加註巫術的生死蠱解除後,她就會被其反噬,出現無法預知的後果。
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她麼?因爲嫉妒,因爲無中生有的恨,她加害顧連城,甚至扯着謊,只爲能近距離看到他,在此刻之前,不,應該是在昨晚種下歡顏蠱之前,她尚在猶豫,要不要遵守約定,待一年期限到,解除與顧連城身上的巫蠱,熟料,終還是嫉妒,恨意,邪惡戰勝了那麼一點良善,致使她做出決定,義無反顧給自己種下駐顏的蠱蟲。
只要與顧連城命運牽絆,歡顏蠱就不會反噬她。
然現在,她想要哥哥的疼愛,想要哥哥的疼惜,想要親情……
“只要你好好的,答應解除王妃身上的巫蠱,哥哥不會兇你,也不會不理你,會陪着你在這裡住上一年,你能答應哥哥麼?”傻丫頭,爲愛陷得太深,如果真要立時立刻帶她走,亦或是要求她立時立刻解除巫蠱,勢必會再度激怒她,從而起反效果。他要穩住她,要慢慢引導她,要她不再執拗,要她做一個單純快樂的女孩子。
洛素羅沒有即刻回答,她回答不了,因爲她不知被歡顏蠱反噬,會出現怎樣的後果。
“哥哥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只是一時不留神才走錯路,做錯事。是哥哥不好,沒有及時出現在你身邊,沒有救下兄長,讓你一個人無助地面臨那血染一幕。”攬洛素羅靠在自己懷裡,他擡手輕輕拭去她臉上暈化的妝容,臉上浮開溫暖而平和的笑,“哥哥知道一個地方,那裡很美,一年四季都很美,我們以後就生活在那兒……”
“我……”洛素羅仰頭看着他,嘴裡發出低低的聲音。
她臉上表情看着安寧而靜謐,只有眼淚仍不斷滴落。
“哥哥相信你!”牽起她的手,兄妹二人走出涼亭,朝花園外走去。
六月的天酷熱難耐,但好在皇甫熠這廝花重金重建的院落,處處綠樹成蔭,且屋子建得寬敞,大氣,連城住在裡面倒也不顯得悶熱,加上屋裡擺放着冰盆,這就讓某女更爲愜意舒爽了!
“好閒啊,爲毛這兩個來月沒發生一點有趣的事?”
“王妃覺得什麼事纔有趣?”望着某女高聳起,宛若頂個大西瓜的肚子,離影坐在榻邊,邊幫其捏腿,邊笑問。
連城靠坐在榻上,長嘆口氣,道,“我就想聽聽八卦,咱們府裡的,亦或是府外的,誰的八卦都行。可是咱們府裡很安靜,我沒得可聽,外面呢,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傳開,唉!這日子過得我都快發黴了!”
“誰說咱們府裡安靜了?西苑那邊有位不長記性的,最近可沒閒着,正尋着法子想親近王爺呢!”離影抑制住心中的冷笑,淺聲道,“還有那位洛小姐,近來看似無害,可沒少與那不長記性的走得親近。”要不是王妃不讓管,她早就將那倆不識擡舉的解決掉了。
“由着她們折騰去,終了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從果盤中捏起一顆葡萄,連城慵懶地塞進嘴裡,“等孩子一出生,我就可以一身輕鬆,將她們嫁出府了!”
離影停下手中的動作,坐好身形,瞅着連城定定地看了會,問,“王妃什麼時候給她們找到夫家了?”
“沒影呢!”連城訕訕一笑,撫着圓滾滾的肚子道,“不過,王爺早就已經着手這件事了,我呢是這麼想來着……”等她一說完,離影撇撇嘴,朝西苑方向翻了個白眼,“她們憑什麼要王妃如此費心對待?”
“你啊,眼裡就是融不進一粒沙子!”連城笑嗔
離影不以爲意,“王妃還不是一樣。”
“我和你可不一樣,只要是無關緊要的人,即便她再不入眼,我也只當沒看見。”連城嘴角漾開一絲笑容,語氣輕柔緩和,“除過回故里的那兩個,西苑現在統共還有十六位美女,而這十六位裡面,撇開於鳳那麼個不安分的,其他人都甚是規矩,尤其是那個叫木嬌的,我打算給她用心尋門親事,也不枉她對我的信任。”木嬌是第一個報名要留下的,更是當着連城的面說出,嫁什麼樣的夫婿,謹遵王妃之命,併發誓絕不會生任何怨言。
離影靜默片刻,道,“我就是看不慣她們!王妃就是脾氣太好了,才這麼爲她們着想,要我說,當初直接將她們趕出府得了,免得有不知好歹的,還總想着鬧出事端。”頓了頓,她續道,“那個叫木嬌的確實挺有眼力勁,也好學,像她這樣的是值得嫁給一個好男人。”
“離影……”連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專注地看着眼前這容易美麗,帶着幾分冷清的少女,“嫁人後萬不可性子過直,即便那個男人很寵你,也要學會轉彎知道麼?”離影沒有吭聲,就聽她又道,“要不然,你遲早會受傷。”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選擇離開,不會讓他傷到我的。”離影目光清透,語氣尤爲堅定。
連城不由心生憐惜,“傻瓜,有必要那樣麼?有時候轉個彎,退一步,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言語到這,她臉上浮開一絲淡雅的笑容,“我和王爺爲何屈就洛小姐,你恐怕不知,而我也不打算告訴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這兩個來月的變化,我還算滿意。只要她不做得過分,想玩我便由着她玩,至於那個於鳳,倘若真不長腦子被人利用了,那麼我會讓她自嘗惡果,更會讓她一生銘記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離影神色清冷,道,“王妃就是心性好,還給那種自個作死的多給機會,要是我直接就將人給滅了!”
“好了,不說她們的事了,免得影響咱們的心情,進而影響到我兒子的心情。”連城眉眼彎如月,笑米米地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這小子乖巧得很,自從有他到今日,從不鬧騰我。”
“這是好事啊,說明咱們小世子懂事聽話,一出生保準人見人愛。”離影亦是眼裡含笑,大讚連城腹中的小寶寶,忽然她眨眨眼,仔細瞅着某女的肚子問,“王妃,您腹中懷的真是小世子麼?會不會是小郡主?”其實無論王妃這胎生下的世子,亦或是郡主,想來王爺都歡喜得緊,就是他們這些屬下同樣會歡喜異常。
畢竟王爺和王妃這般出彩之人,生出的寶寶一定絕頂聰明,且粉紛嫩嫩,好看的不得了!
連城輕拍拍腹部,微笑道,“是男寶寶,前些時日我有探過脈象。”她的身上洋溢着滿滿的母性光輝。
“王爺知道嗎?”離影笑問。
“我沒告訴他,不過他每晚給寶寶做胎教時,都是兒子兒子的喚呢!”想起皇甫熠那廝每晚給孩子讀兵書,還有詩詞歌賦時的表情和語氣,連城只覺一顆心軟得不要不要得,丫的俊臉上自始至終掛着雅緻的笑容,語氣溫潤柔和,特別特別好聽。
偶爾她會讓他唱歌給寶寶聽,說這是全面胎教的必要,每每這時,他會皺眉思索好一會,然後俊臉微紅,輕唱一些民間小調,對此,要說她不感動,那是假的。
“胎教?”離影不解,眨眨眼好奇地問,“王妃,什麼是胎教啊?”
連城見她有興趣,就大概解釋一番,離影聽後,原本有些清冷的臉兒漸漸染上紅暈,神思不知不覺已飄遠。
“等你有寶寶後,就讓琛帝也那麼做,要是他不願意,就讓他睡御書房去。”這突如其來的話語,無疑拉回離影的思緒,只見她瞬間臉紅到耳根子上,嬌羞道,“王妃就會打趣我!”
-本章完結-